君步枝手摇折扇,嘴角轻扬:“兮儿就这么不愿看到南齐、东陆开战吗?”
“当然,且不说两国和平日久,就说一旦开战,最终受苦的,不过是平民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自然不愿、也不想看到。”
“公主的想法自然是善意的,可你有没有想过,边境和平已久,而将士们久无军纪、荒废武艺,最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你不想打,他们不想打,南齐也不想打,可东陆呢?公主在不惜一切保卫祥和的时候,是否忽略了军营中的现实?懈怠懒散,酒肉池林?”
君步枝所言确实是慕兮没有想过的问题,过往,自己只想着围追堵截,对于一切可能发生战争的苗头都尽力阻挡,可唯独忘了,强兵以阵天下……
看见慕兮的语塞,君步枝亦没有多说,只是应下了她的条件:“我答应你,会完美策划一出长公主薨逝的戏码,让陌商再无理由留在南齐,而你,亦不必成为他的……太子妃。”
“如此,便多谢了。”
“言之尚早,陌商多疑,棺木里空空如也,怕根本瞒不过他。到时候还需要委屈公主躺上一躺,方能完美谢幕。”
“殿下这次帮忙,倒是热心!”慕兮不着痕迹的笑了笑,看不出君步枝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既是为你,也是帮我自己,自然上心。”君步枝开始让慕兮诈死,便是不想她被陌翟再次伤害,如今,她既情了愿,自己更是省了一份心。
只是,对于君步枝来说,可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在慕兮和君步枝的安排下,南齐公主身死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国主辍朝三日,都城内四处如白雪般茫茫一片。
因着慕兮在百姓之中口碑极好,于是几乎所有人都面露悲戚,有的,还难以自持的落下泪来,对于突如其来的消息不能相信。
慕兮的棺椁停放在息安殿内,慕兮躺在其中,闭上双眼,似乎真的像死去一般安详。而这不过前日君步枝早早布置好的,点了慕兮的穴位,使得她虽然能听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但鼻息未闻,以防陌商看出端倪。
息安殿中,侍女们披麻戴孝,跪在棺椁前,果果眼眶红肿,想必为了这场戏的真实性,这丫头没少逼自己哭上几场。鸢尾跟在果果身后,也装模作样的掉了几滴泪,一味的烧着纸,不愿抬头。
夜幕降临,侍女们纷纷散去,只有果果和鸢尾还在息安殿中,鸢尾锤了锤已经跪麻的腿,准备离去,却不料被果果喊住。
“鸢尾,你要去做什么?”
“累了,回去歇歇。”鸢尾满不在乎的道了一句,让果果更为气愤。
“公主平时对你也不薄,如今殿下仙去,你难道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鸢尾拂了拂些许脏了的衣摆:“我当然难过啊,但哪怕公主不在了,我们活着的人,也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是吗?像你这样成日哭哭啼啼的,能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还能换得公主活过来?”
“鸢尾,你!”果果被鸢尾的态度气得语塞,正要开口却见得陌商走了进来,只好先同鸢尾一起行了个礼。
“见过太子殿下。”
陌商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起身:“果果你先回去吧,本宫想在这儿,陪陪小兮。”
“是。”果果无奈,只得先行离去,回头恨恨的看了一眼鸢尾,百无办法。
鸢尾眼见陌商靠近慕兮的棺椁,跟着走了过去,却有些吃味:“看来殿下对公主,还余情未了啊?”
“怎么?生气了?”陌商回头看向鸢尾,语气颇有几分调侃。
可怜躺在里面的慕兮眼睛闭上了,可耳朵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甚至瞬间就有一种把耳朵一起堵上的冲动。
“奴婢哪儿敢生殿下的气啊?”鸢尾撅起个小嘴,拉了拉陌商的衣袖,“先前,公主许诺我会成为东陆太子妃,如今公主不在了,奴婢不知道还能不能……”
“小兮说什么,你还真信啊!”陌商轻笑一声,“你本就是南齐的一个奴婢,哪怕是公主同意,我们东陆上上下下怎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婢女成为太子妃?岂不是丢了整个东陆皇室的颜面吗?公主之所以这么对你说,无非是要先稳住你罢了。利用你的忠心,让你一辈子为她所驱使,你还看不出吗?”
鸢尾不以为意,跟着微微一笑:“奴婢自然知道身份低微,也从未真正相信过公主的话,能决定奴婢命运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殿下一人,不是吗?”
“还算你懂事,”陌商似无意的问起鸢尾,“长公主……可是你看着下葬的?”
“是,除了国主和王后之外,从始至终陪在殿下身边的,就只有我和果果二人。”鸢尾点了点头,还不知道陌商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只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便什么都不会信!”陌商大力推开棺盖,就连旁边的鸢尾都吓了一跳。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陌商并未回答鸢尾的话,自顾自凝望着慕兮沉睡的容颜,面目上无半分悲戚,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质疑。
直到陌商将手指探到慕兮鼻子下方,确定没有气息后,神色才缓和些许,复轻轻盖了上去。
陌商走到棺椁面前,拿起还未烧完的纸钱,一点点往火堆里丢着:“鸢尾,来和我一起给公主送送行吧,真心实意的送她走。”
鸢尾不情不愿的跪在了陌商身旁,陌商尚未察觉到的一丝悲伤却被鸢尾敏锐的捕捉:“殿下,还爱公主吗?”
“从未爱过,何来‘还’之一字?”
“殿下怕是口是心非吧?”鸢尾丢着纸钱,“亦或……自己早就爱上了公主,只是一直未曾察觉而已?”
“怎么?吃醋了?”
“奴婢哪儿敢,”鸢尾心里醋坛子和恨意同时翻着,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保持着一贯的温顺,“殿下累了吧?奴婢给殿下倒些水来。”
“好。”
鸢尾将茶杯递到陌商面前,陌商刚要接过,却被鸢尾不小心打翻,溅了陌商一身。鸢尾故作始料未及的模样,急忙拿着帕子给陌商擦拭着。
“对不起,殿下,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留心,对不起,对不起……”
“无妨,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好。”
“殿下来祭拜公主应该没让任何人知道吧?如果湿着衣服回去,奴婢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非议,息安殿后还有些干净衣服,殿下不知道是否方便同奴婢去换了?”
陌商的目光在鸢尾身上来回探寻,眼见她的羞涩,旋即就明了了她的意思,忽而玩味一笑:“好,那便换了吧。”
昔日,“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如今的鸢尾亦是坚决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趁着给陌商更衣之时,在息安后殿,得以云雨一度,许下跟随陌商回到东陆的诺言。
可怜慕兮虽然无法动弹,但却对他们之间龌龊的勾当一清二楚,直到过了长公主大丧之礼,戏园子重新开了台,还止不住的怒气。
戏园子二楼,绝佳的看戏位置,慕兮重重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险些溅出水来。
“你说,她怎么敢?哪怕我是假死,但息安殿毕竟是供奉历朝牌位祭祀的地方,在那种地方,怎能……”慕兮气不打一处来,对面的君步枝倒是一脸淡然。
君步枝手摇折扇,笑着看向她:“你不是自来不在意这些忌讳的吗?现在怎么还会这么生气?”
“我不在乎,那只是我一个人不在乎,我不能代替别人做决定。南齐百余年来,英明君王无数,若是父王母后知道了,非得气出个好歹不可。”
“喝点茶润润气,”君步枝将茶盏再度递到慕兮面前,“事情已经这样了,鸢尾估计也会同陌商回到东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准备什么时候复活?”
“复活?”慕兮不由得被君步枝的话逗笑,“等等吧,我好不容易摆脱公主的枷锁,得以用‘何易’的身份逍遥一阵,还没玩够呢!况且,你说得对,我过往确实总是在围追堵截,现在也该是时候亲眼看着南齐军队强大起来了。”
“你呢?之后打算做什么?”
君步枝将折扇合上,随手放在桌子上:“待陌商回到东陆,我才能更方便动手。答应过你的不给南齐制造麻烦,就一定会做到。昔日之仇不得不报,母妃的事,也要继续去查,所以我……”
君步枝一顿,看向慕兮:“也应该会早日前往东陆吧。”
“这么快就要走吗?”
“是,”君步枝好似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但都不知道该怎样说起,晌久复言,“其实东陆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吃食,有时间,可以去东陆找我,我做东,定不会让兮儿有所扫兴。”
“有缘自会前去,”慕兮虽然不愿君步枝离去,但时势至此,也是百无办法,只好不再说下去,只是给了一个郑重的承诺,“《江河纪》的事,我定会在你离开前给你一个最满意的答复。”
“好,清风楼,也拜托兮儿照看了。”
“好说好说。”慕兮扬了扬茶杯,虽然没有酒,但不知为何竟有些微微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