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阴云密布,鹅毛大雪已然铺满整个监斩台,碧月高坐上位,监斩官客客气气的说着话,不敢有丝毫越矩。
华夭被狱卒推搡着走上断头台,衣衫褴褛,发丝凌乱,满是伤痕,手臂上一圈又一圈的淤青,明显是被迫按下手印时留下,青的发紫,触目惊心。
华夭倔强的不肯跪下,却正中身后刽子手一脚,猛地磕在地上,无力站起。
围观的百姓已经将断头台堵得水泄不通,还在议论纷纷。
“听说这姑娘之前还是沉鱼阁的花魁呢!却不想落得如此下场啊!”
“沉鱼阁?不是早就被大火烧了吗?”
“是啊,烧得好呢!要不是沉鱼阁被烧,我家那口子还天天不肯回家!”
听得妇人如此说,另一个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没有沉鱼阁,总会有别的青楼,本来就是男人不本分,干嘛怪在人家姑娘身上!”
“诶你说什么呢!难不成你也是那青楼娼妓,竟然帮着她说话!要我说,就是死得好!呸!”
“什么罪名啊?陛下竟然下旨要斩立决,就连受宠的娘娘都来亲自监斩?”幸好两人还没吵起来的时候,另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插了句嘴。
“听说……是谋害先帝!”
“这话没有根据可不能乱说!”
“嗐!瞎传的呗,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不管为了什么,总之死有余辜。”看台下的人,多是这般说辞,唯有少数几个,浅浅悲悯。
“午时已到,行刑!”监斩官看了看时辰,随之决然扔下木牌,刽子手猛灌一口酒,喷洒在巨大的刀刃之上。
华夭目光空灵,望向远方,时势至此,看护相府的话,怕终究……是要食言了……
华夭绝望的闭上眼眸,刀刃带风而过,就在华夭以为自己即将命归黄泉的时候,忽然闻得耳侧传来一记弓弩穿破皮肉的声音,迟疑着睁眼望去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刽子手不知怎的当胸中间,已然倒在地上,绝了气息。
华夭缓缓站起身,下意识朝城门口望去,正见一人策马踏雪而来,手中弯弓刚刚放下,而那眉目,若不是顾玄,还会是谁。
华夭难以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艰难的挪不动一点步子。顾玄不顾周遭将士阻拦,径直来到断头台前,翻身下马,未发一言,直接走到了华夭身前。
“夭夭……”顾玄直接将大氅披在华夭身后,经久未见,华夭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眼眶中顿时蕴满泪水,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许是吃了不少的苦,就连胡茬都没来得及过多修整,同分别那日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大人……你……”华夭许久后才确认站在自己面前的,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人,刹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阿玄,我以为……以为……”
“我还活着,我一直都在……”顾玄深知若自己晚来一步,面临的将是什么,眼眶微红,紧紧握住华夭的手,分毫不敢放开。
顾玄的目光落在她层层叠叠的伤痕之上,心里早已揪成了一团:“为何要为了我这么傻?吃这么多苦?”
“我想留住你最后的东西,我想保全整个相府,可是我没用,我……”
“夭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顾玄轻柔的拉起华夭的手,“我们走。”
“站住!”碧月霍然起身,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她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功亏一篑,毕竟,若此事生变,日后死的,就会是她,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你又是哪里来的无耻之徒?竟然敢易容假冒当朝右相!”碧月怒不可遏,但还是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来人啊!给本宫拿下!”
顾玄本来看着华夭的满身伤痕就已经记恨了碧月,如今她的不知所谓更是再度深深激怒了他,放开华夭的手,只轻声道了句:“夭夭,等我。”
顾玄长剑出鞘,怒指准备围攻上来的将士:“本相看谁敢!”
将士迟疑着不敢上前,却被碧月要挟:“拿不下贼人的,提头来见!”
是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将士们瞬时冲了上去,一片混战,百姓匆忙奔逃。而顾玄自然也不留情面,始终护在华夭身前,剑法一如既往的凌厉,不消片刻,将士们已然倒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身子。
顾玄举着长剑步步逼向碧月和监斩官,监斩官何时见过如此的阵仗,直接跪在了顾玄面前。
“大人,微臣有罪……”
顾玄知道他不过是职责所在,自然也没有多加为难,而是直指碧月:“月妃娘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本宫……本宫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右相大人若要犯上作乱,也总得顾及陛下的颜面吧?”碧月勉强躲着剑尖,满身戾气的顾玄让她见了就怕。
许是过往听说和华夭在一起那个温润如君子般的顾玄多了,她竟也忘了,这才是顾玄本来的模样。
“陛下的颜面?呵!”顾玄一记冷笑,“娘娘是不是还要微臣亲自去叩谢陛下和您的杀戮之恩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对吗?”
“你在说什么,本宫一句都听不懂。”
“娘娘同陛下一丘之貉,还真是天作之合!”顾玄长剑始终没有放下,“明明是自己默许做下的事,最后,却要诬陷在夭夭身上,你们可曾有一丝一毫配得百姓膜拜,宗庙供奉?!”
“大人,您听我说……”碧月眼见孤立无援,只得想办法寻求最后一丝生机。
“既定的事实,本相不爱听废话!”不及碧月辩驳一二,顾玄便直接了结了她的性命,监斩台之上,高高在上的人瞬时沦为刀下亡魂,令人唏嘘。
顾玄收回长剑,再度拉起华夭的手,却不小心触碰到她的伤口,惹得华夭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没……没事。”华夭见顾玄担忧的看着她瞧,赶忙道了一句。
顾玄无奈的瞧着这个惯会逞强的姑娘,心中又疼了几分,下意识抱起华夭,华夭始料不及,赶忙圈住他的脖颈,又怕被人瞧见的羞赧,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我们回家……”顾玄沉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顷刻间安定了华夭所有漂浮无定的心弦。
顾玄将华夭带回相府后,好在都是些皮外伤,所以御医来看过后,想必没有几日便可痊愈。而华夭也就此知道,原来那日积雪崩塌后,顾玄确实被掩埋在雪下,幸而苍天有怜,积雪逐渐消融后,顾玄再度找到了出口。
但彼时的他,已经觉察到来自朝堂的杀机,遂没有第一时间回到长宁,而是假装自己已死,以便查探虚实。直至将纪凌的所有算计都一一清楚后,惊闻华夭被处斩,这才急匆匆来到都城,幸好,一切还不晚。
华夭从小到大受过的伤也不少,所以这次没过几日便活蹦乱跳,只不过让她感到稀奇的是,顾玄自从回来之后,不论纪凌如何传召,都不肯前去朝堂一回,而是日日守在自己跟前,寸步不离,目光腻在自己身上,怎么拿都拿不掉。
“大人,你怎么还不去上朝啊?”
“夭夭叫我什么?”是了,自从华夭被顾玄救下那天情急之下唤了他一句“阿玄”之后,他便成日里软磨硬泡要华夭这般称呼自己。华夭开始还羞赧着不愿,可最后总得被这只大狐狸各种故作卖惨的说服,只好答应下来。
华夭无奈一笑:“阿玄……”
“这就对了嘛,我不想去,自然是要陪着你啊!”
“少跟我油嘴滑舌的,”华夭一下子便戳穿了他的心思,“是不是和陛下彻底捅破了窗户纸?我虽然这几日在府中养伤,可听下人们闲聊也有说起过,承王殿下前些天回到长宁,都城里现在好像处处紧张……”
眼见顾玄要找寻其他理由,华夭先行拦下:“承王要夺位,对吗?阿玄不想参与,甚至要顺水推舟,是不是?你知道,你瞒不住我的。”
顾玄听得华夭如此说,只得无奈的笑了笑:“果然,夭夭太聪明,什么都猜的一点不差。但我没有说与你听,并不是因为要故意隐瞒什么,承王事成,则皆大欢喜,若不成,我便是千古罪人,遗臭万年,自然不愿夭夭同我一起。”
“阿玄,此事若成,便名垂青史。可若败,他日史书,我自愿同你一起深渊沉落。不论后人说什么,只要能同你一起,就都好。”
“夭夭……”顾玄闻言,心下顿时暖了起来,动情的望向华夭,烛火摇曳间,咫尺之距,唇畔眼见便要相接,却忽然被端着药丸走进的白木打断。
“主……主上……”白木登时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手足无措,若不是手里还端着药,定然会顷刻间跑出去,“对……对不住,属下实在无意打扰,属下只是想来送药,我……”
看着白木语无伦次的模样,华夭不禁被逗笑,轻轻推开顾玄,朝白木招了招手:“把药给我吧,这些天,你辛苦了。”
“主上能痊愈就好,属下不辛苦。”白木根本不敢看顾玄一眼,生怕因为打搅了好事被迁怒责罚。
“以后进来前先敲门,知道吗?”
“是,属下明白。”白木如闻大赦,几乎是奔逃而出。
华夭忍俊不禁的看向顾玄:“瞧你,都把白木吓到了。”
“谁让他……”顾玄说没有余怒自然是假的,都怪白木横插一脚,可看着眼前华夭欢喜的模样,自然也就没了怒火,无奈笑着,拿过她手中药碗,好脾气的慢慢吹凉,递到她唇边,“慢些喝,小心烫。”
“我自己可以。”华夭想要接过顾玄手里的药碗,却被他躲过。
“在我面前,夭夭从来没必要逞强。在我这儿,你从来都能说做不到、做不好,要记得,万事有我。如果你什么都一个人扛了,那还要我有何用呢?”
“阿玄……”药是苦得,可华夭此时的心,却像吃了蜜一般的甜,放下心中所有枷锁,缓缓应了句,“好……”
月凉如水,天色清冷,可在此时彼此眸中的浓浓柔情,恰如晨曦,暖似朝阳,心心相印,莫不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