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之位既已安定,陌商无力再争,便只好从皇后之位上下些功夫。令贵妃被陌商说得蠢蠢欲动,接连吹了不少枕边风,这封后的事,眼看也就要水到渠成。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万事俱备的前夕,忽然传入都城中一曲童谣,说是东陆后宫之中,空有牝鸡司晨的祸事,而各种矛头直指的,便是令贵妃沈氏。陌北年轻时还绝不肯相信这些所谓的传闻天数,只是到了垂暮之时,却是越来越在意虚无缥缈的气运,甚至专门设立了国师,这一玄乎其神的臣子之位,一时颇受器重。
传言已经散播开来,陌北甚是震怒,当晚便叫停了所有第二日封后大典的筹备,就连令贵妃,都一夕之间失了恩宠,勉强留得贵妃之位已是陌北最大的宽容。
寝宫之中,令贵妃发丝凌乱,整个人犹如被霜打一般憔悴,无论何人经过,都不能焕发出她一丝一毫的神采。
陌商听闻消息匆匆赶来,唤了声“母妃”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母妃与其在这里自暴自弃,倒不如好好想想,究竟是谁会阻拦母妃的凤位?难不成母妃也相信什么所谓横空出世的巨石和那根本子虚乌有的童谣吗?”
听得陌商的话,令贵妃将将回神,眸色中满是无助:“商儿是说……”
“如今太子之位刚刚定下,母妃以为自己身在后宫之中便不被波及,其实不知道的是,这后位,同储君之位亦息息相关,”陌商见令贵妃情绪稳定,缓缓道来,“一旦母妃登临凤位,待储君登基,便是国朝奉养的太后,哪怕未来的大君再不情愿,也要对母妃恭敬行礼,而儿臣作为皇后之子定然会引起新一次的轩然大波,那么母妃您猜,究竟是谁不愿您得到这个位置呢?”
“你是说陌君?”令贵妃明白过来。
陌商微微一笑:“非也,如今二皇兄刚被封了太子,正在风口浪尖上,怎么会在这时候做出这般愚蠢的事?万一父王下旨去查,岂不是正好触了眉头?有时候,暗处的敌人,要比明面上的可怕的多。”
“齐嫔?”令贵妃会意。
“正是,”陌商神色晦暗不明,“可能是老天有眼吧,竟让儿臣看到了慕兮和齐嫔在一起,谈的是什么,我想母妃也能猜到吧?”
“真是好大的胆子!”令贵妃怒气冲冲,想必再也不会放过齐嫔。可她看向陌商,还是有着难得的温情。
“商儿,你和慕兮……”
“做不成夫妻,那便做敌人吧,”陌商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更不想触碰心底的痛,俯身行礼后便退了出去,“母妃稍安,身为贵妃想必惩治个小小嫔位不成问题,儿臣就不多加置喙了。”
“好。”令贵妃知道陌商不愿再提,也没有再度说起,由着他离开寝宫。
一日,慕兮还在寝宫之中看书,忽然陌离匆匆跑了过来,边哭边喊,见到慕兮即刻扑进她怀中,泣不成声。
“兮姐姐,兮姐姐,母妃,母妃她……”
“齐嫔怎么了?”慕兮见得陌离如此,便知道定是出了事,霍然站起,书本应声掉落在地。
“母妃……亡故了……”陌离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敲动着慕兮的心弦,是啊,自己早该预料的,从同齐嫔合谋杜撰童谣的时候,就该想到陌商和令贵妃定不会善罢甘休,可自己竟全然无力保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生命的流逝。
王朝宫廷,等级森严,上下悬殊,一个嫔位之人,如何能抗得过协理六宫之权?今日要你死,何时能等到五更?
陌离还在无助的哭着,打湿了慕兮的衣襟:“母妃……母妃是为了我才去的,她是为了保护我。就在刚刚,令贵妃闯进了我们宫里,直指母妃利用巫蛊陷害于她,然后在宫中搜出了扎满银针的小人。上面的字迹歪七扭八,开始令贵妃说是我所写,母妃为了保护我,才担下了这一切,令贵妃本想将母妃投入刑司,把我也囚禁起来,母妃冲撞令贵妃,我这才有机会逃出来,可回头看的时候,母妃已经……”
慕兮想起前日,深夜之时,齐嫔还来找寻过自己,口中所谈的,皆是将陌离托付给慕兮之事。
彼时的慕兮,终归是低估了令贵妃的手段,也高估了齐嫔在陌北心中的地位:“哪怕令贵妃知道是我们所为,青天白日,她还真敢动手不成?大君都勒令不许节外生枝,她一向最听大君的话,如今怎敢违背旨意?”
齐嫔温柔的摇了摇头:“不查歌谣,但可以用别的办法陷害你我,她虽然恨你,可你如今毕竟还是陌商的妻,陌君的心上人,她投鼠也要忌器。可我就不同了,一无母家倚仗,二无大君恩宠,她要害我,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大君……不是很喜欢娘娘吗?”
齐嫔还是笑着,可这语气里却平添几分苍凉:“看上去,我似乎是这后宫里最得宠的女人,看上去,若不是离儿没有天分,兴许他早已是储君,可事实上,远非如此。大君宠我,却无一点爱意,他只不过是觉得我背后没有母家权势,不论如何宠幸,都不会生事罢了。他喜欢的所有女子,都定要顺着他的意,稍有不顺,便会弃如敝履。我过了十数年谨小慎微、做小伏低的日子,也过够了。今日我前来,只是想求公主一件事。”
“娘娘请说。”这还是慕兮第一次听齐嫔同自己说这么多话,知道兹事体大,她定是存了赴死的心,赶忙应下。
“本宫若有难,公主无须费神相救,更不必为我报仇徒生事端。只是我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离儿这个孩子。皇宫之中处处凶险,只要他是皇子,便逃脱不掉陷害猜忌,我交予他人,哪怕是大君都不会安心,只想求公主在我走后,替我照看离儿一二。我这个做母妃的,不求他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只求他一世安稳,健康喜乐,便好。”
“好,我答应你。”慕兮郑重应下。
未曾料想,担忧终究在今日化为现实。
慕兮柔和劝着陌离好一阵,陌离才将将停止哭声,可这话语里,已经满是对令贵妃的恨意。
“兮姐姐,这件莫须有的罪名,如果父王不查,待得他日二皇兄即位,我一定会旧事重提,她害我母妃性命,我便同她不共戴天!”
“我答应你,定会让令贵妃付出代价。”慕兮的话,与其说是对陌离说的,更不如说是对自己说的,满目坚定,从未改变。
平静无波的日子过去一个月,一切好像又都回到正轨,直到深夜里一记啼哭,才打破了许久表面上的安宁。
大君薨逝了……
慕兮见到君步枝的时候,已经是在陌北的葬礼之上,看上去的他好似几日未曾合眼,一直在忙着陌北的身后事,眼圈都黑了几个度。
可还等不及陌北下葬,陌商便联合老臣开始发难,直指陌北死因蹊跷,是中了毒,而这毒源自南齐,除了慕兮,也就只有在南齐日久的君步枝才会了解,并有机会触碰得到。一时间,朝野上下喧哗。慕兮与君步枝的旧事再被重提,甚至有人猜测君步枝想要迎娶慕兮,陌北坚决不同意,这才让他先下手为强。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陌商这次做得极为干净,相关人等全被灭了口,哪怕留下的那一两个,等到慕兮和君步枝查到那里的时候,也都正好在前脚被除去,更像是陌商一种无形的示威。
眼见君步枝登临帝位在即,慕兮不愿出任何差池,主动找到陌商,与之坦言。
“说吧,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能让这件事归于尘土?”
陌商饶有兴致的摩挲着手中的翠玉扳指:“小兮这般说……可是在求我吗?你我都是明白人,谁都知道,若我顺水推舟,君步枝这皇位定然坐不安稳,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弃唾手可得的高位,而同你来谈条件?”
“阿君哪怕再被流言所陷,终究是曾经的太子和储君,加之先皇的一纸遗诏,你若得了皇位,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陌商忽而一笑,“你说得对,我是不会谋权篡位,可如果……君步枝死了呢?”
见得慕兮神色中的慌乱,陌商似乎颇为受用:“我知道,你身为南齐公主,南齐的大仇是一定要报的,所以自南齐灭亡后,你才一直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可你既要保住君步枝的皇位,又想要南齐复国,这本身就是相悖的。又或者,我给你个机会,亲手杀了害死你双亲的君步枝,如何?”
陌商将一瓶毒药放到慕兮面前:“我这次给你机会,是自己死,还是要他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只是小兮可要时刻记着,你若死了,南齐可就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若君步枝死了,我用性命担保,还政南齐,如何?”
“你!”慕兮一时语塞,奈何眼下又没有任何办法解这困局。
“公主请回吧,咱俩这最后一点情分我留给你了,还请公主好好把握。”
慕兮将瓷瓶攥在手中,仿若整个人都如坠冰窖,僵直着身体走出东宫,此刻的心,比冷冽的寒冬还要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