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姓陈的人很多很多。
叫陈青藤的人理应也会有。
但在集庆府,叫陈青藤的人只有一个!
他在二十三年前便隐姓埋名开设了这间青藤书院,不再过问天下事,就在这简陋的小小书院里当了个院正兼教习。
二十三年的时间很短也很长。
钱士林觉得二十三年的时间仿佛弹指一挥间,可这段时间去足以让许多许多人将这位刚至不惑之年的男人给遗忘。
集庆府除了极少数的曾经官居高位的老人知道陈青藤的真实身份之外,其余人都忘记了他的姓。
只知道这位和蔼、儒雅,博学的夫子他叫青藤先生。
至于这位先生的过往,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早已没有人在意。
马车停在了青藤书院的大门外。
钱士林下了马车,看了看这已显斑驳的两扇半掩的大门,又看了看大门的门楣上写有‘青藤书院’四个大字的牌匾,这才觉得果然是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这四个大字便是陈青藤亲笔所书!
曾经这四个大字很是清晰,现在……这书院虽然依旧开着,里面依旧有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可这四个大字却已然蒙尘。
即便已蒙尘,但钱士林依旧能看出这四个大字里所显露出来的那一丝不甘、一丝倔强,还有一丝……是对未来的期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长长一声叹息抬步上前推开了这扇门。
门后是一面照壁。
绕过照壁便是青藤书院的前院。
前院并不宽敞,两侧有两道风雨连廊。
沿着一侧的风雨连廊向前而行便是一处月亮门。
跨过那道月亮门,入眼便是一间青砖瓦房。
读书声就是从那青砖瓦房传出来的。
那便是青藤书院的学堂了。
一间学堂,
一个先生,
二十余个学生,
它其实只能称之为私塾,而不能冠之以书院。
它的规模远远不及江南四大书院,可偏偏这小小的书院几乎每一年都会有学子高中举人!
这便令它在集庆甚至在整个江南都有一些名气。
可这位青藤先生是个怪人。
他从来不对外招收弟子。
他的这些弟子,全部是他自己去找来的。
其中有大户人家的少爷,也有贫民窟里的孩子。
久而久之,集庆的人便习以为常,就渐渐将这青藤书院给淡忘。
钱士林来到了书院的后面。
这算是后院。
后院左右是两排长长的房舍,这便是青藤书院学子们的居所。
正对面的那间房舍便是陈青藤的家了。
四面合围的院子的四角有四棵琼花树。
琼花开的正盛。
东南角的那棵琼花树下有一凉亭。
凉亭中坐着一个穿着一身青衣正在看书的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男人年约四旬,依旧剑眉星目,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岁月这个东西还是在他的那张脸上留下了痕迹。
比如那两道剑眉失去了少许锋锐,
也比如那双星目失去了少许光泽。
他的面容依旧白皙却不再如玉那般温润。
那一缕胡须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又长了三寸有余。
依旧梳理的很是整齐。
看上去整个人干净利索还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息。
他,就是青藤先生陈青藤!
钱士林抬步而行,至凉亭,他竟然拱手一礼,道了一声:
“先生好!”
陈青藤扭头向他看去,嘴角挂起了一抹微笑:
“士林兄,你我何须多礼!”
“来来来,请坐!”
钱士林也露出了一抹笑意:“此礼已不成敬意……多谢先生!”
他入了凉亭坐在了陈青藤的对面,他看着陈青藤的那张熟悉的脸,低声说了一句:
“先生,他来了!”
陈青藤握住书卷的手微微一抖,徐徐合上了书卷,将这书放在了石桌上,这一过程很短,但他的心似乎已平静:
“既然来了……也好。”
“他是来葬老鬼的。”
陈青藤的手又抖了抖:“老鬼死了?”
“嗯,老鬼死了。”
陈青藤取了火折子吹燃:
“老鬼这老东西竟然死了……何时下葬?”
他没有问老鬼为何而死,死了就是死了。
若是死于仇家之手,他一个教书先生也没有能力给老鬼报仇。
“许是今日。”
“葬在何处?”
“金陵山里。”
“哦……那我得去老鬼的坟前上一炷香。”
钱士林吓了一跳:“先生不可!”
陈青藤点燃了茶炉,“老鬼于我有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上一炷香。”
“先生,金陵山里恐有危险!”
陈青藤将茶壶放在了茶炉上,眉梢微微一扬:“危险?也对,有危险才正常。”
他抬眼看向了钱士林,又道:“我有许久闭门未出,是不是帝京发生了一些事?”
“是!”
“哦……说来听听。”
钱士林没有说,因为这一说要耽误许多时间。
他沉吟三息:“先生,即安恐怕就要送老鬼的棺材去金陵山了。”
陈青藤一听,笑道:“你很担心?”
钱士林点了点头:“我很担心……毕竟当年是先生让我去临安修建了那处庆园,是先生让我在临安看着点即安的。”
“先生既然曾经对即安如此上心,想来现在也更是挂念才对。这、这便是我一大早赶来打扰了先生看书的雅兴的原因。”
钱士林去临安住在庆园,竟然是这位青藤先生的安排!
他用的是‘让’字而不是‘请’字……他这个年约七旬的两朝元老在这四十岁的教书先生面前表现的极为谦恭……
很显然这位看似朴素的青藤先生的身世并不简单。
陈青藤又微微一笑:“那时候他有些傻,我自然是不太放心的。”
“倒不是不放心女皇,她既然给他赐名即安字小富,显然她并不会对即安做出不利之事……”
“女皇这个人,她其实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
“老鬼这个人……他也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女皇和老鬼当年都欠了魏皇后的情,只不过他们二人之间颇有些嫌隙,彼此间一直在防备着对方,这对即安其实是有利的。”
他忽的一声叹息:
“我让你去临安,只是我还是不甘心罢了。”
“我不甘心即安他真的会那么愚钝……瞧瞧,这孩子果然并不愚钝!”
他的脸上又洋溢起了笑意来,茶水已开,他拎壶斟茶,笑道:
“这孩子非但不愚钝,他比我所想象更加聪明!”
“他在最恰当的时候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方式让天下人知道了他的大才华……”
他递了一杯茶给钱士林,又道:
“曾经的他我有些担忧,担忧其未来,担忧辱没了魏皇后的名声。”
“现在的他……他既然敢来集庆,他自然就有应对集庆风雨之法!”
“老鬼既然让即安将他葬在集庆的金陵山里……他也一定有所图谋。”
“死了的老鬼才是真的鬼!”
“生前他许有诸多顾及,现在他死了,他才会百无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