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前方到达天津站2025-06-12 10:3012,095

哗啦一声响动。

堂下隶属于谭渊千户麾下的百户们齐刷刷地站出,气势汹汹地压迫着阿鲁帖木儿,要求他处置德立索儿。

私斗算不算大事?

这事儿可轻可重。

群居生活哪能避免摩擦。

处理方式取决于事情的轻重缓急,无关紧要的小事,训诫几句也就过去了,毕竟现在又不是打仗时期。

谁能想到,今日竟有人借题发挥,逼迫他惩罚自己最信赖的人。

这是要干什么?

一群人联合起来胁迫上级,他们怎敢如此大胆?

阿鲁帖木儿将目光投向谭渊。

这时,谭渊终于抬起了头,他朝阿鲁帖木儿微笑道:“下官觉得他们的提议合情合理,常言道功必赏,过必罚,若大人不惩戒,恐怕难以服众,又怎能率领外面的两千余名将士?”

谭渊的话平静地在屋内回荡。

在场所有人皆震惊地看着谭渊。

谭渊是李武等人的直属长官,他一开口,结合李武等人的举动,意图已昭然若揭。

这是对阿鲁帖木儿的公然挑战,更是对其权威的挑衅。

阿鲁帖木儿顿时怒极反笑:“好,很好,你们莫忘这里是我说了算,难道就凭你们几个,就能逼我做出决定?简直是痴心妄想。”

说完,他朝着门外高声喊道:“来人!”

哗啦一声,门外走进两个亲信。

阿鲁帖木儿眼中闪过狠辣的光芒,扫过谭渊后定格在李武身上,他指着李武命令道:“把他拉出去,重打四十军棍,看还有谁敢再敢胡闹。”

两名亲信正准备行动。

下一瞬间,门外冲进数人,直接拦住了那两名亲信。

阿鲁帖木儿又惊又怒,咆哮道:“是谁放你们进来的?你们是不是活腻了?!”

随后闯入的几人沉默不语,仿佛失去了声音。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阿鲁帖木儿左侧下方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并不是我们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默默无闻的薛斌缓缓站起身,他指着阿鲁帖木儿,大声质问道:“是你想吧?”

阿鲁帖木儿见到薛斌起身,心中警铃大作。

这些人的举动绝非一时兴起,可他竟全然不知情,这让他愈发不安。

薛斌目光如炬,直视阿鲁帖木儿,缓缓开口:“大人行事或许欠妥,怕是初来乍到,尚未适应本地事务。

不如稍作休整,此处由我代为处置。

若有异议,尽可向燕王或朝廷反映。”

话音未落,薛斌已迈开步伐,大步流星地走向德立索儿。

他冷眼一瞥,沉声下令:“拿下德立索儿,他率兵参与私斗,即刻执行四十军棍,以儆效尤!”

立刻有兵士领命行动。

德立索儿手下两个百户刚欲上前阻止,却被另三名同样属于德立索儿部下的百户拦住。

昔日兄弟反目成仇,其余百户瞬间胆寒,无人再敢出声。

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德立索儿被拖走,怒吼连连。

众人目光再次聚焦于阿鲁帖木儿,他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薛斌,心中暗恨。

短短数日,竟在此人手中吃了大亏。

“好,很好,脱欢,咱们拭目以待。”

说罢,阿鲁帖木儿拂袖而去,满面怒色。

脱欢?

哼,我早已不是那个脱欢多年。

薛斌眼神坚毅,走向主位,环顾四周,直言道:“阿鲁帖木儿抱恙,今后一段时间,我暂代其职处理军务,诸位以为如何?”

德立索儿的手下面面相觑,李武等人则附和:“理当如此。”

薛斌点头道:“既如此,今日到此结束。

谭渊、李武留下,其余人各自散去,尽快准备操练。”

众人虽有不愿,但此刻也只能遵从,陆续离去。

待阿鲁帖木儿离开后,李武略显忧虑地问:“他会做出什么极端之事吗?”

薛斌笑着摆手道:“无需担忧,他不敢轻举妄动。

此事殿下已知晓,有人监视着他。

只要他稍有异动,中卫与左卫便会立即行动,将他彻底抹杀于此。”

李武听后安心不少,今日总算扬眉吐气,以后在营中也不必再害怕有人无端刁难。

薛斌又笑了笑道:“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只需他收敛嚣张气焰,不出一个月,我定叫他毫无兵卒可用!”

……

右卫之事告一段落后,不过一个时辰,朱棣便收到消息。

他放下手中的事务,放声大笑,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甚至起身来回踱步,情绪高涨。

这种感觉犹如顽疾得愈、骨鲠在喉尽去,令他连呼吸都觉得畅快。

回想起最初听说阿鲁帖木儿到来时的情景,朱棣满心懊恼,就如同吞了苍蝇一般。

自己觊觎已久的猎物即将入手,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所幸结局圆满,那块肥肉终究还是掉进了他的锅里。

朱棣再次仔细阅读了手上的文书,目光最终停留在“李武”

二字上。

这小子总是出人意表,总能做出令人惊喜之举。

朱棣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才智确实超群,在众人困于纷乱之时,他总能迅速理清思路,果断行事。

看看,才几天工夫,便与薛斌联手掌控了局面。

要不要再赏他些什么?正思索间,脑海中忽然闪过朱玉英的身影,朱棣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赏?

赏个鬼!

……

世间的美好有时也会掺杂瑕疵,如今在朱棣心中,李武就像一颗熟透的苹果,偏偏生了虫子。

这不是苹果的错,却难免让人迁怒于它。

朱棣长叹一声,将信递给身旁的近侍,嘱咐道:“把这个送去给道衍大师。”

道衍大师对朱棣治理北平军务至关重要,因此朱棣身边可用之人有何特长,通常都会坦诚告知道衍大师。

这样便于两人商议要事时,道衍大师能提供精准有效的建议。

朱棣正准备专注于公文,忽闻门外有消息传来,说是辽东有人来访。

他顿时来了精神,急促地吩咐将人带进来。

近几年辽东事务繁杂,各种事件层出不穷,比小说还要跌宕起伏,这使得他对辽东的关注倍增。

随着访客的叙述,朱棣愤怒地拍案而起。

有些人就像不守规矩的狗,挨打时摇尾乞怜,稍后便又故态复萌。

去年朱棣亲自巡视大宁、全宁等地,四月设立了全宁卫,并委任投降明朝的捏怯来担任指挥使。

但同为降明的孛儿只斤·失烈门受也速迭儿的影响,八月时杀害了捏怯来,导致全宁卫名存实亡。

更糟糕的是,此事甚至牵连到了前北元的辽王阿扎失里。

如今阿扎失里已担任大明的泰宁卫指挥使。

泰宁卫正是后来著名的朵颜三卫之一,又称兀良哈三卫。

若阿扎失里背叛明朝回归蒙古,后果不堪设想,恐怕不久之后又要派兵辽东。

一旦辽东动荡,北平也将不得安宁。

朱棣正在苦恼间,忽然自嘲一笑,看来无需等待辽东是否安定,北平这边就得有所行动了。

因为访客提到,在阿扎失里的属下中有一名暗谍,报告说阿扎失里暗中派遣人员进入了北平城。

这些人究竟有何意图?

朱棣目光深邃,陷入沉思。

……

与此同时,燕王府后院附近开设了一个类似小教室的空间。

这个小教室布置得与众不同,没有传统书堂的严肃氛围,反而充满了一种女性气息。

窗户旁垂挂的窗帘精美别致,几盆绿植生机盎然,室内放置了二十张铺有绒毯的小凳,四周还摆有一些点心。

唯一不同的是,靠前的一张桌上放着一本新装订的书籍,微风吹过,纸页翻飞,书中记录了众多古代杰出女性的事迹。

雍容典雅的徐妙云踏入房间,双眸闪烁着兴奋之情,仔细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她终于有机会展现自己的价值了。

她希望自己能成为像马皇后那样的女性,既能与丈夫同甘共苦,也能在外帮助将士家属,让将士们无后顾之忧地支持她的丈夫。

正在沉思之际,徐妙云注意到探头探脑的大女儿朱玉英,她眉眼一瞪,走到女儿面前,轻轻点了下朱玉英的额头。

徐妙云还在不停地絮絮叨叨,朱玉英终于忍不住说道:“娘,我知道的。”

徐妙云瞪了她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精明,警告道:“一会儿不准偏袒哪家姐妹,都要一样对待,不然看我怎么教训你。”

朱玉英似乎被戳中了心思,紧张地偷瞄了徐妙云几眼,见她并无其他意思,才稍微放松了些。

然而从那以后,朱玉英的行为明显收敛了许多。

与此同时,李武家传来张玉清对女儿的叮嘱声。

她拉着两个小女儿,唠叨个不停,站在一旁的老三忍不住打断她。

“娘,你说了好几天了,她们早就记住了,再说下去就晚了。”

张玉清虽然明白时间紧迫,却依然放心不下,最终咬牙说道:“好吧好吧,随你们去吧。”

老三无奈地嘀咕了一句,便走向两个妹妹,在她们头上各拍了一下,“走吧,还等什么?”

说完,先行出了门。

四妹和五妹相互对视一眼,见母亲点头示意,便手牵手追上三哥。

张玉清目送孩子们离去,忍不住再次叮嘱老三:“一定得确保她们进到王府才回来。”

老三头也不回地回答:“知道了。”

三人渐行渐远。

清水胡同距离燕王府不远,步行约一刻钟即可到达。

路上,五妹轻拉四妹的手,低声说:“四姐,我有点害怕。”

一向开朗的四妹拍拍胸口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

随即,她仰起头问老三:“三哥,你去过王府吗?”

老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闷声回答:“没去过。”

四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要是大哥在就好了,他肯定能告诉我们王府是什么样子。”

听罢此言,老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自己费尽力气送她们来,这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只惦记着大哥的好处。

不过老三心里越想越觉得李武的不易,转身对四妹和五妹说道:“这几日我多方打听过了,可不是哪家都能到王府陪着郡主听王妃训导的。

说不定大哥求了不少人,费了不少力,你们俩可别添麻烦,好好听着,就像大哥说的那样,能有这样的机会,将来肯定受益匪浅。”

四妹和五妹对上老三的眼神,可不像对待长辈那般恭敬,眼睛一瞪,便不耐烦地说:“娘已经讲了好多次了,不用你再啰嗦。”

哼。

老三心里一阵闷气。

另一边,张玉清将老三他们三人送出大门后,并未返回,而是站在门外等待老三归来,想要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然而,她久等未见老三回返,反倒迎来几位访客。

先前住在蜂尾胡同时,那家坊。

见到这些人,大家顿时欢喜得不得了。

当听说老三送四妹和五妹去王府陪伴郡主,且由王妃一同教导时,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程家的连忙附和道:“我的天啊,这种事不是谁家都能遇到的。”

张玉清表面上虽笑得合不拢嘴,却仍摆出一副忧虑的模样:“咱们一个普通妇道人家哪懂这些,反正都是老大安排的,他说对老四和老五好,那就送去呗。

听说去的人家都是百户、千户或者指挥使家的孩子,我们也不太清楚,但能见到王妃就觉得不错了。”

哇塞。

在这些人看来,百户已经算很高贵的身份了,千户、指挥使更是遥不可及。

更别说王府。

若能远远瞧见王妃一面,就够她们吹嘘好些年了。

看来这李家是真的发达了,而且是大富大贵的那种。

众人看向张玉清的目光,也多了一份敬佩。

……

对于四妹和五妹而言,燕王府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既敬畏又好奇。

一路上,即使离得很远,她们就已经开始偷偷观察燕王府。

可一靠近,又紧张地低下头,生怕抬头,装出一副听话的样子。

老三上前与王府的人交涉几句后,由专人带着四妹和五妹进入王府。

王府占地宽广,院落重重叠叠,回廊蜿蜒曲折。

四妹五妹自小家境普通,此刻心中忐忑,没多久便在这复杂的建筑群中迷失了方向。

只是默默跟随在前人身后,穿过数道雕花月门,忽见一方幽静的小庭院展现在眼前。

庭院里繁花似锦,绿植葱郁,处处透着富丽与雅致。

周围陈设精致考究,七八名侍女安静地站立,随时准备听候差遣。

如此场景,令从未见识过的四妹五妹看得目瞪口呆。

往日活泼好动的性格瞬间收敛,连一贯大胆的四妹也变得拘束起来,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随后,两人迷迷糊糊地拜见了徐妙云,又懵懵懂懂地坐下,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难忘的一上午。

到了中午,王府供应膳食。

朱玉英带着一众年纪各异的女孩前来用餐。

入席时,她特意安排自己坐在四妹五妹身旁。

然而,朱玉英尚未开口,一位少女缓步走近。

此女身材修长健美,体态丰满却不失协调之美,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让人倍感亲切。

朱玉英对她的印象清晰,记得她曾在拜见自己母亲时自称是百户王真之女,名叫王娟。

朱玉英原以为王娟是来找她聊天的,却没想到对方寒暄过后并未继续交谈,而是将目光转向李家姐妹,眼神中闪烁着兴致盎然的笑意,友善地道:

“这般模样,想必就是李家两位妹妹吧。”

四妹五妹闻言一怔,急忙冷淡回应。

王娟又浅笑吟吟地说:“不必客气,我是王真的女儿王娟,我和你们家哥哥还见过一面呢。”

说着,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四妹五妹旁边。

李家姐妹顿时眼前一亮,看向王娟的目光立刻发生了变化,既有亲近之意,又夹杂着审视。

她们母亲常提起,有人正为自家大哥与王真家女儿牵线搭桥,而大哥也曾去过王家拜访。

虽然她们不清楚具体进展如何。

但在母亲看来,大哥素来对婚姻之事毫不上心,从未考虑过成家立业,如今愿意登门造访,想必是动了些心思。

想到这里,她们对王娟的打量愈发明显。

自家大哥究竟是何等人物?

竟然也对某户人家青睐有加?

王娟眼波流转,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但她并不在意,微微一笑,随即找了个话题,与她们攀谈起来。

三人很快便聊得热络起来,话题间时不时夹杂着一些关于李武的趣事。

在一旁的朱玉英听得心惊肉跳,她谨慎地听着三人的谈话。

过了会儿,她终于抓住机会,转向王娟问道:“仅仅一面,你就觉得李……李百户很优秀吗?”

这话有些唐突,四妹和五妹并未察觉,但聪明的王娟却听出了异样。

她假装思索,偷偷瞄了一眼朱玉英。

这位郡主不仅容貌出众,在待人接物方面也显得落落大方、聪慧过人,可为何此刻看起来如此紧张?似乎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城府?

难道是王府对她保护得太周全,让她缺乏心机?还是因为对某些事情过于执着?

王娟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即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轻声说道:“仅见过一面,就觉得李兄很是不错。”

朱玉英眉宇间紧蹙,本想脱口而出“有什么好的,这人挺可怕的”

,但目光瞥向李家姐妹时,又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过她的脑海中已经开始翻腾:这王娟究竟有何意图?她与李武到底是什么关系?

直至晚饭结束,朱玉英寻了个空隙,悄悄将李家姐妹引开人群,表面上客客气气地请她们帮忙做事,实则暗含诱导之意。

四妹和五妹毫无戒备,把自己所知所想一股脑儿地说了个透彻。

朱玉英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

下午,徐妙云给孩子们讲了一个时辰的故事后,便让他们各自回家。

四妹和五妹依旧由老三来接。

路上,四妹眉头微皱,低声跟五妹嘀咕:“你有没有觉得郡主今天有点奇怪啊?”

五妹疑惑地问:“哪里奇怪啦?她对我们可好了,还给了我们冰酪吃,那味道真的超级棒,我都想再尝一口呢。”

“想吃就吃吧,整天就知道吃。”

被五妹这么一打岔,四妹的疑惑也就此搁置。

三人回到家后,还未等张玉清开口询问,四妹和五妹就已经叽叽喳喳地讲开了。

小六和小七也凑上前去听,尤其是提到冰酪时,他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对四妹和五妹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小六忍不住对老三说:“三哥,我也想吃冰酪。”

小七瞧见情形,急忙紧跟其后:"我也想尝尝,我也想尝尝。”

老三皱眉道:"眼下这东西怕是不好找。”

"那你能不能做?你给我做吧。”

"我又不是做菜的师傅。”

小六也明白此理,虽感失落却仍不死心,硬是要缠着老三。

小七见小六开了头,立刻跟进,弄得老三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将两个小的打发走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张玉清忽然问老三:"今程婶她们过来,我看她们像是有意给二姐提亲了,你说我是不是该再考虑考虑?"

她实在无人可商议,主意也不正,此事让她思虑良久也难定夺。

老三听罢,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种事,你问我作甚?"

张玉清瞪了他一眼,不悦地责怪:"你说说,我养你到底有何用?"

老三脑袋轰然作响,几乎要炸裂,喘息许久,终于气急败坏地冲出屋子。

刚到院子里,二贤从厨房里看到,便顺口吩咐。

"三勇,家里没米了,去前街铺子买些回来吧。

哦对,前两天小七把尺子摔坏了,顺便带把新的回来,针线也再买些,天气转凉了,小六小七都长高了,得给他们改两套衣服……"

二贤唠叨着,老三忍不住捂住脑袋大喊一声,最后气鼓鼓地离开了。

"这是怎么了?"二贤疑惑不解地嘟囔一句,接着又忙碌起来。

而老三跑出家门后,一口气跑出很远,最终选定一处角落,坐下喘息。

他抬头望天,莫名想念起了兄长。

少年的心逐渐厌倦了家中琐碎之事。

他喃喃自语:

"哥啊,你何时归来?我真的不愿再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了。”

……

黄昏降临,天空飘起绵密的细雨,轻柔得无声无息,仅令一向干燥的北平城多了一丝潮湿。

王府早已提前点亮灯火,红色灯笼一盏接一盏挂起,将细雨映衬得格外夺目。

自下午姑娘们各自散去后,朱玉英强忍着回到自己房中,独自一人,终究按捺不住,泪水顺着她精致的脸庞滚滚而下。

她躲进床角,抱着双膝,独自悲伤。

少女心中尚未厘清喜欢的含义,忧愁却已如潮水般侵袭而来,令她猝不及防。

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无数细穿一般,疼痛突如其来,剧烈无比,让她手足无措,更充满了恐惧。

她回忆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那片被白雪覆盖的山峦,以及陪伴她度过这段时光的人。

她不明白,为何只是思念那些往事,听到他要成亲的消息时,却会如此痛苦?

朱玉英哭泣着,反复喃喃着同一句话。

“我以后再也不会想着你了,再也不会了。”

……

朱棣在与道衍大师商议完阿扎失里派使者进入北平城的事宜后回到寝宫,刚一进门就看见徐妙云站在窗边出神,甚至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朱棣问了一句。

徐妙云摇摇头,没有回答。

知女莫若母。

徐妙云怎会不知道自己女儿的状态?她心中既心疼又无奈,但这样的事情又该如何安慰?女儿刻意避开他人,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能装作不知?

更何况,女儿的婚事,她这个母亲也无法决定,她同样感到迷茫。

窗外的雨丝随风飘入屋内,落在她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冰凉。

徐妙云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曾亲手种植过一棵小桃树苗,精心照料了好几年,却始终不见开花。

然而就在她出嫁那年,这棵桃树竟奇迹般地长出了花苞,并在几天之内开满了粉红的花朵。

如今回想起来,每年秋天,桃树本该硕果累累才对。

朱棣见徐妙云沉默不语,神情间透露着哀伤,于是上前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温柔地问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徐妙云再次摇头,不想让自己女儿的事影响到朱棣,只是柔声说道:“明天我想找些桃树苗,种在我们后院里,你觉得怎么样?”

朱棣略作沉思:“是想家了吧?再等等,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回来看看你亲手种下的那棵桃树。”

“不是的。”

徐妙云望着窗外,低声说道:“我只是想让玉英她们种一些树苗,将来留个念想。”

“好,那明天就让人去找。”

……

军营。

自从上次事件之后,这几日阿鲁帖木儿毫无动静,这让李武松了口气。

这样最好。

权力的交接往往伴随着巨大的波澜,即便是在当前管理层的激烈对峙中,这也算是较为平和的状态了。

依照李武最初的计划,最安全的办法是悄然削弱阿鲁帖木儿的实际掌控力,直到他接受自己的权力已被架空的事实。

可惜的是,薛斌并不认同这一策略。

不过,这样的迅速决断也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有人已经触及护卫营的核心,若不及时消除对方的妄想,未来恐怕会引发更多麻烦。

对于李武而言,如今的日子轻松了不少,而且随着下属们的逐渐适应,军营里的训练强度也在稳步提升。

在这种稳定的情况下,李武也开始有了些闲暇思考,该为朱玉英准备什么样的礼物了。

掐指一算,朱玉英的生日即将到来,再不着手准备,恐怕只能草草应付了。

但李武不想敷衍了事。

在他心中,朱玉英曾给予他莫大的帮助,这笔交易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她。

就在李武考虑送什么新颖礼物时,朱家三兄弟再次来访。

李武看着他们三人,疑惑他们今日无事,还是无人召见。

眼前的三兄弟依旧和睦相处,在军营里形影不离。

李武暗自思忖,这三位同母所生,目前并无明显矛盾,即使偶有争执,也不至于影响兄弟情谊。

其中,朱高煦最为活跃。

此刻走在最前头,看到李武后,脚步一转便奔跑起来,显得精力充沛。

他来到李武身旁,压低声音问道:“你以前教过我一个办法,但对我大哥完全无效,他还是一意孤行,你还有其他招数吗?”

李武抬头望了望不远处慢吞吞走来的朱高炽,心中不禁莞尔。

经过上一次对话,李武清楚地察觉到朱高炽是个主意坚定的人,他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无需他人劝导,几乎不会出现盲从的现象。

“三公子听你的?”

李武问。

朱高煦立刻眉开眼笑:“真的呢,老三最近特别听话。”

李武又抬起头瞄了一眼朱高燧,这位肤色略深、看起来沉默寡言的人,总是跟在两位兄长身后,似乎是三人中最无能的一个。

然而,李武总觉得这不是朱高燧的真实性格。

或许是李武的错觉,但他总觉得朱高燧有些阴沉。

历史上,这三位兄弟中,朱高燧的存在感最低,李武对他也没有太多印象。

此时朱高煦正打算催促李武,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对付大哥,但刚想开口,朱高炽带着人已经走近了。

朱高煦只能悻悻地闭上嘴。

朱高炽笑着对李武说道:“李兄弟,打扰了。”

“世子说哪里话。”

旁边朱高煦忍不住插话:“装什么客气啊,直接叫李武就行,何必端着官职的架子,再说李武还救过咱们的大姐,哪能这么生分。”

此话一出,连李武都觉得朱高炽有些尴尬。

可朱高炽脸上毫无波动,反而更加温和地说:“李兄弟莫要见怪,刚才我二弟在骑射,是我硬把他拉来的,或许他心中对我还有些不满。”

“无妨的。”

李武摆摆手。

朱高炽继续说道:“其实我对骑射实在提不起劲,倒是听你说过有法子能让世间更好,所以一时兴起,就想来和你聊聊。”

李武还没答话,朱高煦又抢着说:

“骑射这么有意思的事你都不喜欢,真是搞不懂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李武觉得这话有趣,想起之前问过朱高炽的理想,这时也想听听朱高煦的想法,于是说道:“既然你喜欢骑射,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朱高煦仰起头,骄傲地说:“当然是像我父王一样。”

李武吓了一跳。

学你父王干什么?

紧接着朱高煦就说出来了:“镇守边疆,驰骋漠北。”

李武这才放下心,心想现在朱棣还没呢,正忙着打侄子。

可下一秒李武又愣住了,如果未来没有变故,朱高煦还真会学朱棣打侄子。

这父子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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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有定数。

性格决定命运,总有一天会以某种方式展现出来。

从目前来看,朱高煦最大的愿望或许就是像朱棣一样带兵出征,甚至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将来会觊觎皇位。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李武看着此刻意气风发的朱高煦,至少现在看来,他英武、坦率、重情义且真诚,只是对于看不上的事或人可能会表现出暴躁和轻蔑。

但这些小缺陷丝毫不能掩盖他的优点,这样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结促使他一步步走向那场残酷的结局?

确实,李武随着与朱高煦交往加深,心中对他的排斥感逐渐减弱,他也看得出朱高煦是真心拿他当朋友,李武不愿见他重蹈覆辙。

可是……

李武想到自己的家人,这样的事怎能参与?

这时朱高炽开口了,他看着朱高煦和朱高燧说道:“要是你们觉得无趣,也可以去玩耍,不必陪着我们闲谈。”

朱高煦扬起头,骄傲地回应:“用得着你说吗?我想去就去。”

朱高炽摇摇头,不理会他,然后示意李武一起出去走走,边走边聊。

李武没意见,朱高炽今天正是为了找他来的,他也想多和朱高炽聊聊。

一方面,朱高炽登基后能多一层交情;另一方面,他也想跟朱高炽提及一些自己了解的事情。

这位留下仁宗美名的皇帝。

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将更多关注放到寻常百姓身上。

两人边走,朱高炽忽然问:“上次你说的方法,可以再说说吗?”

李武想了想反问:“殿下觉得理想的世界应该怎样?”

朱高炽似乎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或者曾向府里的先生请教过,毫不犹豫答道:“没有战争且国家富裕,官员清廉而百姓安居乐业。”

李武笑了,这个答案略显简单,但在封建时代,对朱高炽来说已相当珍贵。

他其实很想跟朱高炽谈谈航海、殖民、掠夺、商业之类的事,把自己所知的一切有益于这片土地人民的东西都告诉他。

因为他深深热爱这片土地,希望这里的人永远屹立于世界之巅,不再受苦,即使他来自未来,这里也是他的故土,他的民族。

然而,他知道实现这些不易,单单接受观念就需要时间,他可能会因这些话不但没起作用,还把自己搭进去。

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退一步说,就算朱高炽能接受,现在也太早了。

所以,李武顺着朱高炽的话问道:“怎么才能避免战争?”

朱高炽一时语塞。

李武言道:“诸多时候,非是我们不愿战,实则无力避免,若想太平无事,单靠威慑诸国远远不够,总有人胆大妄为,敢于挑衅,唯有将他们击至无力再战,方可高枕无忧。

且须时刻警惕,一旦察觉其有恢复之力,即刻出击,一举歼灭,方能保全自身安宁。

如此一来,至少在是否开战的选择上握于己手,现今圣上屡次北征,正是此理。”

“那么,如何实现国富民强呢?”

李武自问自答,“国家富强在于财粮充足,不论钱财,单论粮食,粮食从何而来?源于田间耕作。

欲使粮食增产,要么扩大耕地面积,要么提升单位产量。

若要扩展耕地,这并不难,辽东、岭南等地皆有沃土,若能将其纳入版图,则富庶可期。

至于提高单产,虽较难实现,但亦有捷径,比如引进高产作物,听说海外有种红薯、玉米,亩产甚是惊人。”

“官清廉……”

“民安逸……”

……

二人边行边谈,随着时间推移,渐感疲惫,遂寻一处歇脚。

即便如此,话题仍未停歇。

李武侃侃而谈,将自己的见解一一表述。

其中不乏个人总结,亦含后世智慧,常以全球视野审视问题。

这一番对话,令朱高炽对李武有了全新认识。

此前,朱高炽只觉李武勇猛且略具智谋,而今却觉得他深藏韬略,堪为治世贤才。

朱高炽目光热切地看着李武,疑惑为何他不入朝为官,而在护卫军中默默无闻。

思及此处,朱高炽忍不住提议:“我向皇祖父举荐你,凭你的见解,定能赢得他的重视。”

嗯?

正说得兴起的李武骤然住口。

在老朱麾下当文官?

虽敬重老朱,但这事还是算了。

再说,即便在老朱手下任职几年,朱棣会封我爵位吗?

李武尴尬一笑:“多谢世子美意,我只是图一时畅快,真让我做事,未必胜任,反倒在军事方面更适合一些。”

此刻李武再也不敢多言。

看他惋惜的模样,李武忍不住暗骂徐妙云。

……

湖广都司,施州。

在施州卫,忠建二宣抚司的蛮族发起叛乱,蓝玉领命前去平定。

刚抵达施州卫,他就收到了来自北平的消息。

看过信件后,蓝玉的脸色变得异常阴沉,他的性格向来火爆,此刻更是怒不可遏,直接将面前的椅子掀翻在地。

“真是无能至极。”

这封信的内容涉及阿鲁帖木儿,令蓝玉难以置信。

他原以为阿鲁帖木儿身为名将,掌控旧部理应游刃有余,却不料竟被人架空。

更让他震怒的是,这一切并非朱棣亲自所为,而是阿鲁帖木儿的手下自行其是。

蓝玉随即唤来亲卫,命令道:“去把察罕找来。”

察罕是纳哈出的长子,纳哈出在洪武二十年随冯胜征战金山时归降,并受封海西侯。

然而,他在洪武二十一年随傅友德征云南时病故,其子察罕继承了沈阳侯的爵位,且深得蓝玉信任。

不多时,察罕便来到蓝玉面前,蓝玉开门见山地问:“你和薛斌熟络吗?”

察罕听后疑惑地回应:“脱欢?”

“没错。”

察罕摇了摇头说:“我父亲与他有些交情,但我并不熟识。”

蓝玉闻言叹了口气,略作思考后说道:“你亲自前往辽东一趟,那里有我一位义子,你替他洽谈一笔生意,顺便到北平转一转。”

察罕听得一头雾水,正欲细问,却被蓝玉的一声冷哼打断,吓得赶忙答应道:“是,我立刻出发。”

“不必太过急躁,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务,行事要隐秘,莫要露出破绽。”

“明白。”

…………

在右护卫骑军大营,李武思索良久,决定给朱玉英送一个八音盒。

这种既能播放声音又可以设计得十分精巧的物件,应该很受女孩喜爱。

制作这类物品并非难事,只需利用发条驱动滚柱,滚柱按乐谱刻出凹槽,使表面形成间隔不同的凸起,转动时这些凸起触动不同铁片即可发出音乐。

难点在于发条装置,虽然李武了解原理,却不清楚工匠是否能将其制造出来。

想到这里,李武不愿再拖延,想起军中有专门负责火器的工匠,便在操练结束后立即去找他们。

可是刚到不久,竟意外见到柳升。

柳升双手捧着一柄三眼铳,目光痴迷地端详着,不时将它举起,做出瞄准射击的姿态,嘴里发出“啪”

的拟音,仿佛已精准命中目标,脸上露出沉醉之色。

李武走近,拍了拍他的肩:“干嘛呢?这么大个人了,还玩这种幼稚把戏?”

柳升被惊得一颤,转头见是李武,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

这还有什么难懂的?

李武夺过柳升手中的三眼铳,将其当作机枪般横握于腰间,扬起眉问:“你才幻想了一下,就不能再大胆些?”

随后,他模仿开火声,连续“突突”

了一通,最后收回铳身,对准铳口吹了口气,斜睨着柳升说道:

“看到了吧,你就那一下‘啪’,算什么?我这样,一下能撂倒一片。”

柳升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出来了。

他倚着墙,喘着气指着李武道:“够了够了,我实在没想到你会这么搞笑。

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咱们还练什么兵,每人发把铳,直接把天捅个窟窿算了。”

李武见柳升笑得如此夸张,脸色不太好看。

这家伙真是没见过世面。

不过李武明白,无论自己怎么解释,柳升多半不会信,索性转移话题。

“好了好了,笑够了吧?先说说你来这儿干吗的?”

柳升又笑了几声,终于止住,盯着三眼铳,表情变得严肃。

他低声问:“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值得好好研究一番?”

“研究?这三眼铳?”

三眼铳是目前边军常用的火器,三根铳管呈品字形排列,每根铳管外侧都有孔洞,装填弹丸后从孔洞加入火绳,便于点燃,尾部有柄座,可通过长杆连接,士兵手持长杆发射,既能提高安全性又能增强稳定性。

铳管内的弹丸耗尽后,整根铳还能当锤子使用,抡起攻击敌人。

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装填繁琐且射程极短,五十步内能穿透盔甲,超过这个距离便效果锐减。

柳升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深思:“不只是三眼铳,我们军中还有各种火箭、盏口炮、碗口炮,听说南方还在研制一种便携式的小型火铳,威力不小。

若把这些家伙整合起来,专门研究一套打法,开战前先来一轮火力覆盖,岂不是相当厉害?”

火力压制?

柳升这家伙确实有点门道。

李武沉吟片刻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但像三眼铳、火铳这类单兵装备,终究稍显逊色,用起来繁琐得很。

要是能进一步改良,那就更完美了。”

恰在此时,一位老者正好经过,听见了李武的话,立刻瞪眼捋须,大声反驳道:“你们这些只会打仗的粗人懂什么?站着说话不嫌累啊?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有本事什么都别用,真以为改起来那么容易?有本事你自己去改一个,整天在这儿胡说八道!”

这一番话说得唾沫横飞,把李武和柳升都逼得连连后退。

李武认得这位老者,名叫沐忠,据说与沐英还有些渊源,是相当出色的工匠,在军器局也有职位。

朱元璋曾下令让各地卫所挑选人员学习制造技艺,以满足军需,精明的朱棣便特意挑了一些机灵的人交给沐忠教导。

原本在军器局干得不错的沐忠,不明所以地被朱棣调到这里,还成了临时师父,心里正窝着一股怨气,如今抓住机会,好好发泄了一通。

柳升深知沐忠的重要性,也知道朱棣对其看重,即便被喷得满脸口水,依然面带笑容,连连退让。

李武此行正是为了找沐忠,这样顶尖的工匠若不用好,那才真是糊涂。

可看着眼前沐忠的模样,李武也不由得有些为难——这老头看起来并不容易打交道。

李武挑挑眉略加思索,随即摆出一副轻蔑的姿态说道:“没有能力就是没有能力,被人戳中痛处就跟踩了尾巴似的。

要是我给出个改良的办法,你能怎样?”

沐忠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反驳他,听到这话更是火冒三丈,情绪激动起来,一个普通士兵竟敢在他专长的领域挑战他的权威。

柳升倒吸一口凉气,一脸苦相地看着李武:“兄弟啊,你这是何苦呢,惹恼了他,小心殿下怪罪我们。”

李武却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别急。”

柳升几乎要当场与李武划清界限了,这哪是急不急的问题?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李武依旧在与沐忠争辩。

继续阅读: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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