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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宅第一日
张玉清被围在一起吹捧的机会并不多,此刻看到李武对她竖大拇指,立刻全身僵硬。
笨笨的大脑根本想不出什么圆滑的场面话。
李武走近,喊了她们大妈大婶的,这群女人笑着回应,虽然话语中仍带着熟络,但少了些随意。
归根结底,这个“官”
字已经深深印在人们心里。
张玉清略显窘迫地回应道:“我们在说话呢。”
李武点了点头:“没事,你们聊,我先去忙。”
说完,他便往屋里走去。
张玉清赶了几步追上去,低声且带着几分解释意味地说道:“我已经把屋里和二贤收拾得差不多了,现在闲下来了,所以才和她们聊几句。”
说完,她偷偷瞄了瞄李武的表情。
李武强忍笑意,假装没注意到。
稍作思考后,故意摆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提高了音量,好让那些妇女们都听见。
“娘,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再赚的钱都交给您,这次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此话一出,李武不再理会张玉清惊讶的眼神,迅速跑回屋内,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屋外,张玉清一脸疑惑地回到其他妇女中间,众人纷纷开口议论。
“李家的,你这儿子怎么这么乖。”
“可不是嘛,你家老大还是百户呢,上次我说我儿子一句,都敢顶嘴。”
……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
张玉清愣了一下后,习惯性地挥了挥手:“这有什么,终究是儿子,还能翻天不成?”
有人接着说道:“不过李家的,你以后在外人面前是不是该给他留点面子啊?”
“留什么留,你们又不是外人。”
张玉清满不在乎地说。
其他人被这话逗得眉开眼笑。
……
老宅的东西的确不少,李武用马车来回跑了三趟才搬得差不多。
最后一趟时,他还带上张玉清、二贤等人一同前往新宅。
临行前,李武还叫上正在和张玉清闲聊的那群妇女,邀请她们有时间来做客。
她们一个个答应得很是高兴,并目送李武一家离开。
直到马车转过胡同。
几人继续闲聊。
“我之前去过百户家,还得让人通报呢,你说以后咱们要是再想去找玉清,是不是也得通报了?”
“说不定呢。”
“唉,没想到玉清还挺有福气,看着她性子软,以前我还给她脸色看呢。”
“你们懂什么啊,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豁达,你见过她像咱们这样急赤白脸的吗?人家有福,那是修来的。”
这样讲确实有点道理,可要是她那性子,将来大儿子娶了老婆怎么办?指不定会被儿媳妇压得抬不起头来。
“怕啥,有我们呢,这些年我们帮着操持,到时候也得替她出主意。”
“对对对。”
“没错没错。”
“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治不住一个小娘们?!”
……
清水胡同,李家新宅。
东西全从马车上搬下来后,一家人并没有急着整理,而是兴冲冲地四处参观新宅。
直到大家的热情渐渐消退,李武才开始布置工作。
首先家里的锁要换,而且厨房里好多东西都被烧坏了,需要重新购置,于是李武派老三去买,剩下的家人便开始清扫屋子、收拾杂物。
但在分配房间时,李武与张玉清起了分歧。
按李武的意思,一共七个房间,八口人住,让老三带着小七共用一间,其他人一人一间。
但张玉清坚决反对,坚持带孩子们住进四个房间的西跨院,把三个房间的东跨院留给李武自己。
她解释说,以后李武娶妻直接搬到东跨院,那里要留给未来的儿媳,弟弟妹妹们不能占用。
即便李武反复说明,娶媳妇时再搬出去就行,张玉清仍不肯妥协。
最后没办法,李武只好依了她。
于是成了老三小七一间,四妹五妹一间,二贤小六一间,张玉清一间,李武独占东跨院。
事情确定后,大家开始忙碌起来。
这时就能看出家里孩子多的好处,这么大的宅子,从扫除灰尘到安置家具、铺床,居然没费多少时间。
以前李武不明白古人为什么爱生这么多孩子,但待在这段时间越久,就越能体会其中的道理。
家国天下。
大多数家庭中,兄弟姐妹间即使争吵不断,可到了关键时候,真能齐心协力。
这种血脉相连的感情,割舍不开。
天渐渐黑了,张玉清开始在厨房准备晚饭。
孩子们都是头一回有自己的房间,一个个都很兴奋,各自躲在屋里探索。
尽管现在是两人一间,但这里的房间比旧宅宽敞得多,中间还能摆张屏风,一边休息,另一边放置桌凳,方便闲聊玩耍。
二贤正在考虑要不要绣个屏风呢。
四妹和五妹正忙着整理她们攒下的小物件,仔细分类放置。
然而,当她们准备安置时,却发现只有一张梳妆台。
两人对视一眼,便跑到东院去找李武,小心翼翼地提出想要另一张梳妆台。
李武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说会尽快给他们买一张新的。
两个妹妹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又蹦跳着离开了。
晚上,吃过饭后各自回房休息,李武很快就入睡了,平静如常。
但西院的其他人却都显得有些兴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老三更是如此,折腾一阵后干脆坐了起来,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低声叫了声:
“小七,睡了吗?”
“还没呢。”
小七用软糯的嗓音回应。
过了一会儿,老三又问:
“你喜欢大哥待在家里吗?”
小七毫不犹豫地答道:“喜欢。”
“为什么?我不一样也照顾家吗?”
黑暗中,小七翻了个白眼,转了个身子说道:“大哥总会带我去买好吃的,你有做到这些吗?”
“嘿,你还真不够意思!我可是经常带你出去玩啊。”
“哼,二姐她们还会帮我洗尿布呢,你在我心中顶多排第五。”
老三简直气得想一把抓住小七好好教训一番,这个排名也太离谱了吧!可随即,他忽然想起什么,疑惑地追问:“那第六名又是谁?”
提起那个人,小七似乎很不愉快,噘着嘴一句话也不愿再说。
“难道是六姐?”
老三试探着猜测。
黑暗中,只见小七猛地坐起身来,随后传来她气鼓鼓的声音:
“这世间就没有比她更让人讨厌的存在了。”
呵呵。
老三听罢忍不住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张玉清也在脑海中胡思乱想,一会儿夸赞儿子有出息,一会儿担心大女儿的婚事,一会儿又挂念起老四老五的状况。
思绪纷飞间,最后还是落到了李武身上。
升官又搬家,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张玉清喃喃自语道:
“厨房里的那团火,会不会是上天送来的好征兆呢?”
……
ps:金牛辞旧岁,瑞虎迎新春
在此祝大家新年快乐!
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生龙活虎,虎虎生威,气势非凡,万象更新。
明末通讯远不及后世便捷,当时人若要联系朋友,只能依靠书信或亲自登门,这与如今动动手指即可保存众多联系方式的智能手机时代不可同日而语。
李武搬入新居后,需告知几位挚友他的新住址,恰逢众人假期空闲,他便想借此机会邀友人来家中小聚,也算为主人新居增添人气。
然而,邀请并不简单,李武必须逐一登门传达邀请。
由于交通不便,他不得不将聚会日期推迟数日,以便宾客们能合理安排时间,最终定在三日后。
如此一来,大部分友人应能准时到场,主人也能及时备妥膳食。
李武骑马遍访城区多数人家,又走访了几个村庄,总算完成了所有邀约。
当他返回城中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震惊不已,直至回到家中,仍陷入深思,独自躲进房内不愿多言。
韩国公李善长及其妻女、兄弟、侄子等七十余口全被处决。
胡惟庸案十年之后,居然还能牵扯出新的罪行。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血淋淋的吗?
李武虽对朱元璋统治时期涉及广泛的“四大案”
略有所闻,也知道李善长将被清算,但如今置身其中,才深刻体会到其残酷。
这种残酷丝毫不逊于战场,甚至更加令人畏惧。
李武首次认真思考,假如自己在靖难之役中幸存,能否在未来的争中继续生存下去。
他应当采取怎样的政治立场?
李武开始仔细审视这一切。
如果把国家比作一家公司,皇帝无疑是董事长,而那些随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自然成为董事成员,至于管理日常事务的文官群体则相当于公司里的经理。
自古以来,皇帝要想稳固自己的位置并掌握较大的决策权,必须具备至少一项关键条件:要么依赖功臣,要么倚重皇族,这样才能压制高级职员,必要时也能轻松处置他们。
然而朱元璋对功臣毫无信任,大肆清洗,将儿子们安插为董事,并将他们逐出京城,以防他们制造麻烦。
在他看来,远离权力核心的儿子们不仅不会,还能彼此牵制,同时作为皇族力量约束文官集团,如此便可安心。
但他未曾料到,自家内部也会发生争斗。
当两位王爷离世后,燕王便在众王之中脱颖而出,除了东北边境无人能对其形成制约外,其余势力皆难以抗衡。
而此时的朱允炆却显得有些鲁莽,刚一登基便急于着手削藩。
削藩虽为大势所趋,也是合理的政治策略,毕竟历史上藩王引发的祸端数不胜数。
然而,他未曾深思熟虑,自古以来又有多少对削藩之事慎之又慎呢?
朱允炆手中并无功臣或勋爵可与藩王抗衡,只能依赖文臣。
可这些文臣不知出于何意,或许是受朱元璋整治过度后产生的反扑心理,又或者另有考量,纷纷鼓动朱允炆对藩王下手,丝毫不留余地。
这情形颇有小人得志的味道。
他们的这一行为,令朱元璋留下的那些功臣勋爵更为不满。
不说藩王们的配偶多出自这些家族,即便如此,这些家族本就仅存于朝堂中的这一点权力已被剥夺殆尽,如今文臣还欲进一步侵夺。
虽然他们被朱元璋压制得再无作为,但面对叔侄之间的争斗,朱允炆仍需借助他们的力量,若他们袖手旁观,岂非辜负了当初追随朱元璋南征北战的勇气?
朱棣亦是明智之人,在获得功臣勋爵支持后,其军事行动每一步都走得稳妥。
最终登基称帝后,他不仅未对与其交战的军方人士采取杀戮,反而对文臣进行了严厉处置。
整个靖难过程,仿佛是朱允炆的一场悲剧。
朱棣借助军方功臣的力量登上帝位,因此并未像朱元璋那样进行大规模清洗。
因为他同样需要削藩,于是利用军方功臣的力量,成功削弱了宗室势力。
而文臣则逐渐收敛锋芒,专注于履行职责。
朱棣身为皇帝,随心所欲,想要征战时便可挥师沙场,除非缺钱,否则无人能够阻挡。
此阶段,武将生活颇为安逸。
然而,这样的局面若长期持续,缺乏对武将勋爵的有效约束,或许会重蹈汉末、唐末的覆辙。
但短短时日,一场土木堡之变便终结了勋爵们的统治。
文臣自此崛起,明朝后期的皇帝失去了宗室力量的支撑,也无勋爵为其撑腰,文臣集团逐步掌控朝政,五军都督府形同虚设。
朱元璋废除制度,设立的小规模内阁却发展成庞然大物。
在这种格局下,老朱家即便遇到贤明的君主尚能有所作为,而面对无能的君主则沦为傀儡。
更有甚者,许多皇帝的死亡都充满疑点。
还有聪明的皇帝将宦官势力扶植起来,这群原本只是负责日常事务的人,怎能不将朝廷搞得乌烟瘴气?
李武思虑良久,深深吐出一口气。
是否有一种策略,能让宗室与功臣彼此制衡,同时又能齐心协力协助天子约束文官呢?
归根结底,很多文官背后都有士绅支持,他们不过是雇佣者,天子换人或改朝换代对他们并无太大影响,依旧会通过科举入仕。
最令人齿冷的是,投靠外族也能做得津津有味。
当然,也不能全盘否定文官,若能有一套更完善的体制,或许可以让更有能力的文官更好地治理国家,免得皇帝面对党派纷争束手无策。
李武反复琢磨,始终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只好暂时搁置,毕竟这距离他太过遥远,或许他哪天就离开了。
但从这一天起,李武确实对这个问题多了一些关注。
他希望为这个时代尽一份力,也希望这个时代能够更加繁荣昌盛,更渴望带领这些人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很快,三天过去了。
这一天,张玉清和二贤早早进了厨房忙碌起来,这是李武首次宴请朋友,也是他升任百户后的首次家庭聚餐。
因此,张玉清两人格外重视,反复叮嘱其他几个孩子待在屋内不要乱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她们准备妥当,第一位客人就已经到了。
李武将张武带到中堂坐下后,语气略显不满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突然登门是件失礼的事情吗?”
张武知道以他和李武的关系,这点小事不会影响感情,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前两天我去山上采了些野果,听说对女孩有益处,具体有什么好处我也搞不清楚,所以就拿来给二……婶她们尝尝,这才提前赶了过来。”
李武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傻子,他怎会看不出张武的小算盘。
张武憨笑着问:“我能去见婶她们吗?”
李武咧嘴一笑:“想见是吧?”
张武连连点头。
李武立刻收起了笑容:“没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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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接近正午。
李武家门口,同事们陆续到来,李武因为需要在屋里接待宾客,便让老三在门口帮忙引导同事进入东院。
薛禄过来时,看到张武,没留意到他此刻垂头丧气、皱眉的模样,直接抱怨道:“我还想着一起过去,结果你倒是抢先一步到了我家。”
说了一句之后,总觉得意犹未尽,又接着说道:“怎么,李老爷家里难道没养花?不然你怎么这么早就跑来了?”
周围的人一听,全都哈哈大笑。
张武尴尬得不知所措。
李武只是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调侃张武。
要是他认真挤兑起来,准能把张武逼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一会儿,饭菜就已经准备好,李武招呼大家过去就坐。
因为老三年纪也不小了,便特意让他坐下休息,这番话让老三感动得眼睛发亮。
饭桌上,老三听着众人谈论战场上的事,心情激动不已。
特别是听大家讲起李武的事迹,看向李武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敬仰。
在这个时代,总是有人喜欢偶像崇拜,也没办法。
李武面带笑意,一边招呼大家吃饭,一边和众人说笑。
他之所以让老三坐下,还有其他考量。
他知道老三有参军的意愿,早点让他认识自己的同事,对他将来的发展很有帮助。
再者,如果李武真的出了意外,老三接替他的位置也会更顺利一些,避免出现人走茶凉的情况。
世袭制度虽有考核,但考核是否严格另当别论,归根结底还是靠人情关系。
他们这边吃得热闹非凡。
西院的张玉清正带着孩子们聊天,二贤端着一盘桑葚走进来,张玉清顿时眼前一亮,笑着说:“这桑葚长得真好啊,都已经这么黑了,是从哪里弄来的?”
二贤笑了笑,挑了几颗大的递给张玉清:“是我哥哥的同事送的,今天来我们家喝酒时带来的。”
张玉清自己先尝了一颗,然后把剩下的几颗大的习惯性地分给了身旁的孩子们,看到孩子们吃得高兴,笑着对二贤说:“你也吃吧,别让这些小家伙全吃光了。”
说完,张玉清又笑着对二贤说:“以前就你和你哥的时候,你爹经常摘这个给你俩吃,我记得有一次你哥故意挑了很多红的让你吃,你那时候真是太单纯了,不知道成熟的果实应该是紫黑色的,只觉得红彤彤的颜色好看,就一股脑往嘴里塞,结果哭了好久。”
二贤温柔地笑着,即使回忆起曾经的玩笑,眼中依然充满柔情。
张玉清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这桑葚看起来和小岭庄那边的一样。”
“确实是小岭庄那边的。”
二贤笑着和张玉清闲聊。
张玉清来了兴趣,问道:“是薛禄那小子摘的吗?”
二贤摇了摇头说:“薛大哥哪会想到这些,即便摘些也是为了哄我绿兰嫂子,听我哥说这些都是过年时来咱们家的那个叫张武的人摘来的。”
“张武?”
张玉清愣了一下。
旁边的人提醒道:“那天他借了大哥的马,后来送回来的时候你还亲眼见过呢。”
“哦,是他啊,看起来老实本分,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二贤笑了下,并不多说什么,只觉得那家伙憨态可掬,倒也挺有意思的。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
忽然,四妹和五妹开始闹腾起来,张玉清瞪了她们一眼,五妹吓得缩了缩脖子,但一贯大大咧咧的四妹却不惧,直截了当地说要喝水。
张玉清没好气地说:“自己去倒,难道还要我伺候你们不成?”
“可是我想喝甜水。”
四妹说。
五妹也软声细语地附和:“我也想喝。”
一旁的小六和小七立刻蹦跶起来,嚷嚷着也要喝。
张玉清瞪了他们一眼,骂道:“真是麻烦精!”
但话虽如此,还是回头对二贤说:“今天高兴,你给每人盛一碗吧。”
“行。”
二贤也没觉得累,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张玉清在后面叮嘱:“记得到小六和小七的那份,别太甜。”
“我知道。”
所谓的甜水就是红糖水,在这个时代,喝一碗红糖水算得上是难得的好东西了,尤其这家里孩子多,红糖更是藏着掖着,生怕孩子们吃多了伤胃。
小六一听能喝甜水,兴奋地把小七按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嘴里不停地嗷嗷叫着,表达她的喜悦。
张玉清惊呼一声“我的天”
,赶紧过去把小六拉开,原本也被吓到的小七默默爬起来,翻了个白眼。
四妹和五妹跟着二贤到了厨房,眼巴巴地看着二贤冲红糖水。
二贤先试试水温,发现挺热的,于是分了四个碗,每个碗都放上适量的红糖。
四妹和五妹连声喊:“多放些,多放些!”
二贤充耳不闻,按照自己的方式调好了甜水,叮嘱两人:“现在还烫,就在原地等凉一些再喝,小心别被烫到。”
“我们知道了。”
四妹和五妹不耐烦地说。
二贤在两人额头各点了一下,端着两碗回屋给了小六和小七。
四妹和五妹凑在一起,对着红糖水使劲吹气。
吹了一会儿,四妹耐不住性子了,端起碗抿了一口,觉得差不多可以喝了,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惬意得眯着眼睛摇头晃脑。
李武家的大厅里,五妹正小心翼翼地抿着碗里的红糖水,动作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
四妹看得眼热,催促着让她快些喝完。
五妹倔强地摇头,四妹便半开玩笑地说要分一杯羹。
五妹端起碗就要溜走,却被四妹调侃似的警告不要逼急了她。
五妹慌忙转身,朝着大厅跑去,却不知门口站着朱高煦等人。
朱高煦不满地嘟囔着这家没人守门,示意身边的人通报,但随即决定自行闯入。
他的步伐匆匆,目光四处打量,完全没有注意到五妹正紧跟其后。
当两人的身影在中堂相遇时,碰撞不可避免,伴随着一阵水花飞溅,五妹手中的碗摔得粉碎。
她眼眶立刻泛红,心中满是懊悔,那些未及品尝的甜意就这么化为乌有。
朱高煦则因为被淋湿,脸色愈发阴沉,眉头紧锁。
朱高煦冷冷地注视着五妹,话未出口就已带着责备之意。
他皱眉擦拭湿衣,嫌弃地嘀咕着这东西黏腻难耐。
五妹虽然在家常受委屈,但从不容人欺辱。
她鼓起勇气反击,指责对方未能看清自己的躲避,反而莽撞行事。
听到这里,五妹更加心疼那碗红糖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蹲下身,凝视着地上残存的琥珀色液体,回头看见四姐的身影,立刻求助般喊叫起来。
朱高煦本欲发作,但见五妹可怜兮兮的模样,宛如受伤的小兽寻求庇护,最终还是将怒气压了回去。
四妹匆匆来到五妹身旁,一把将五妹拽到自己背后,目光如炬般盯着朱高煦。
回头对五妹说:“别怕,咱们去找大哥,让他好好收拾这个家伙。”
此时,朱高煦身后的太监走上前来,低声斥责道:“大胆!这是燕王府的二殿下,还不赶紧认错!”
尽管朱高煦尚未受封郡王,但大家早已知晓他的身份,因此不少人直接称他为二殿下。
四妹听后心中一惊。
北平城谁不知晓燕王府,更何况她家本就是燕王府的护军家属。
这……即便大哥赶来,似乎也没多大用处啊。
然而,五妹毫不畏惧。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随意欺凌别人吧,你看我怕不怕你。”
五妹眼眶泛红,却依然直视着朱高煦,那股倔强与无畏仿佛来自天性。
朱高煦哭笑不得。
“你们可是李武的妹妹?”
四妹和五妹对此充耳不闻。
朱高煦眉头微皱,世间有几个敢对他不理不睬,可当他意识到眼前是李武的妹妹,便强压下怒火,心想:堂堂燕王的儿子,怎能跟两个小姑娘较劲,这多份。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再纠结此事,转身在大厅高喊李武的名字,同时听见东院传来一群人的喧哗声,循声而去,朝东院走去。
四妹轻声劝慰五妹。
五妹仍在惦记着:“姐姐,那是红糖水呢。”
朱高煦边走边听到五妹的声音,满心的怨气差点喷涌而出。
红糖水?这是什么东西?
东院里,李武正与同事觥筹交错,隐约听见有人呼唤自己,向屋内众人示意后,走出门外,正好撞见朱高煦进入东院。
“二公子,您怎么来啦?”
李武开口道,特意提高了音量,让屋里的人都能听见。
朱高煦一眼看到李武,眼神一亮,但随即表情突变,满脸不悦地说:“李武,今天你请客喝酒,为何不叫我?难道你心里就没我这个人?枉我还一直惦记着你。”
李武笑着道歉,他与朱高煦还算熟识,去年在军营时,朱高煦常来找他,还赠送了不少药物,特别是那些治疗筋骨伤痛的,对他强化训练的帮助很大。
朱高煦冷哼几声,这时其他人也纷纷从屋内出来,热情地向朱高煦问好。
朱高煦来访李武家,那些未曾与他接触过的人心中满是期待,心想能和燕王之子交谈实属难得。
李武注意到朱高煦胸口湿了一大片,于是询问缘由。
朱高煦冷冷回应说这是被他妹妹弄的,李武闻言愣住,不知详情,便让人去取毛巾来擦,但朱高煦挥挥手表示无需如此,称不过是湿了一点点,无妨,况且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在意这些。
随后,朱高煦继续与其他宾客谈笑风生,毫不拘束,嬉笑怒骂皆随心所欲。
李武看着他的表现,隐约明白了为何朱棣登基后武将们都倾向于支持朱高煦成为太子。
他不仅在靖难中有显著功劳,性格也深得武将们的喜爱。
然而,李武不禁怀疑这种性格是否适合治理国家。
就在此时,内侍提醒朱高煦处理正事,朱高煦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向李武提及此行还有父王交托的任务。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几张契纸递给他。
李武接过一看,竟是五顷地的田契,共五百亩,对此感到十分疑惑,望向朱高煦寻求解释。
朱高煦显得不耐烦,让身边的内侍代为说明。
内侍笑着解释道,殿下得知李武新购置宅邸后担心其无恒产难以维持生活,特意送来这份赏赐,并提到殿下一向慷慨对待自己人,这也是对李武战场立功的奖励。
李武虽然知道朱棣会知晓他在北平城的搬迁之事,但对这份额外的赏赐仍感不解,遂问为何朝廷已有赏赐,内侍严肃回答说朝廷的归朝廷,殿下的归殿下,只有被视为自己人才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朱能轻轻推了李武一下,低声催促他收下,同时补充说燕王殿下对军中的许多百户、千户都很优待,不仅是李武,他们家也多次得到恩惠。
李武顿时领悟了“自己人”
的真正含义。
尽管护卫军名义上属于燕王,但实际上也是朝廷赋予的职责,究竟忠诚于朝廷还是燕王,这取决于朱棣如何掌控局势,李武隐约察觉到朱棣那看似温和却充满手腕的操控力。
李武毫不犹豫地将田契收起,朝着王府的方向向朱棣致谢。
朱高煦见事情结束,兴致高昂地邀请李武入屋饮酒。
两位内侍听闻此言,已先行入内检查菜肴。
检查完毕后,两人各自退至一旁静立。
李武等人皆感不适,但朱高煦毫无察觉,坐下后第一句话便是:“李武,你大概会被分到骑兵大营,父王也同意了我的提议,待会儿我和大哥、三弟也会过去训练,到时我们就能常见面了。”
……
徐妙云闲不住。
李武对新任务并不在意,无论在哪儿,为朱棣效力就好。
但他对朱高煦三兄弟充满好奇。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大家继续用餐,直到尽兴才散。
所有人都离开后,二贤开始收拾餐具,李武本想帮忙,却被二贤拦住劝其休息。
李武无奈只能顺从,但心疼二贤,便询问为何不见四妹和五妹帮忙。
“五妹心情不佳,由四妹陪伴,这点活我自己能做。”
二贤边忙边答。
李武看着二贤叹息,想说以后谁敢欺负你,必遭严惩,但觉得这话太过肉麻,最终摇头未语。
不过想到五妹,他又起身前往西院。
五妹正独自生闷气。
李武问清原委,得知详情后忍俊不禁:“小丫头怎么如此倔强,难道二姐又给你添麻烦了?”
五妹本欲倾诉委屈,却因李武的话不悦地扭头不理。
她总觉得,再多的补偿也无法弥补最初的那一碗。
……
燕王府。
朱高煦虽未多饮,但依然兴奋不已。
回屋后回想与李武等人的谈话,脑海中浮现出军旗飘扬、万马奔腾的画面,激动得难以平静。
他在自己院中连练两套拳法,这才稍作镇定。
待气息平复,他接过侍女递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转身回屋。
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侍女。
侍女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等待。
过了片刻,朱高煦才开口说道:“去替我煮碗红糖水来。”
红糖水?
这位威严的燕王次子,竟然要喝这种东西?
侍女虽疑惑,但不敢多问,答应一声便退下准备。
不消多久,她便端了一碗红糖水上来了。
朱高煦盯着那碗红糖水,却没有立刻喝。
精致的白瓷碗中,红糖水泛着温润的琥珀光泽,看起来晶莹剔透。
他凝视片刻,端起碗一口气喝光,咂咂嘴,喃喃自语:“不过就是甜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想到这里,他又冷哼一声:“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另一边,朱玉英的日子并不轻松。
徐妙云花费数日,从《女宪》《女训》等典籍中挑选了几篇文章,用于教导女儿。
朱棣雄心勃勃,常常在外忙碌,身为燕王妃的徐妙云深受影响,不愿虚度光阴。
未嫁之时,她尚能舞枪弄棒,成为王妃后,她收敛了习武之心,转而以读书打发时光,渐渐竟也学识渊博。
书看得多了,她总想找些事情来做,以示自身价值。
然而,身为王妃,又能有何作为?
思前想后,她决定从教导自己的女儿入手。
在她看来,世人过于偏重对男孩子的培养,女孩同样需要良好的教育。
不仅要知书达理、管理家务,还要能够为丈夫提供助力。
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
朱玉英皱眉听着朱玉英皱眉听着徐妙云的教诲,心思早已飞到别处。
她知道朱高煦今天去了李家。
心中默念:“不知李大哥近况如何?”
过了一会儿,又想:“唉,一直没能见到李大哥的家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性格。”
……
徐妙云注意到朱玉英的分神,用手指轻敲她的额头,责备道:“看看你,哪像个姐姐的样子,连妹妹都在认真听讲,你怎么又走神了?”
朱玉英可怜巴巴地说:“娘。”
“哼。”
徐妙云轻哼一声,骄傲地说,“还不知足吗?你知道我准备这些东西费了多少工夫?别人求都求不到我的教导呢。”
徐妙云还在自我炫耀,朱玉英却突然眼睛一亮。
朱玉英鬼鬼祟祟地靠过来,献计道:"母亲,眼下就我们姐妹几个,确实有些乏味。
不如多找些人来,一则让我们姐妹有个伴,二来您这些精心筹备的东西,也可让别人沾些光。”
徐妙云瞄了眼朱玉英,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无非是贪玩求热闹罢了。
但这个主意倒真让她有些动心。
自己只教自己的女儿,这算什么能耐?
可上哪儿去找些合适的人呢?
徐妙云尚未开口,朱玉英已经替她想出了办法:"母亲向来心慈,不是常说下面那些将军和校尉家的孩子没人教养吗?咱们找些年龄相仿的来,他们肯定愿意的。”
徐妙云默默点头。
这主意似乎...还真行。
不过徐妙云的想法与朱玉英不尽相同,她想到,这样不仅能让那些将军校尉感激,还能更稳固丈夫的地位。
想得越多,徐妙云越觉得心动。
但她看着朱玉英那急切的模样,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你急什么?这事还得你父王点头,等以后找个机会跟你父王商议再说。”
徐妙云是想有所作为,但她不会做任何拖累朱棣的事。
要是朱棣对此另有想法,那她也只能放弃。
...
李武喝了一个时辰的酒,便已清醒大半,这让李武不得不感慨年轻的身体就是好。
他曾经体验过中年那种无力感,喝醉后总要一天才能恢复,根本缓不过来。
保温杯泡枸杞,真是一种无奈却必须的生活方式。
酒醒后,李武想起了正事,找到了张玉清,将燕王给他的田契交给了她。
张玉清接过田契后,没有表现出丝毫喜悦或兴奋,而是满脸惊恐地问:"燕王为何又要给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随即,张玉清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不是要让你去做危险的事?孩子啊,听妈说,咱们别贪小便宜,家里穷点就穷点,总能过得去。
而且你现在收入不少,犯不着拼命,这事让别人去做吧。”张玉清急切而固执地劝说李武。
李武愣住了。
这是什么逻辑?
但下一秒,李武的目光落在了田契上。
这东西,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重要,还更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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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田地庄子看一看
家里穷怎么办?
李武带着现代人的商业思维,本能地想做买卖,但在这个时代,人们的想法与之大相径庭。
除了做官领取俸禄外,无论是士绅还是平民,脑海中的下一念头便是购置田产。
我或许钱财不多,但绝不能没有土地。
这种观念深深植根于当时人们的意识之中。
自古以来,华夏民族对土地的执着,即便千言万语也难以详述。
尤其在这个物质匮乏、粮食直接决定金钱价值的时代,没有土地便意味着缺乏安全感。
而且,那个时代的粮食产出本就有限,一旦遭遇天灾或战乱,首当其冲挨饿的就是那些无地之人。
这让张玉清怎能不重视这份田契?
此外,田地与房屋不同,并非你想要就能买到的。
许多人哪怕生活拮据,也会牢牢守住自己的土地。
李武苦笑着说道:“娘啊,您别胡思乱想了,这是我立功所得的赏赐,今天才送来,您别担心,燕王也没让我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真的?”
张玉清狐疑地盯着李武,“你可别糊弄你娘我这种妇道人家。”
“放心,绝对没骗你。”
经过李武多次保证,张玉清才终于放下心来。
然而,刚放下担忧的张玉清,转眼间又像捧着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手中的田契,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向往。
五顷地,张玉清默默数着手指。
李武笑道:“总共五百亩地呢,听说王府那边有二十多户佃户在耕种,都在同一个庄子里。”
“这也太多了吧。”
张玉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确实不少。
李武不得不承认,朱棣在这方面确实很大方。
有了这些土地,李武如今彻底成了地主。
张玉清笑着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抚摸起那张田契。
许久,张玉清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李武。
“大哥,我想去看看我们的地。”
李武很少见张玉清如此严肃的模样,怎会忍心拒绝,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啊,明天我们就去,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张玉清开心地笑了,笑容中充满了希望。
晚上,睡下时。
李武躺在床上还在感慨土地对张玉清的巨大吸引力,同时也不禁想起朱棣与朱能饮酒时的话,朱棣对许多百户和千户都曾这般施恩。
李武并不清楚朱棣此刻心中所想,但他推测即便朱标尚在,朱棣对皇位的渴望或许也难以实现。
然而,朱棣依旧悄然地争取着将士们的忠诚。
这句话正应了一句古话:机会总是青睐那些有所准备的人。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后,李武让老三借了辆马车,并安排好二贤在家照顾其他家人之后,便带着张玉清和老三前往田地所在的村庄。
二贤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带着些许惆怅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很想去看看。
但想到自己身为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便将这话咽了回去。
接着,想到自己的婚事,二贤又是一声叹息,都十八岁了,还待字闺中。
十八岁。
这个年纪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每一次想起都令她隐隐作痛。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纵然她偷偷和别人比较过外貌,清楚自己相貌不错,但这命运偏偏让她蹉跎至今。
相反,二贤很不解李武。
李武都已经这么大了,却对自己的婚事毫不在意,任由张玉清四处奔波,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
而张玉清又是那种柔弱的性格,不敢对李武的事情指手画脚。
真是偏心啊,二贤嘟囔着嘴,要是老三敢在婚姻大事上多嘴,看张玉清敢不敢教训他。
不知过了多久。
正当二贤胡思乱想时,门外传来呼唤声。
二贤走到门前,从门缝里看了看,确认不是陌生人后,才稍微打开了一些,笑着说道:“张大哥,今天真不凑巧,我哥哥不在家,您改天再来找他吧。”
站在门外的张武万万没想到是二贤开的门,整个人愣住了,听到李武不在家的消息后,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我能进去等你哥哥吗?”
张武问。
二贤直接摇了摇头,“张大哥,家里只有我和几个弟弟妹妹,确实不方便,要不您有什么急事,等我哥哥回来,让他去找您?”
张武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摇摇头道:“这倒不用,我今天来是给你们送点东西。”
说完,张武提了提手中的篮子,里面装满了紫黑色的桑葚。
二贤思索片刻,然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接过篮子说:“那我就替我哥哥收下了,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
二贤的话刚落,就要关门。
张武正沉浸在二贤温柔的笑容中,被她关门的动作猛然惊醒,一直含在嘴里的那句话,没加思考就脱口而出。
“听大哥说过你爱吃桑葚,所以我特地到林中为你摘了些来。”
二贤的动作忽然停住,随即听见门被快速关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