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终于到了双打比赛的时间，徐坦和于克南跟着滕彪去一队的训练馆。
两人的心情都十分紧张，不发一言，默默跟在滕彪身后。
眼看要走到训练场的门口，于克南突然停步，看看徐坦。
徐坦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不安。
目光相对，于克南抬手，对徐坦做了两人训练时常做的手势——大拇指竖起朝下，依然是有点嫌弃的一笑，低声，用嘴型说道：“好好打，别拖我后腿。”
徐坦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见他那拽拽的酷酷的眼神，一如既往的不认输的表情，突然心里就踏实了——这才是真正的于克南，无论何时，都要站在舞台最中央的酷炫小王子，那股自信到自恋的气场又回来了。
站在这样自信满满的于克南身边，徐坦都能感染到一丝激情，他紧张的眼神也跟着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跟着他向一队训练馆走去。
中心球台已经空出，叶振新和夏可正在球台边对拉热身。
莫红卫坐在球台旁边的椅子上，见两人走进来，看了看表，朝助理教练点点头。
助理教练朝众一队队员和教练拍手示意，众人暂停训练，围到中央球台周围，刘石小胖和付竞春也放下球拍朝中央球台走过来，低声给他俩打气。
滕彪走过来，把保温杯放球台上，对两人说道：“这可真是最后的机会了，你们俩一定得把
握住。也别太有压力，正常发挥，别紧张。”
说完，又对于克南说道：“你小子给我沉住气，别犯浑，是骡子是马，你给我拉出来溜溜。”
滕彪其实比这俩小子还紧张，看着他们准备完毕，有些坐立不安，不停拧开水杯又关上。
魏兴邦拿着记分牌上前说道：“这场我临时当个裁判，咱们节省时间，三局两胜，速战速决。都准备好了吗？”
夏可跟于克南视线对上，于克南迅速别开目光，对这个也养过猪的师兄没啥好感。
叶振新对夏可低语：“二队未必就不出黑马，这俩人技术不错，一会尽全力，别轻敌。”
夏可挑眼皮看看对面的徐坦于克南，拿起球拍，一脸高冷的表情：“先打了再说。”
比赛终于开始了，大家都替二队这两个人捏了把汗，觉得很难招架住夏可和叶振新。
果然，一开始就很艰难。
徐坦从右侧奋力跑去救球，却差一点儿没接到，他甩甩拍子，有些担心的瞧了瞧于克南，生怕他被这个球影响了。
场上比分翻到了 4：7。
但于克南竟然没说什么，也没抱怨他，只神色严肃地走到接发球位置，眼里闪着一团战火，显然强有力的对手，也激发了他的潜力。
双方又打了几个来回，都在奋力咬住比分，但叶振新夏可毕竟是一队的主力，配合的时间又久，还是率先拿到了局点。
8：10！
夏可的攻击依旧十分快速，于克南毫不退让，反手回攻，试图打出压迫性，来迫使对手犯错误。
这球，和他的性格一样，任何时候都要进攻、进攻、再进攻，即使面对强敌，也不会有丝毫示弱。
然而这一球位置打偏了，质量并不高，给了叶振新攻击的机会。
叶振新做出要拉球的姿势，准备打一个斜线追身球。
于克南见他这个姿势，立刻对徐坦做出俯身的手势。
徐坦在他身后，心领神会。
叶振新的球又急又快，飞向于克南，他却出人意料地一弯腰，球从他脊背上越过，徐坦在后面蹿出，中远台拉球，夏可没想到这球也能被救回来，反应不及，回球下网。
“好球！”大家喝彩起来，连教练都眼睛一亮，交换着眼神。
于克南挺直腰，与徐坦对视一眼。
比分显示 9：10，还有机会。
第一局结束，魏兴邦举牌，比分 9：11。
差一点就赢了，刘石和小胖都紧张的要命，而滕彪拎起玻璃杯，也憋的难受，站起来转圈舒缓情绪。
徐坦放下球拍，低头朝场边走过去。于克南看看徐坦背影，也放下球拍跟着走向场边。
两人默默互相看了眼，徐坦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开口道歉：“我……要不是那个球我没救上，咱们这局还能再拼拼。”
他觉得是自己的错，太弱了，拖累了于克南。
“嗯。”于克南喝着水，盯着徐坦，见他没下文，皱眉放下水杯，“然后呢？下一局咱怎么打？”
徐坦一愣，本以为他会骂自己几句，没想到还这么冷静的问他战术。
于克南看看他的表情，一脸的不在意，故意说道：“才打了一局，你那么丧气干嘛？有那时间赶紧想想接下来怎么打，我还憋着劲想赢球呢。走了，快点。”
其实他也有些紧张，但上了球台，反而镇定下来，可能是因为身边站着的是徐坦。
沉稳有想法的徐坦，总是能让他激烈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
徐坦看着于克南，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猛灌几口水，跟着走回球台。
第二局开始。
发球前，徐坦在球台下方做了一个攻防转换的手势。
于克南没看他，却默契地加快了发球球速，夏可接回来，徐坦侧身强拉，一反平时的稳健，球速很快，先声夺人拿下一分。
两人对视一眼，信心渐渐增加，只要保持这样的势头，一定不会太惨。
小胖捅捅刘石：“看见没，夏可开始追着打于克南了，徐坦没什么空间进攻啊……”
球台上越来越精彩了，秦振慢吞吞起身看着比赛，莫红卫也背着手站起，郑浩扫了一眼球台，依然坐在场边写计划。
加大了攻势以后，场面上徐坦与于克南并不落后，但叶振新与夏可打的也很耐心。
徐坦拉球回去，叶振新慢悠悠喂了回来，于克南没料到漏了一球。
双方打的很胶着，步伐交替，比分也交替上升。
夏可每一球都打的很刁钻，回球往徐坦的腰上来，于克南有些急了，主动冲上去接球。
徐坦见他冲过来，只能让位，可这球没有接到。
比分翻到 8：8。
于克南开始烦躁，用袖口擦擦淋漓的汗水，又细细擦拭球拍，看了眼沉默却很耐心的徐坦，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和他换位置。
徐坦现在还算镇定，示意于克南看自己的手势。
他用拍子捂住嘴，小声说：“我先守，然后转攻。”
于克南看到他做出攻防转换的手势，大拇指朝下，示意自己转为防守，然后又把拇指转向朝上，立刻会意，做出一个与徐坦同的手势。
徐坦欣慰的笑了笑，点头，两人同时坚定的看向前方。
叶振新也感觉有些吃力，很惊讶二队的队员们竟如此强悍。
但同时也觉得异常爽快，有种将遇良材，棋逢对手的痛快。
夏可应该也是同感，因为他高冷不屑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额上的汗水和手背上的青筋昭示着他也在尽力，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就像看到猎物的狼，对着徐坦和于克南虎视眈眈。
叶振新发球，没想到对面改变了战术，于克南直接一个跳步过去，正手拧拉，抢下一分。
“好！”
这一球打得精彩，一众队员又一次叫好。
叶振新眼里闪过一丝欣赏，仍然平静地发球，姿势标准，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情绪并不因为失球而波动。
于克南再次跳步，做出要拧拉的假动作，但是最后却只轻轻搓了一下。
徐坦早就明白他的意图，耸着肩膀准备侧身。
夏可的反应正在他们意料之中，长球回过来，舒舒服服侧过身的徐坦正手冲了个下旋球。
这球有了！
叶振新和夏可都来不及接球，魏兴邦翻牌，比分 10：8。
没想到二队的球员率先拿到第二局的局点，气氛变得紧张，周围很安静，大家都头皮发麻的等着他们继续进攻。
对面的夏可和叶振新交换了位置，在球台下比了手势，抬头盯着于克南。
徐坦脸上都是汗，此时也看着于克南，两个的眼神越发的坚定，于克南也一反常态，并没有因为领先而激动庆祝，表情沉稳的发球。
夏可依旧凌厉地回球，徐坦接球后迅速让位，给于克南空间上前接了下一板。
等夏可上步回球时，徐坦出乎意料地正手攻击直线球，叶振新防守不及，接球打飞了。
全场再次爆发出赞叹，魏兴邦翻牌，比分 11：9。
滕彪很激动，不自觉喝了口茶，被烫的咧咧嘴，满心高兴，这两下子，终于能在赛场上沉住气了。
小胖太激动了，没想到居然能赢一队的双打主力，忍不住高声大叫：“赢了！牛！”
付竞春有些羡慕的跟着众人拍手，徐坦于克南相互交换了个鼓励的眼神，松一口气，击掌庆祝。
第三局很快开始。
不过第二局对两人的消耗有点大，稳扎稳打的叶振新夏可重新占据了优势。
徐坦快步扑向球台另一侧救球，踉跄跌倒，球拍触到球，但没接起来，球弹开落地。
比分 6：9。
又落后了许多，徐坦咬紧牙关，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输！
他左手一撑，挺起身。
就像在拳击俱乐部赛台上，没有防具的徐坦被大志揍倒，爬起后接着被揍倒地，但这并不是他不再站起来的理由。
（二）
“不好办，要输了啊……”
小胖很紧张，喃喃自语。
实力差距还是有的，毕竟叶振新与夏可是一对的老搭档，而徐坦与于克南之间磨合的时间太短，加上之前还有不少摩擦，现在配合的默契已经算不错了。
但徐坦站直身子，坚定走回球台边。
夏可拉球，于克南扑向左方救球，浑身被汗水湿透，往后退台，然后又急奔到近台正手回球，“啪”的一声，清脆快速的一球，扳回一分。
魏兴邦翻牌，比分 7：9。
徐坦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着的握拍，眼睛直视前方，准备发球。
他深吸一口气，挥拍将球发出立刻让出位置，于克南上前接球后，同样与徐坦默契的换位。
夏可又打出刁钻一球，徐坦预判失误，平时他总是有些犹豫，想法太多，可现在的情势不容他多想，逼着他咬牙不管不顾的扑上去，与于克南擦身，终于抢回这一球。
8：9！
开始……追回来了！
于克南握球，强迫自己平缓呼吸，莫名想到养猪的那些日子，他带着一群孩子，在破旧的球台上练着球，清风混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总是能让人平静下来，不那么烦躁。
是的，就像那时候一样，保持住自己平常心，今天还有机会赢！
于克南挥拍，漂亮的发球。
叶振新稳健回球，几个来回之后，还是更加老辣的一队两人拿下了这一分。
8：10！
叶振新与夏可又拿到赛点！
到了这时候，于克南与徐坦也都赶走了脑海中的杂念，对视一眼，两人再次握紧球拍，看向前方，焦躁和担忧都被抹去，他们眼里只有那颗小小的承载了太多梦想和汗水的乒乓球。
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赢下下一球！
滕彪像是受不了这么煎熬的胶着， 憋着气起身，左右溜达两步后，实在忍不住，快步走出馆门。
翟嘉晨和许诺等不少二队队员正悄悄趴在玻璃门上看着比赛，看见滕彪出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滕彪郁闷的指指众人，没说话，深吸两口气后又不甘心的转过来，在翟嘉晨身边挤了块地方，隔着玻璃，一起往里边看过去。
球台前，徐坦挥拍，只听到队员们又一次欢呼。
比分 9：10！
还有……机会！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徐坦高抛发球。
只要能够拿下这一球，就还有再争胜负的机会，徐坦心中一片澄净，白色的小球在他眼中变得清晰无比，而其他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叶振新长线回球，徐坦正手拉了回去。
夏可打回一个，旋转很急，球在球台上弹一下之后，从右侧完全出界。
于克南与徐坦一样，眼中只剩下乒乓球，他死盯着那个球，交叉步冲过去，步伐很大，用正手努力去够那个球。
球拍艰难地触到球。
救回来了！
于克南看着球回过球网，表情释然，身体倾斜着扑倒在地，哐的一声撞到挡板上。
可惜球虽然已经救过去了，但质量实在不高，弧线太高，叶振新加力侧身扣杀，于克南已经来不及站起，无奈看着飞过来的球。
但是还有徐坦！
他站在在中远台，眼神集中在那个球上，反手一兜！
这是唯一的反击机会！
可……球没过网。
嗒……嗒……嗒……
白色的小球被球网拦下，在蓝色的桌面上轻轻弹动。
魏兴邦举牌：9：11。
众队员纷纷发出遗憾的声音。
“哎——我靠！就差这么一点！太可惜了！”小胖比他们还难过，叹息。
徐坦与于克南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两人的脸上却没什么遗憾，他们已经尽力了。
止步于此，只能说对手太强，而自己也要更努力。
于克南勉强拄着胳膊坐在地上，徐坦干脆躺到地上，喘着粗气，脑中有些空白。
叶振新夏可也疲惫的拄着球台，满身汗水，沉重喘气。
片刻后，莫红卫带头，给几人鼓掌，看到滕彪抱着玻璃杯蹭进来，不动声色朝他点点头。
大家目睹了一场精彩的比赛，全部跟着鼓起掌来，边鼓掌边衷心叫好。
于克南的脸色不太好看，但看到大家真诚的赞赏和笑脸后慢慢把自己撑起来，看了看徐坦，伸脚踢了踢他。
徐坦有些愧疚，看他的眼神都很歉意，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人家，不然以于克南的实力和爆发力，还可以一战。
于克南叹了口气，朝自己的搭档伸出手：“起来吧。”
徐坦伸手，就着他的劲儿站起来，心中惭愧，觉得自己没有救好最后那个球，留下了遗憾。
叶振新倒是非常尽兴，走过来重重拍了拍徐坦，一脸赞赏：“行啊你们俩！打得相当可以！我们俩真是好久都没打的这么尽兴了。”
说着他推推旁边高冷的夏可：“快，发个言，鼓励两句。”
于克南看到夏可，就想到了两个人一起去养过猪，有点别扭的低头，不想看他。
夏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依旧带着高冷的神情，却主动朝于克南伸出手。
于克南看到那只伸过来的手，有点吃惊抬头，见夏可竟唇角一挑，对自己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更觉得有点惊悚。
“一队等你们。”夏可一脸爱护师弟的兄长模样，握了握于克南的手，又拍拍徐坦的肩膀，说完转身和叶振新坐到场边休息。
于克南与徐坦对视一眼，失落的叹一口气，默默的各自收拾东西。
刘石小胖赶紧拉着付竞春凑过来。
“哎，叹什么气啊，你们今儿这场，妥妥的一队水平！那叫什么，虽败犹荣！”小胖真心安慰道，反正他都未必打出这样的水平。
刘石赶紧阻止他：“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我还没说完呢。今儿魏指郑指他们可都看过比赛了，你俩再不上一队， 我估计他们都不答应。”小胖说着捅捅付竞春，“付哥，是不是？”
付竞春心事重重的点点头，想到自己的现状就十分郁闷——他想和郑指申请调整训练计划，可是被驳回了。
其他队员今年都有打大赛的名额，而付竞春世乒赛没选上，郑浩也不让他申请参加其他公开赛和巡回赛攒世界排名的积分。
现在直通赛压了线，可郑浩依旧没说名额的事，眼看别人都有成绩，就他两头落空。
所以心里越来越郁结，和师父也争论过，但郑浩只撂下一句话：要是自己有本事，直通赛就直接打进前三，痛痛快快去比赛！
付竞春最近的状态非常不好，现在看了徐坦和于克南的比赛，心情更不是滋味，有些艳羡他们永无止境的拼搏精神，更羡慕他们有个那么人情味的师父，无时无刻不在为他们争取机会。
助理教练在旁边不紧不慢的击掌，示意众人集合。
莫红卫和滕彪走到徐坦于克南面前，打量着这两个有些沮丧的少年。
“今天的比赛我看完了，整体来说，这个结果和比分，是在我预料之内的。毕竟你们在经验、技术上都有着很大的差距，在对手打到你们中路的时候，你们发现问题太慢了，也没有及时的解决，所以你们大比分落后。在这一个技术点控制住你们的时候，其他的漏洞也就暴露出来了。”
听到莫红卫的话，徐坦于克南默默低下头，没有反驳和争辩，确实和教练说的那样，他俩双打合作配合的并不是天衣无缝，还是有漏洞的。
莫红卫顿了片刻，看着两人突然露出慈祥的笑容：“但是呢，能打出这个比分，我相信几位教练，还有在场的所有队员们，对他们都是认可的。”
徐坦于克南意外的抬起头，互看一眼，又看着莫红卫和旁边的叶振新、夏可，见两人忍着笑，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心里一动，难道……
但是又不敢奢望，不敢继续往下想。
“咱们国家队向来都有传、帮、带的优良传统，既然技术上还有不少缺陷，以后你们作为师哥，要好好帮助他们进步。”莫红卫笑着对身边的一队队员们说道。
叶振新笑了起来，高声回答：“没问题，莫指。”
小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扯了扯刘石付竞春，激动的带头鼓掌。
叶振新也带着一队队员们再次鼓掌，欢迎新队友的加入。
徐坦和于克南呆呆站在原地，一时间还没能接受这样的喜悦，只觉得心中翻滚过那些孤独、迷茫、挥汗如雨的无数日子，冲刷着那些辛苦和酸甜，最终汇集到一条茫茫无边的大江里，他们在其中奔腾着，追逐着那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的荣光……
“听傻啦？莫指的意思是说，你们俩能进一队了！”滕彪掩饰不住自己的开心，对这两个臭小子说道。
旁边刘石率先冲过来，疯狂的一把搂住徐坦和于克南，几乎要跳起来，哽咽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能行！”
小胖也跟着刘石使劲抱了抱徐坦，一脸的激动，就知道他俩能行！
他们的努力和天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小胖放开徐坦，张着手转身到于克南身边，见他还在发愣，一张又俊又冷的脸上满是惊诧，小胖张着手，死活没敢抱下去，怕被他踹飞，只轻轻于克南的肩膀，回头又跟刘石抱成一团。
徐坦和于克南看着彼此，依然是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在众人的欢呼掌声中，似乎触摸到了彼此争吵后的默契，汗水后的泪水，触摸到对方同样滚烫跳动拼命往上挣扎不肯放弃的那颗心。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眼中终于慢慢浮现出笑意，于克南首先无声的笑出来，眼里闪着星星一般的光芒，徐坦也唇角上扬，露出腼腆的笑脸，眼圈却发了红。
终于，咬住了于克南，一起走到了一队！他们是不一样的，可某些时候，他们又那么的相同，同样的坚韧，同样的梦想，同样的一条路……
以后，还要这样一起走下去，一直一直走下去。
（三）
付竞春看着两人默契的眼神，有些失落的退了下去，把这热闹和欢喜留给新人。
现在迷茫的人换成了他，他不知道再这样被边缘化下去，一队还有什么位置可以留给他。
他想了想，决定和莫教练谈谈。
但还没走到总教练办公室，前面传来郑浩不满的声音，付竞春一愣，停下脚步。
“……莫指，世乒赛付竞春没入选我可以理解，可为什么现在世界杯的预选名单里也没有他？”
“按条件来讲，付竞春跟名单里的几名队员的确不相上下，但是他刚升上一队不久，年纪、经验、阅历都还很欠缺。队里经过几次讨论，认为现阶段还是让他多参加其他的比赛，多历练历练，参加三大赛的事，你不能心急。”莫红卫平静的说道。
“不管在什么方面，付竞春都有这个资格！莫指，从二队我带他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这孩子跟康宁他们一样，是冠军的苗子，这么多年我给他定的每一个阶段的计划，都是奔着培养世界冠军去的，他自己也有目标也明白。我就是想让他早点起步，趁年轻多打几场，多拿点成绩。一个球员最大的荣誉，不就是这个吗？”
“你想抓紧时间让他早点到三大赛上历练历练，这个想法我理解，但是站在全局的观点上考虑，以付竞春现在的成绩，就算能入选名单，也不足以保证他能在比赛里拿名次。”
“我知道，但他平时有多努力，打得有多稳您也知道，只要再让他加把劲……”郑浩还想争取，语气有些激烈。
听到这里，付竞春的内心突然酸酸的，他一直以为师父不肯推荐自己，一直误会他的想法，甚至想自己来找莫教练说说比赛的事……
郑浩和莫红卫不欢而散，他狠狠的把名单拍到墙上泄愤，之后一转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拐角处，愣愣的看着自己。、
师徒俩四目相对，片刻后付竞春惭愧的低下头：“郑指，我……”
郑浩走到付竞春面前，也知道他对自己的训练心有不满，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废话。你要是不满意我的教学方式，不想拿冠军，可以立刻从这滚蛋，跟别人练。”
“我……我想跟着您，拿冠军。”付竞春低头沉默片刻，轻声又坚定的说道。
郑浩看看付竞春，面无表情的吼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付竞春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提高声音，坚定的说道：“我要拿冠军！”
“什么冠军？”
“世界冠军！”
“不够！”郑浩紧盯着付竞春，“从现在开始什么都别想，你的目标就只有一个——”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奥、运、冠、军！”
“你记着，只有奥运冠军，才能让全世界都认识你，记住你！”郑浩说完，转身离开。
付竞春在郑浩身后，眼神坚定，高声对他喊道：“是！那我就努力去当奥运冠军！”
就像徐坦和于克南那样，重新出发，翻越千山万水，也要朝着冠军的方向努力，无论何时，绝不退缩！
章采薇一直等在训练楼下，心事重重，担心于克南的双打比赛，又忧虑自己的去留，十分不安的站在楼下，想走，又不甘心。
于克南和徐坦两人终于走出训练馆大楼。
于克南远远看到章采薇，兴奋的笑着朝章采薇快步走来。
章采薇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是进一队了。
她替他开心，更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混乱，正想和他开口，就被这大男孩一把抱起，激动的转了好几圈。
于克南兴奋又略带得意的在她耳边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也是一队的人了！”
看到楼里出入的队员和旁边的徐坦看着自己，章采薇有些脸红的挣扎一下：“你先放开我。”
于克南松开章采薇，双手捧着她那英气勃勃眉目俊秀的脸，不管不顾的用力吻了一下。
“我不放。”他又紧紧抱住章采薇，语气略撒娇，“现在不放，以后也都不放了。”
章采薇心里很甜，可那甜里又带着即将分别的酸。
她默默伸手，心情复杂的抱住了自己的少年，如果时间停顿在这一秒，那该多好。
可时间比任何事情都残忍，也比任何事都公平，不会为任何人驻足。
“其实我想了好几天该怎么安慰你，可想来想去，还是得先拿下这场比赛，打进一队，我才有底气跟你说。”于克南和最喜欢的人分享了自己的喜悦之后，激动的心情终于稍微平复了点，放开章采薇，霸道的说道，“走，跟我去一个地方，不许说不去。”
这是上次他俩逛街路过的一家菜品价格惊人的豪华西餐店。
于克南早就想好了，如果能进一队，就带女朋友来这里庆祝。
他这种粗线条的人，竟然还细心的预订了一束玫瑰，放在桌上，看上去浪漫极了。
章采薇看到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眼里闪过一丝不舍悲伤，随即又掩饰住情绪，微笑的看着对面又酷又帅的少年。
于克南不好意思的清清嗓子，瞄瞄旁边没人往这边看过来，才站起来拿起玫瑰：“我……我之前没给人送过花，也不知道送花的时候该说什么。反正……你就拿着吧。”
章采薇笑了，接过玫瑰，爽快的说：“好。”
于克南见她接受了玫瑰，终于放松下来，殷勤绅士的给章采薇往盘子里布了菜，之后才坐回座位上。
章采薇举起酒杯，笑着问道：“终于进一队了，什么感想？”
“说实话，就一个字，爽。”于克南也举杯，认真看着对面英姿飒爽的女生，“不过现在不敢有太多感想，女朋友还没哄好，不敢多想别的。”
章采薇笑笑，喝了一口酒，知道他说的是上次自己想离开的事。
那于克南又贴心的给章采薇切好牛排，递上叉子，诚恳的说道：“那天我心情确实也不好，没想那么多。其实就和你之前跟我说的一样，对咱们来讲，成绩这事有起有落很正常，你也不用多想，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咱们一块加油，好不好。”
章采薇喝了一大口酒，放下杯子，看着于克南，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有话要跟你说。”
于克南看到章采薇的表情，和以往不一样，凝重中，带着诀别的悲伤，顿觉不妙。
果然，她决定要离开这里，出国深造。
“你为什么总是自作主张？出国就那么好？不出国你就打不了球了？”于克南原本的好心情全没了，怒火又上来了，连连反问。
章采薇已经做好了他生气的准备，平静又有点无奈：“你现实点替我想想，我已经回不到两三年前最好的状态了。”
“凡事哪有那么绝对！”于克南就是不想让她走。
“你也是一步步从省队，二队，一队这么升上来的，新人总会替换老人，这事儿太常见了，不是我想的消极。”
“那你也可以留下！”于克南像个孩子一样任性无理，虽然明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
“就算我留下，以后我参加大赛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步步往上走，看队里的新人们一个个超过我，到那时候，我怎么办？”章采薇也忍不住脾气，反问。
于克南憋着火气打断她，十分委屈和难过：“那你这么一声不吭就要出国，我该怎么办！”
章采薇不再说话，她最不舍的也是这个啊！
不舍得丢下他。
可又能怎么办？为了爱情葬送自己的一切吗？
她不想，也不能放弃乒乓球。
眼泪“吧嗒”一下，砸在桌上鲜艳的玫瑰上，章采薇厌恶这样软弱无助的自己，可她拼命强忍着，泪水还是往下流。
就是因为遇到了他，所以现在才这么犹豫不决，难以取舍。
于克南本来火大，见她掉眼泪，也跟着心疼起来，只能勉强压住火气，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坐了过来，无言的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章采薇过了好久，才低低说道：“我知道我是自作主张，出了国，再想见面就难了，很多事也就都难了。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你知道吗……”
不甘心那些汗水都白流，不甘心这条路没有走到底就提前离开……
于克南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抱住章采薇：“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每次一次拼搏的背后，都是想赢的心，想站在最高的位置，来证明自己。
“……对不起。”章采薇很不舍，她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未来会是怎样，更不知道和于克南能走多远。
“说这个没意义。你都决定了，我也只有留在这儿，给你加油鼓劲的份儿。”于克南心里郁结，紧紧握住她的手，认真的说道，“但先说好了，我说过了我不放手，不管你去哪，都别想让我放手。你不在国家队了没关系，见不了面也没关系，有多少人能一辈子朝夕相处？只要咱们的心思都不变，最多等上几年，等你打出名堂，我拿了冠军，你就退役，等我娶你。”
他看她的眼神非常热切，就像看着中央球台的眼神，渴望而坚定。
章采薇强压住泪水，视线有些朦胧的看着他，像是要把他刻在心上一样，用眼神描绘这那英挺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还有那线条坚毅的下巴……
她相信从他口中说出的话，都一定会去努力做到。
章采薇压下心里的难过，对他露出一个含泪的微笑，像是无声的说：我等你拿冠军。
不，她的眼里充满了信任和信念，更像是对他说：你就是我的冠军。
于克南读懂了她那泪水中的眼神，激动的再次抱紧她，没关系，真正的感情，不畏惧任何考验，也不在乎空间的距离，他相信，他们的心一直在一起。
（四）
六月，似乎是分别的季节。
就像高考结束的那些各自奔天涯的学子们，又开心又忧伤的彼此道珍重。
而雷蕾的高考并不如意，她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一直劝她出国的妈妈，想到自己通往大学的唯一出路。
她看着一个没考好的女生站在路边痛哭，看到很多十八岁的孩子们神色迷茫纠结，就像自己一样，渴盼着一瞬间长大，又不得不承受着成长拔节的痛苦。
雷蕾心情很不好，考完后并没有一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徐坦打完比赛，和师父报喜，顺便在她家里等她。
这次，徐坦精心挑选了一个礼物——不是模拟考试卷，是他跑遍了音像店，买到的一盒磁带。
他拉着雷蕾走上天台，把她带到没有高楼遮挡的栏杆旁，看着金色的夕阳。
好像他们这样一起看了很多次落日，每一次，心情都是不同的，可又同样的甜蜜。
夕阳西下，整个城市沐浴在一片金色中，天边的云霞被染成了红色，十分瑰丽。
雷蕾看着天边，眼里倒影着云霞的灿烂光芒，有些出神。
徐坦站到雷蕾身边，字斟句酌的开口：“一转眼，我来北京也有不少年了。之前师傅喝醉了，说起当年把我带到北京队的事，我听着都有点恍恍惚惚，不太记得起来了。现在想想，那时候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师傅把我领回家，一推门就看见……”
雷蕾回过头来看着徐坦，接着说道：“看见我拿凳子跟纸盒在客厅里搭了个舞台，假装在演唱会上唱 super star。”
徐坦永远记得那天，那个可爱活泼的小姑娘，像个发光的小明星，站在客厅里开心的唱歌。
“真的，那天一直到回去，我满脑子里都还是，你是电，你是光……”徐坦脸有些红，说道。
雷蕾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没忍住，笑了。
她也记得那一天，老雷带着一个清秀文静的男孩子回来，瘦瘦的，不爱说话，一看她就脸红，不敢和她对视，特别可爱。
没想到一眨眼，就长这么高了，也变得更帅了，像个大男人一样站在自己身边，很有安全感。
徐坦看着雷蕾有些感慨的眼神，也笑了：“后来吧，我才知道，那首歌其实不是这个调的……”
雷蕾叹了口气，故意瞪他一眼，发现他正宠溺的看着自己，脸一红：“我的黑历史都在你那，怎么办？要不杀了你灭口吧。”
徐坦对她笑了笑，眼里满是温柔：“可能就因为第一印象太深刻了，我一直都觉得你特别快乐，特别自由。我吧，从小就打球，生活里好像除了打球就没别的了，又特别容易钻牛角尖，就只有你会跟我说，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该去做你心底里最想做的事。其实后来我又退缩过很多回，挨罚的时候，师父走了的时候……但是每次一看见你，我就觉得，我还行，我还能再再试试。”
“你以后……也打算一直就这么打下去吗？”雷蕾其实挺佩服他的毅力，坚持不懈的追求梦想，努力向上的生活，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是真的，就想打球。想着以后能多打比赛，多攒积分，要是有一天能参加奥运会……”徐坦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个是终极梦想，以我现在的水平，也就只能想想。”
“我相信你。”雷蕾突然说道。
徐坦伸出一只手，迎着夕阳虚握成拳，夕阳穿过手心的圆圈，就像一个橘色的乒乓球，带着万丈光芒，照射在他的眼里。
雷蕾看着徐坦，既为他开心，又想到自己的未来，眼神复杂，渐渐变得哀伤。
徐坦看着手中的夕阳，他要去追逐那炽热的光芒，不管未来会怎样，都不会停下脚步。
“不过就像你说的，想做什么就去做，每天多努力一点，万一有一天就能实现呢？”徐坦感觉到雷蕾的静默，转头看着她，思索着谨慎的开口，“其实……你也一样，就算这次没考好，也不能说明就不行。你看我，一路到现在数不清失败过多少次，最后还是升上了一队。你那么聪明，下次考试，肯定能发挥好。”
雷蕾勉强笑笑，很多话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起，只觉得今晚的夕阳特别的暖，也特别难舍。
徐坦见她看着夕阳出神，悄悄从包里掏出礼物盒，背手放在身后，鼓足勇气表白：“以后，我可以一直陪你……”
陪你看每一天的夕阳，陪你走每一段的崎岖，陪你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可雷蕾轻轻叹气，打断徐坦：“我决定去美国了。”
徐坦愣住，虽然知道她妈妈回来了，可并没想过雷蕾会愿意和妈妈出国。
那师父怎么办？
还有他那无处安放的感情……
徐坦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即使心情复杂，还是勉强镇定下情绪，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的问道：“……是……是因为……没考好吗？其实，其实分数线还没下来，也不是就没有可能上线……”
“虽然我考得确实不好，但去美国这件事，其实跟分数没太大关系，是我自己想清楚了。”雷蕾摇摇头，冷静的看向徐坦，那双明亮的眼里，不再迷茫，“考试那几天我就一直在想，你，我爸，还有很多人，这辈子都扑在一件事上，可我就一直都做不到。”
“那你……也不能现在就放弃……”徐坦的心很乱。
雷蕾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说道：“我不是放弃，是想重新开始。我总觉得，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值得尝试，我不想跟那么多人一样，现在就被一场考试，一件事情决定的人生束缚住。我想去试试看，走一条更适合我的路。”
徐坦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愣了片刻，抓紧背后的礼物，深吸了口气。
这是他在一家小店里找到的一张专辑，里面收录《Aubrey》，因为雷蕾很喜欢这首歌，可她找不到后半部分。 徐坦帮她找到了完整的歌曲，想送给她。
“既然……是你想做的事，那就放手去做吧。我还会跟以前一样支持你，不管你去了美国还是去哪，我……”他想把礼物送给雷蕾，当作纪念。
可雷蕾看到他忍着难过的样子，不忍心的低了低头，决然的打断徐坦：“我会过得很好的，所以你……不用再担心我了。”
她要去美国了，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希望徐坦一直挂念着她。
只希望他能好好打球，将自己喜欢的事情坚持下去，不要为她的事分心。
徐坦听到这句话，想拿出礼物的手在背后停住。
雷蕾转身看向夕阳，眼圈微红，压抑着内心复杂的感情：“徐坦，以后……我会很想念这儿，可是现在，我已经决定离开，继续往前走了。你也一样，好好打球，好好追求……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吧。”
徐坦不知道该怎么表白自己的心，他会好好追求真正想要的东西，比如奥运冠军，比如她。
可有些话，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深藏于心。
片刻后，雷蕾靠到栏杆上，打开 CD，习惯性的递给徐坦一只耳机。
两人分享着音乐，面对着夕阳，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跟着沉淀下来，连风都变得安静起来。
徐坦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这么喜欢听歌。
听歌就像是在听一个真的懂你的朋友在说话，说出你心底的话。
他有很多心底的话想她你说，可现在，好像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徐坦只能珍惜这短暂的相处时间，他喜欢雷蕾，羡慕雷蕾，她是那么自由，像只勇敢搏击天空的雏鹰，什么都敢尝试，什么都不怕，和她呆一起的时候，生活里好像充满各种各样的可能。
徐坦侧过脸，看雷蕾强忍眼泪闭上双眼，欲言又止，默默的低头，看着自己常年练球带着薄茧的手，不停在心里问自己，能抓住想要的一切吗？
无论是荣誉，还是爱情……都像夕阳一样，在眼前慢慢、慢慢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