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汉哀嚎一声，向赵石头的尸身扑了过去。
当他跌跌撞撞地来到近前，赵石头的尸体金光一闪，嘭然化灰，
数点星光在烟尘中闪烁几下，便悄然泯去。
赵老汉颤抖着双手，在空中乱抓，却什么也没捉到。
一阵清风拂过，烟尘散去，赵老汉颓然瘫坐在地。
他摊着两手，掌心空空，
天地间再也没有“赵石头”这个人了。
想到此处，赵老汉悲从中来，混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流淌不止。
“儿啊……”
…………
沈约垂目内视，在一个玄妙的空间之中，七情珠正在缓缓地旋转。
代表着情绪的符纹互相交织，魂力随着纹路游走，忽而红色，忽而蓝色，变幻不定。
随着几点星光的加入，扭结在一起的符纹突然松动，让出了一小块儿位置。
灵纹穿梭交织，描画出一道新的符箓。
“嗔，恐，贪，慈，定，悔。”
“七情已有其六，距离大成，也不远了吧。”
话虽如此，可沈约总感觉所谓的“七”，似乎是个泛指。
在他的感应中，七情珠的体量，远远没有达到极限。
“也许，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吧。”
沈约退出内视，早有信勇人上前，搀扶起失魂落魄的赵老汉。
大家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沈约。
沈约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种种迹象表明，自己的猜测成了现实。
可面对着这些人，有些话，还是没法说出口。
信念的崩塌，足以摧毁这些善良的人。
白小霜适时来到他的身边，拉住了他的衣袖。
“二狗哥，没事吧？”
白小霜从来没有对沈约担心过，可是今天的情况，太诡异了。
“没事。”
沈约拍了拍白小霜的手臂，柔声安慰道。
陋居巷的孩子们也围了过来。
个个神色沉重，最持重的秋娘罕见地发言道：
“沈大哥，快去府衙。”
“阿娘有危险！”
沈约一怔，随即明白，这些孩子跟叶娘子神魂勾连，定然发现了异状。
连忙招呼了“哼哈二将”护着众人，向蒹葭城深处行去。
刚刚被歌声琴音廓清的燥热重新聚拢了上来，随着众人不断地深入愈发浓厚。
陋居巷的孩子们心急如焚，沿着残破的街道，快速向前奔行。
越向深处行进，破坏的痕迹越少。
奔出数十丈后，四周景物，已经与太平时日毫无差别。
大街之上，清爽洁净。街边的商铺竟然还开着门，只是渺无人迹。
就像突然间，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匆离去，没有携带任何东西。
空空如也，宛若一座突然静止的死城。
“赤甲军将士都去了哪里？”
“蒹葭城已经被叛军攻破了吗？”
“城里的人，都逃走了吗？”
众人越走越是心惊。
一直到远远看到府衙的朱红色大门，众人心中才稍稍安定。
可门前凝立的人影，又让他们的心揪了起来。
叶娘子背对众人，当街而立。
手中正气尺斜指门前站立的一个魁梧身影，遥遥传来的语音，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
待到行的近了，叶娘子悲愤的声音才清晰地传入耳中。
“让开！！”
“不要逼我动手！”
“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夫君一面。”
不论叶娘子如何声色俱厉地威胁，守在门口的十几个身影，始终保持着沉默。
众人来到叶娘子的身后，纷纷站定，待看清楚门口所立之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孙守义回光返照般，不再昏沉，示意王三姐搀扶着他，走上前来，冲着当先之人双手抱拳，大声说道：
“凤三先生，老朽不请自来，愿尽绵薄之力，还望不要嫌弃。”
凤栖梧一身乌黑的大氅，头戴笠状盔缨，帽檐下一双漆黑的眼睛，闻言也不搭话，眼中寒芒闪烁，盯在一旁的沈约身上，沉默良久，方才发声道：
“沈约小友，又见面了。”
沈约一笑，拱了拱手。
“先生指点之恩，在下不敢稍忘。”
言语之中，锋芒毕露，叶娘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沈约一直以来，态度温和谦恭，少有如此强硬。
殊不知，沈约在凤栖梧手下吃尽了苦头，差点儿就被打得身死道消，此时见了，不假辞色。
凤栖梧不置可否，收回目光，落在叶娘子身上，沉声道：
“娘子还是回东华山吧。”
“此处危险，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叶帅也不想见你。”
叶娘子气极反笑，
“夫君见不见我，不是你说了算！”
正气尺突然迸出一团青气，一改中正和煦的气质，犹如一把利剑，顶在了凤栖梧的胸膛上。
叶娘子咬着牙，厉声喝道：
“让开！”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此时的叶娘子，再不是那个温柔和顺，贤良淑德的柔弱妇人，而是纵横荒野，异鬼闻名胆寒的叶芸娘！
凤栖梧微微抬头，露出盔沿下大半张脸。
这张脸白皙得吓人。
苍白的脸上，纵横交错着一道道深红的疤痕。
好似烧红的铁网，生生烙印在了他的脸上。
又像是将整张脸切碎后，黏合拼接了起来。
在方正惨白的脸上，更显恐怖和凄厉。
凤栖梧凄惨的脸颊抖动，挤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正要发言，从官衙的大门之后，传来一个温柔和煦的语声，
“凤三，让她进来吧。”
凤栖梧浑身一僵，漆黑的眼中，突然透出一层莫名的情绪，
愤怒、怜悯、悲伤、绝望……
良久之后，方才沙哑着嗓子，决绝地回应道：
“大帅，请恕属下不能奉令！”
“叶娘子，你绝不能踏进官衙一步！”
“除非……”
叶娘子眉眼一扬，追问道：
“除非怎样？”
凤栖梧双臂一张，露出大氅中残破的衣甲，单手在心口一比，
“除非破碎此心，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此言一出，门廊暗影中，走出十数名斩魔校尉，腰中的佩刀抽出半截，顿时煞气弥漫，一触即发。
叶娘子反倒静了下来，她环目四顾，从十八斩魔校尉的脸上一一望去。
雷万春、朱云深、冯暴虎、秋衣浓、卫淳华、章玉侯、风碎花、陈天养、林孟森、田师矩、蒋仲方、聂双听。
这些平日里跟自己亲如家人的校尉们，全都面无表情，眼神冷厉决绝，毫无一丝怜悯和同情。
叶娘子凄然一笑，
“罢了！”
纤白的手腕一翻，正气尺当胸一划，哧地一声，斩断了一截飘起的裙摆。
叶娘子左手捉住布片一扬，厉声喝道：
“今日，我叶芸娘与诸位，恩断义绝！”
她的双眼泛红，凤眼如要滴出血来，
“挡我者，死！”
说罢正气尺的青气暴涨，化作一道长虹，向前冲出，气势横暴，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