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以一敌六
蔡佳涵2024-03-29 09:374,460

  大殿混乱,血腥脏污。

  萧辰却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得义无反顾。

  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位窈窕淑女。

  那少女的出现,如同清晨第一缕阳光,瞬间点亮了此刻晦暗的弈云殿。

  谢元隐于帘后的身影,不由微微一颤。

  他的目光在瞥见那位淑女的瞬间,便被牢牢吸引。

  几乎无人能认出,这便是城中已被通缉了十日的要犯——落儿。

  因为今日的落儿,美得出尘。

   

  她身着一袭藕粉色襦裙,这是萧辰从无数华贵服饰中精选而出,只为能让她在这弈云殿上绽放出别样光彩。

  领口云纹尽为青色,针针线线,都要送她上这弈云殿中。

  那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竟不是任何一种世间的花能比拟。

  这一刻的她,是云,是雾,是空灵的出尘之人。

  她的人皮面具早已摘去,此刻大殿的光下,更显得她肤如凝脂、眉目如画。

  她眼中是一泓秋水,她唇边是一笑生春。

  阳光从大殿外洒落她身,为她温柔镀上了一圈光晕,也将整个大殿都映照得明亮起来。

  在这血腥与阴暗的修罗场,她就这样款款走来,仿似此前的阴暗尽随流水,自她出现,俱是前尘。

  而她眸光流转,尽在谢元的心上,引起阵阵翻涌。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立刻从帘后走出,奔向她,再把她从这脏污的殿堂带走。

   

  踏入殿中的落儿,心中着实有些忐忑。

  这长长的裙摆,让方才那三百六十一级台阶,显得格外地难跨。

  原本在她的想象中,弈云殿应该是威严庄重、富丽堂皇的地方,充满了皇家的尊贵与气势。

  然而,她之所见,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和混乱。

  血腥味弥漫着,人们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安。

  她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

  或许这才是天家,威严、肃穆,永远立于人们的流血与恐惧之上。

   

  她更是不敢直视那帘后的东宫太子。

  远处那高高在上的身影,显得如此华贵不凡,遥不可及,她甚至不敢往那个方向多看一眼,便只垂头看自己的裙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紧跟在萧辰的身后,准备迎来未知的风云变幻。

   

  只听那帘后,先传出了六皇子谢戈的一声冷笑:

  “世子萧辰,你把逃犯带上这弈云殿,是何居心?”声音中充满了讥讽与不屑,似已看穿了萧辰的盘算。

  萧辰神色不变,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落儿,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他踏前一步,朗声道:“六哥哥,你口口声声称她为逃犯,可曾有过真凭实据?仅凭一个耳坠就定罪,未免太过草率!”

  “哦?草率?”谢戈嗤笑一声,甚至不愿再叫他一声“辰弟”。

  “世子说话可要负责。她那耳坠,乃众目睽睽下被摘,也由主试官亲自验过,正是月慈之石所造。如今你带她来这弈云殿,真当皇家是任你撒野之地?”

   

  一时间,附和之人甚众:“对啊!虽说世子受宠,也不可如此任性啊……”

  萧辰却神色冷静,缓声道来:“我可为她作证!过去几日,她都与我在一起!”

  话音才落,谢戈已狠狠握住了轮椅扶手。

  “这月慈之石一事,便是她先向我提起,再与我一同查出的!

  “而那一日的主试官与记棋谱之人,我也已带至了殿上!”

  一语既出,举座皆惊。

  一旁的落儿,不由回忆起了十二个时辰前的惊心动魄……

  *

  一日前,萧府别业中暮色渐浓。

  斑驳树影下,一个满面疤痕的女子静静凝视着落儿。

  她双眸深邃,似蕴无穷智慧。

  落儿迎上这双眼,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熟悉感:

  “你……是小雅吗?”她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小雅微微点头,却无法言语。她转身望向萧辰,手指轻舞,以手语述说着她的来意:“我受高人指点,特来相助。”

  她的目光瞥向萧辰手中的名册,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萧辰紧皱眉头,凝视着小雅手势,心中疑惑重重:

  “你为何要我抄录数份名册?”他问道。

  小雅再次以手语回应:“这份名册一旦交出,便再难收回。我们若想掌握主动权,就必须让更多的人知道其中秘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揭开那些真正有罪之人的面具。”

  她手指划过一道道优雅弧线,亦划出了一番睿智安排。

  萧辰心中一动,明白了小雅用意——他立刻吩咐下去,让人连夜抄录名册。

  月色掩护下,他亲自将一份份名册送到了涉案的几位重臣手中。

  这几位都有共同的特点:位高权重、曾买月慈之石,但子女未入终试。因而情愿看别家倒霉。

   

  当几位重臣在深夜的灯火下打开名册时,脸上露出了尴尬与震惊之色。

  “这……这是……”

  丑事被揭、威胁在旁,在萧辰的劝说下,他们终于决定弃卒保帅,放弃那两颗棋子,换自己阖府安宁。

  而那主试官与记棋谱之人,还沉浸在洋洋得意之中,殊不知一场风暴已席卷而来。当那几位重臣联手施压,带着御林军破门而入,将他们从府中捉拿出来时,他们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罪行已经暴露无遗。

  *

  此刻,大殿上紧张肃穆,那主试官与记谱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说吧,你们是如何收了贿赂、掉包耳坠、并冤枉落儿的?”

  萧辰厉声问道。他目光如刀,仿佛要将这两人一切罪行都剖出来。

  主试官与记棋谱之人连连磕头求饶:

  “世子饶命!我们都是受了指使……才做出这等蠢事!求大人开恩啊!”

  “指使?谁的指使?”安国公皱眉问道。

   

  “来人的身份,我们也不甚清楚 ……”那主试官颤声回答道,“他们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让我们在定段试上动手脚,陷害落儿姑娘……我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等事情来啊!”

  “那陈家是否也参与其中?”一旁有朝臣问道。

  陷害落儿一事,陈三小姐背后的陈家为最大获益者。

  而这个问题,关系到陈家声誉和朝中局势,须审慎以待。

  “……这……我等不知!”那两人连忙否认道,“但陈府不曾有人与我等联络!”

  萧辰不由皱眉:证据确凿,陈家竟也想切割么?

  “可是那一日,她明明也指证了落儿!”

  “小姐那日只说记忆模糊,并未真有指证。”

  萧辰心头一沉:陈三小姐那日所说的是“我依稀想起来……”

  ——一句话模棱两可,能置落儿死地,却也能在关键时刻将自己择出。

  陈家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千错万错,都是我等财迷心窍之错!求大人们明察啊!”

  他们额上已渗出了细密汗珠,生怕自己晚说一步就会丢了性命。

  听到这里,在场与此事无关的朝臣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尽是了悟与愤怒。

  竟有人行此卑劣之事,来陷害一个无辜女子,视朝廷法度为无物!

  “来人!将这两个狗奴才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安国公怒喝道,“三日后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威严与不容置疑。

  而那主试官与记棋谱之人,闻言顿时吓得瘫软在地,哭喊着求饶之声此起彼伏。然而,这已是那几位重臣能许他们最好的结果:

  欺君之罪,可诛九族。

  他们以一条性命,换九族安宁。

  至于他们自己,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他们的罪行。

  等待他们的,是法度严惩,与世人无尽唾骂。

   

  落儿克制着她的颤抖。

  她单薄身躯如飘零落叶,但那双眼,却燃着坚定火焰。

  被诬陷的冤屈,如沉沉枷锁,束捆着她的心。

  直到此刻,这份清白终于得到了证明!

  如一缕阳光洒入了她黑暗的世界,她紧紧地绞着自己的双手。

  喉咙似被什么堵住,无法言语,但那泛红眼眸,却诉着她内心激动与感慨。

   

  萧辰回望她,眼中是理解与温柔。

  他轻轻拍了拍落儿手背,低声道:

  “落儿,你受委屈了。但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重新站起来。”

  落儿眼眶湿了,她轻轻向萧辰行了一个礼,唇边也终露出如释重负的一个笑。

  可她也在想,若是五哥在此该多好!

  她要让五哥知道,朗朗乾坤、沉冤必雪!

  远处那帘后,谢元亦笑了:

  小雅是他安排的,名册是他准备的,证人是他提前敲打好的……

  哪怕落儿不知这一切幕后有他,只要此时她露出那一个笑,他便于愿足矣。

   

  而就在此时,谢戈冷笑一声:“即便如此,你们又能如何?定段终试早已结束,若要来考就等明年吧。”

  他的语气中半是不屑、半是挑衅,掩盖着他真正的心事——

  事实上,谢戈根本不想落儿再踏入这污七八糟的地方。

  权谋场是虎狼穴,这女人,她为什么偏向虎山行?

  然而落儿却不曾退缩,她眼底澄澈一片,尽是坦然。

  萧辰转身,看向落儿沉声道:“落儿,你愿意接受我的提议,去证明自己吗?” 他的话里是对她的信任,胜负未分,他却仿佛已看到了胜利曙光。

  落儿微微点头。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已经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

   

  “好!” 萧辰大喝一声——

  “天家定段,强者为先!

  “若我能证明落儿是真正的强者,那她就该在天家棋院有一席之地!”

  他的声音于大殿中回荡,一时人人皆惊疑不定。

  谢戈微眯了眼:“你要如何证明?”他冷冷问道。

   

  “主理定段的太子殿下在上,我要让落儿在这里,与天家定段获胜的六名棋手同时下棋!” 萧辰声音铿锵有力:“若她能以一敌六,赢得这场对弈,那便能证明她的清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以一敌六!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但萧辰目光却丝毫不惧,似已看到了终局。

  而帘后,谢元微一挥手——

  这是准了。

  *

  弈云殿内,肃杀之气弥漫。

  六张巨大棋盘,如暗夜中六处战场,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六名棋手端坐在棋盘前,腰间佩戴的玉牌,在灯下闪着冷冽的光。

  刚刚那场惊天之变留下的血腥味仍在萦绕着,所有人的心神都还未完全回归。

  陈三小姐被人唤醒,她茫然环顾四周,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当她目光落在落儿身上时,突然发出一声尖锐惊叫,满是恐惧和不可置信。

  她脸色苍白,如遇鬼魅,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然而,落儿却恍若未闻。

  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那六方棋盘。

  她神色平静,缓步走到棋盘前,双眼如深潭。

  宁静、悠远,深不见底,却又透出底气。

  她目光在六张棋盘上来回扫视,每一颗棋子,都似已在她掌控之中。

  她手指轻捻棋子,动作看似随意,却自有从容和优雅。

  她似一位女将军,在指点江山。

  “开局吧。”

  安国公一声令下,六场对弈同时开始。

  *

  棋局展开,这六名棋手也终于勉强定了心神。

  原本,这六人便是天家定段的高手,实力之强本可见一斑。

  他们中亦有人存了轻敌之心,想着此前一败,乃是对手作弊,如今以六敌一,还赢不了一个民间之女么?

  他们知道,这场对弈关乎着他们的荣誉。

  然而,当他们真正面对落儿的棋艺时,前所未有的压力,却铺天盖地而来。

  落儿的每一步棋,都如妙手偶得,却足以让他们应接不暇。

   

  黑白棋子于盘中交错飞舞,如战场上剑影刀光。

  落儿的思维,如闪电般迅捷,照亮这片她的战场。

  她时而沉思片刻,如深海之中不见其底,使人捉摸不透。

  她时而果断落子,如雷霆万钧无可阻挡,使人招架不及。

  她棋风犀利,却又不失稳健。六人中无论男女,都深感吃力——

  男性棋手重刚强,她对阵时,便如统帅之将,千军万马中,大气磅礴、勇往直前;女性棋手重机变,她应对之际,又如智谋之士,机谋诡变中,细腻精妙、灵活多变。

   

  六名棋手虽然实力不俗,但在落儿的精妙棋艺面前,却逐渐露出了败象。

  他们额上汗珠滚滚而下,手中棋子也变得越发沉重。

  六人拼尽全力挣扎,想要挽回败局,却如同蚍蜉撼树,无力回天。

   

  而帘后,谢元目光灼灼,心中满是赞赏之情。

  他凝视落儿,已看到了棋界一颗璀璨新星——

  风雨之后,这颗星,终于不再蒙尘,自天际升起。

  落儿,你可真是一局比一局让我意外啊!

   

  很久以后,史官这样记载那惊天动地的一日。

  “史官秉笔,记曰:

  “昔于弈云殿,有女名落儿,姿婉神逸。是日,六棋手雄集,欲验其才。然落儿独步其中,挥洒自如,谈笑以对。

  “于三刻间,连破六阵,得采声满堂。盖棋艺精绝,才思敏捷,举世罕见。众惊叹不已,谓有神才降世,天珩棋界自此启新篇。

  “后世颂传,此为落儿名成之役,霎时声震,而百世流芳。”

   

  那一日,整个天珩国的朝堂,都与太子谢元一起,在无比的激动和惊叹中,见证了她冤情洗刷、见证了她以一敌六、见证了她那世所罕见之天才。

  朝堂之上,众人瞩目。

  他们也见证了这个来自民间的孤女——

  她步入那波澜诡谲朝堂漩涡中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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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执白我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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