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青石之怒
蔡佳涵2024-04-03 13:405,469

   玉棋子上,滴下落儿的血。

   宛若璀璨红珠,渐渐融入了青石祭台。

   沧桑古老的纹路之中,血液缓缓舒展——

   犹如一滴悲伤红泪,在条条皱纹间,默默流淌。此哀难诉,此情难绝。

   倏地,那半座山岳般巍峨的青石台,竟发出沉闷悲鸣。

   一条裂缝,初时细微如丝,继而悚然变大!

   于那祭台之心,裂缝张牙舞爪,飞快延展其狰狞身姿。

   “青石台裂了!”众人骇然失色,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裂缝如蛇,蜿蜒扩散。

   青石台开始了剧烈的震颤!

   每一块石头,似都在怒吼!

   震动如此强烈,以至于整座山峰,都似乎即将崩裂。

   尘土与石屑的味道,逐渐弥漫开来。

   众人只觉得脚下不稳,一震、再震,似已站在即将崩溃的边缘。

   “轰隆”!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

   青石台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彻底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整个地面都在这一刻塌陷,恐怖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人群中传来惊恐的尖叫声。

    

   众人脚步踉跄,相互碰撞着。

   有几人躲避不及,失去平衡滚落在地,尘土飞扬中露出了惊恐的面容。

   何师尊也未能幸免,强大震动将他震得翻滚在地。

   “青石之怒!”

   他惊呼道,声音中透出深深忌惮与忧虑。

    

   “万年青石乃我天珩国之圣物,若以我天珩子民之血祭之,其生光泽无限、万年不灭。但若有异族之血混入,青石必开裂示警!”

   漫天尘屑与碎石中,众人均神色复杂,目光聚集于落儿身上。

   “这青石之怒,可是天珩的大凶之兆啊!”

   那何师尊自地上挣起,快步来到落儿面前。

   他紧紧盯着落儿,眼中闪烁着凌厉光芒。他厉声质问道: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你的血竟能引青石之怒?”

    

   落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

   她茫然环顾四周,只见众人眼中皆露出惊疑与敌意。

   她心中一紧,而一旁的萧辰挺身而出,将落儿紧紧护在身后。

   萧辰目光坚定地看着何师尊,斩钉截铁说道:

   “落儿出身天珩民间,多年来证人无数,更救过不知多少天珩人的性命,绝非什么异族!”

   素来温和的他,此刻声音铿锵有力,在混乱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

   他以他的坚定,试图为落儿筑起铁壁铜墙。

    

   然而,周围议论声已如潮水决堤,止也止不住。

   一位年长师尊沉痛开口,满脸皱纹挤不下深深忧虑:

   “上一回现此凶兆,天珩大军一败涂地,沈老将军血洒疆场,六皇子也落得个身残的下场。最后,还是皇上派了安国公去议和,割让了西北五城才勉强平息了战火……”

   老者话语打开众人记忆闸门,一时间,满地狼藉中添了凝重与哀伤。

   “说得没错!”一位年轻弟子愤慨接口道,“那时候,安国公府上妻女,都被送往了夏阳国为质,安国公夫人更惨死在异国他乡。程师姐也是历经九死一生,才逃回了天珩……”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禁有些哽咽,双眼也泛起了波澜。

    

   “住口!” 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回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程芝衍身边一位同门。

   他满脸怒容地瞪着那位年轻弟子,用眼神制止他继续揭开这伤疤。

   而此时的程芝衍,已被青石裂动震倒在地。

   她受了伤,殷红血迹从衣衫中渗出,触目惊心。

   她脸色惨白,双唇紧抿,眉宇间抑不住痛苦与挣扎——

   再没有了此前的端方持重。

   “师姐!”众人见状,纷纷上前想要扶起她。

   郑朴更是着急地上前,待要用手将程芝衍扶起。

   他那姿态,如对着这世间最珍贵之物。

   郑朴脸红耳赤,自肺腑中挤出一句:

   “程……师姐,您没事吧?”

    

   然而,程芝衍却似沉浸在痛苦中,对一切喧嚣与相助,均置若罔闻。

   她眼中闪着泪光,仿佛那段惨痛回忆又一次在眼前上演。

   “母亲……” 她喃喃开口,语意哀伤至极,显是最伤痛的回忆被揭开。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似勉强恢复了些许神智。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却不顾身上伤痛,只呆呆看着前方。

   她似要透过那层层迷雾,看到过去的自己。

   “恕……”她眼神空洞地开了口,声音微弱而颤抖,“……恕弟子失陪。”

   说罢,她在身边人搀扶下转身离去。

   纵脚步虚浮无力,仍不减其闺秀风姿。

   众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莫名感慨与怜惜。

   郑朴一个如虎壮汉,此刻更是红了眼眶。

    

   程芝衍身影才刚消失,她身边那位同门便厉声指向落儿:

   “此女之血才滴入那万年青石中,便起青石之怒。

   “如此示警,此女身份存疑,指不定是夏阳细作!”

   一言激起千层浪,众人目光如剑,纷纷射向落儿,几乎将她刺穿。

   何师尊情绪激动,指着落儿大声喝道:

   “今日拜师礼上,求天地护佑天珩,这青石之怒,便是上天对我等的示警!先将此女拿下,再作定论!”

    

   萧辰心道不好,这何师尊的家人,当年便是被夏阳细作所害,对此深恶痛绝。

   只怕此番难以善了!

   而几名弟子得了何师尊号令,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落儿。

   千钧一发之际,萧辰挺身而出,以扇为剑,将落儿紧紧护在身后。

   他不怒自威:“谁敢动她!”

   与落儿一同入选的几人,除陈三小姐于恐惧中隐有得色,另五人虽惊疑不定,此刻却也不由自主、将落儿护于身后。

    

   温方一步跨出,昂首挺胸,义正辞严地说道:

   “此事疑点重重,岂能如此草率定论!师尊,您贵为尊长,理应明察秋毫。”

   “对啊!”田惜语也忍不住插嘴,她双颊微微发红,瞪了那何师尊一眼。

   “这万年青石台年代久远,风吹日晒,开裂也是常理之中。谁能断定,这裂缝定与落儿有关呢!”

   隋若蘅在旁默默点头,她眉宇间透着一股坚定,沉声说道:

   “师尊们,今日之事或许只是巧合。我们怎可妄自对同门出手。”

   何师尊闻言,气得浑身发抖,他大手一挥,怒吼道:

   “一群孽障!竟敢如此狡辩!国之祸事岂容儿戏!拿下他们!”

    

   冲突一触即发。

   天珩国常年征战,贵族子弟于学棋之余,大都习武。

   这一架打得真是热闹——

   那郑朴身材高大魁梧,如一座小山,难以撼动。

   他怒目圆瞪,挥舞双臂,面对三名弟子围攻,竟不落下风。

   每一挥拳,必携烈烈风声,以一敌众,反将那几人打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郑朴如虎,司徒子瞻便如蛇。

    

   他身形矫捷,总能巧妙躲过攻击,又不失时机地缠住对方。

   被他缠上,对手每每无法脱身。

   他动作轻盈迅捷,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一旁,温方与这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田惜语和隋若蘅则将落儿护于身后,时时抵抗。

    

   尘土飞扬,人影绰绰。

   各种呼喊声、打斗声交织在一起,落儿只见眼前乱作一团,看着同门为自己竟在相残,她不由痛心高喊着:

   “别打了!我跟你们走!去把事情分辩清楚!”

   “走什么走!你跟我回去!” 萧辰拉住了她,他冲破重重包围,高声喊着:

   “青石之怒乃是国遭重祸!此刻我天珩国泰民安、一派和平之景,丝毫未见祸事……”

   话音未落,棋院山门外突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萧辰一番高论。

   “报山长!六皇子到!”

    

   一名骑士飞身下马,神情慌张地冲进人群。

   他衣衫已被汗水浸透,脸上满是尘土,显是一路疾驰而来。

   他身后,一群甲胄之兵,簇拥轮椅上的谢戈。

   威名远扬,亦令人敬畏的六皇子谢戈。

   其气场如同烈日耀眼,即便此刻一片混乱,也难以使人忽视其光芒。

   众人纷纷侧目,棋生们俱向之行礼。

   惟山长贵为帝王师,此时向谢戈只略一作揖。

   他瞥一眼谢戈身后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此时似笑非笑、云淡风轻道:

   “天家棋院乃清净之地,刀兵不得入内。

   “六皇子今日带兵前来,是为到此观礼?”

    

   谢戈却并未直接回答。

   他的目光,在这青石炸裂后的一地狼籍中游走,直到停驻于一抹青色身影。

   那是落儿。

   原来她穿青色的棋生服,是这般模样。

   此时的她,尘灰满面,却掩不住那一身青翠之色。

   恰如山间清风,不染尘俗。

    

   而谢戈身后,是铁甲重兵、严阵以待。

   他的表情,亦如这厚厚的盔甲,不得有一丝裂缝。

   无人知晓,此时谢戈心中,不由重重叹了一声。

   还是来迟了。

   过了许久,众人疑问目光中,谢戈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昨夜太尉府中军机图被盗,经查,乃夏阳国细作所为!”

   谢戈声如雷霆炸响,震撼了众人心神。

    

   只是此言一出,于震撼之后,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众人惊愕不已,片刻后,议论纷纷而起。

   他们目光都忍不住于落儿身上游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不是应验了青石之怒的预言么?”

   “国之灾殃,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有人窃窃私语,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原本围在落儿身边的人群开始骚动。

   除了温言、田惜语等几名初段生外,其他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了她几步。

   此女不祥,定是诅咒!

   何师尊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谢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异状,他微微皱眉,目光在落儿和众人之间徘徊。

   此时,已有下属匆匆上前,附在他耳边,低声报信。

   谢戈眼睛猛地一眯,沉吟道:“‘青石之怒’?”

    

   谢戈深吸一口气,再次看了一眼落儿。

   她站在那里,孤身一人,却依然保持着那份独有的坚韧。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情愫,正待开口时,一旁何师尊再也按捺不住,他大步走到谢戈面前,声音急促地问道:

   “敢问六皇子,那细作现在到底藏在何处?”

   他目光紧盯着谢戈眼睛,要从那双鹰眸中,读出呼之欲出的答案。

   *

   半个时辰前,蒿莱坊中,甘霖巷外。

   落儿与萧辰的马车刚刚驶出视线,数名官兵便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将甘霖巷外围得水泄不通。

   铠甲闪寒光,聚居此地的逃荒之众,都不由一阵紧张。

   平日里,此刻商贩们应忙碌地张罗着午市,正是烟火人情最盛时。

   然而今日这份纷扰中,却只透出几分紧张与不祥。

    

   这甘霖巷,由萧辰倾注了不少心血。

   与往昔曾为苦雨巷时的泥泞破旧不同,每一处都重整得洁净而有序。

   然而此刻,却被官兵铁骑无情践踏,街面上一片狼藉,满是骚动与不安。

   谢戈到此地时,心头只萦绕着一片阴影。

   “这军机图关乎我军生死存亡,昨夜竟被无耻细作潜入窃取!”

   今晨才起,沈太尉便入宫来寻谢戈。

   他的声音充满了焦急与愤怒,几乎要将这不安的清晨点燃。

   “戈儿,此事务必小心处理,你必须亲自出马,找回军机图!”

   此为军令,威严且不容置疑。

    

   图自然是要找的,细作当然也是要抓的。

   他能感受到太尉舅舅那份沉甸甸的焦虑,也深知这份军机图的重要性。

   但一种军人的敏感,使他嗅出某种阴谋的味道。

   为何是在此处?

   谢戈紧锁着眉头,冷冷扫视着周围。

   是这儿了,那个女人入京城后,就住在这里。

    

   他曾使人暗中查访,知她就住在那西南一角。

   午夜时分,他亦曾暗暗于角落中,远远遥望她身影。

   而此刻,终于在白日来此,却是带领着官兵们,放出数只狼犬,在这小巷中来回穿梭,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风中似有淡淡余香,他恨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幻觉——

   竟感觉此处上上下下,都有她的痕迹。

   只是里里外外,都被他带人搜得凌乱而狼狈。

    

   谢戈望向那地面,尘土飞扬、车辙交错,却不见一丝血迹的踪影。

   但军人的直觉告诉他,此事绝不简单。

   果然,当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若是一无所获,便先回撤。”

   话音未落时,远处屋顶上便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找到了!”

    

   一声呼喊,打破了周遭纷扰。

   谢戈的心猛地一紧,阴谋在这一刻,亦揪住了他。

   探子疾步跑来,气喘吁吁地报告:

   “六皇子,那贼人留在地上的血迹,虽停在了巷口,但方才狼犬朝上方狂吠不断,我们派人上了房顶——

   “果不其然!在那上头瓦片,我们发现了新的血迹!”

    

   云梯缓缓升起,谢戈被带至屋顶。

   一行暗红血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宛如挖在心上的一道伤痕。

   追踪者们小心翼翼,一路跟随着这行血迹,直到那血停在了一个方向。

   这里,血迹终于消失。

   而谢戈的心也彻底沉了下去——

   *

   “细作血迹停于西南。”

   谢戈斟酌着用字,但无论如何,说出的话依然残酷:

   “乃棋生落儿的居所之上!”

   此言既出,恰如那沸油中滴入的水,一时群声沸腾,连温方等人,亦不由变了神色。

   “我没有!” 落儿大惊之下,急急分辩道,“我从未去过夏阳,更不知道太尉府在何处啊!”

   无妄之灾!

    

   萧辰亦拦在了落儿之前:“落儿是无辜的!有人要陷害她!”

   谢戈看向此时错愕的落儿,心中不知何故,竟有一丝抽痛。

   然而此刻众目睽睽,他仍是沈家之后,亦是天珩的六皇子,只得正色道:

   “此事已涉军中机密,请棋生落儿,随我等走一趟大理寺。”

   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漠而平静,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他话中那一个“请”字,看似礼节,却意味着大理寺铁血权威在此。

   国法邦规重如山,还有想向着落儿之人,此时也都现出为难之色。

   惟萧辰仍不管不顾:“我慎王府要保之人,谁敢带走!”

   田惜语急着眼中都带了泪光,隋若蘅等人俱不敢动作,却仍守在落儿身侧。

    

   温方毕竟老成稳重,此时他趋步上前,向谢戈深施一礼道:

   “棋生温方,见过六皇子殿下。此次细作一案,事发仓促,若殿下执意要将人带走,我等虽不敢徇情枉法,却也须容殿下秉公办理。“

   这话说得倒显中立,但随后,温言话锋便一转:

   “只是,依我天珩刑律第三百一十六条所载,若要将嫌疑之人带回大理寺受审,须持有确凿物证。”

   “细作之事,或为书信往来,显露通敌之嫌;或为细作所用之器具,暗藏机巧与秘密。非得如此,方可佐证落儿姑娘与此事有所牵连。”

   “若无此类铁证,只凭一行血迹,人人皆可伪造,就此将太子选定之人带走,恐难服众。”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又暗藏机锋,一旁的棋生们,此时也都冷静下来。

   谢戈不由多看了这温方一眼,冷冷道:

   “不愧是刑部温尚书之后,对这刑律倒是熟稔。既是如此,可先将人于棋院中看管起来……”

   “那就搜她的身!”

    

   一时群情渐缓。

   何师尊却如一团未曾止息的火,格格不入。

   那青石台上的巨大鸿沟,使他胸口怒火随时喷薄而出。

   他伸出手指,笔直指向落儿,怒骂声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军中机密若被泄,天珩便大祸临头!既需物证,便从她的行囊开始搜起!”

   落儿感受到何师尊的锐利目光,心中一紧。

   她的行囊就放在不远处,此刻她紧紧攥着掌心,嘴唇微颤着:

   “不……” 她想要拒绝。

   “搜!” 何师尊却冷冷看着她,“以为把军机图带入棋院,就能免去搜查?”

   一片死寂。所有人目光都聚在落儿身上,等待这场风暴未知的余波。

   暴雨、狂风、巨震——她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谢戈看了落儿半晌,在她眼中,看见了熟悉的戒备、不解、心痛、震惊……

   他们之间的对视里,没有信任,更不会有半点温存。

   春风竟刺骨,春雨竟寒心。

   可是他对她呢?他能相信她吗?

   那血迹明晰,刺着他的眼;与夏阳不清不楚的太子,对她的包庇如此明显,更烧着他的心。而军机大事,又岂容儿女情长……

   他与她之间,又谈得上什么情?他又有何资格,说起这个字?

   良久,谢戈终于闭上双眼,冷声道:

   “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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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执白我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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