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梓猛然回头,眼前的一幕令她心惊胆战。
那几头本应安分守己待在猪圈中的猪,不知何时竟被人放了出来,闯入了这污秽不堪的溷厕之中。
“糟了!”来福声音中带着惊恐,“它们像是……被人下过药了!”
洛梓目光落在那些猪身上——
它们眼神猩红,姿态凶残,明显不对劲。
就在这时,其中一头体型最为庞大的猪,猛然扑向洛梓。
她连忙一闪身,来福则迅速举起手中的粪叉,狠狠地捅向那头猪。
“姐姐快逃!”来福急促地喊道。
他拽着洛梓,两人拼尽全力奔向溷厕的大门。
然而,那扇门却从内推不开,分明有人故意将他们困在这里。
“这是……有人要害咱们!”来福的声音中带着惊恐和不安。
他回身看向那些猪,眼中满是恐惧。
就在这时,溷厕的窗户竟被人猛然推开,黎明的光线洒了进来。
洛梓只看见一个黑影,那人身着一身黑衣,面容难以辨认。
下一刻,那窗外之人、竟向洛梓与来福投掷了两团东西。
一股铁锈的腥味瞬间在溷厕中弥漫开来。
“是血包!”
来福大惊失色,“猪最闻不得血腥味……它们恐怕要疯了……”
那窗外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洛梓与来福此刻已被泼了满身血污。
那些猪再也难耐狂躁,纷纷扑向两人。
洛梓将来福挡在身后,急切地喊道:
“小心!”
那头猪已经逼近,来福心中慌乱,急忙喊道:
“姐姐!别!”
他手中的粪叉猛然扔出,刺中了那头猪的腹部。
剧痛之下,猪暴怒地瞪向刺伤自己的人。
然而,它并未因此停下脚步,而是绕过了洛梓,狠狠扑向了来福。
“来福!”洛梓的尖叫声,刺破了溷厕中的绝望。
她眼睁睁地看着——
那头猪的獠牙,无情地刺入了来福的颈间。
鲜血如泉、喷涌而出,染红了来福那仍稚嫩的脸庞。
他手中的粪叉无力地垂落下来,发出“哐当”一声。
而他那小鹿一般的眼睛,看向了洛梓的方向,染血的瞳仁微微转动了一下,却再无动静。
洛梓的眼中瞬间布满了血红,她拾起一旁的粪叉,疯狂地挥舞着:
“你们让开!你们让开!”
然而,那几头猪早已陷入了癫狂之中,它们疯狂地扑向了来福,将他的四肢撕碎,啃食着他的身体……
洛梓用粪叉徒劳地攻击着那些疯狂的猪,她高声大喊着:
“来人!救命!”
不过是一刻钟不到的光景,她的尖叫与呼喊,却似熬煎了百年。
她的声线嘶哑,死亡的震撼使她几乎再也发不出声音。
而那些猪,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就是这些直立而行的人们,要困住它们、养大它们,再宰杀它们……
它们听过同伴的惨嚎之声,这一刻是以牙还牙!
来福已被撕咬得几无生气——
它们转而扑向了洛梓,其中一头、猛地扑到了洛梓的身上。
她清晰地感受到、那猪锋利如刀的鬃毛刺入她的肌肤,疼痛让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就在这时,一柄细长的剑,如同闪电般,从窗外飞入了那猪的身体。
那猪瞬间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那窗子连着框被人一脚踹破,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晨光中,洛梓看见一袭白衣踏入了这一片脏污、血腥、浊物之中——
是谢元。
他袍袖一挥,飞出几柄袖剑,那几头猛畜立时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在谢元的身后,是徐奇与一众侍卫,他们纷纷冲进了溷厕。
“殿下!您怎么自己进来了!”徐奇焦急地喊道。
谢元的脸上现出一丝焦灼,他看着洛梓,紧皱眉头:
“我来迟了。”
他原本派人暗中跟随洛梓,若有异动便立即保护她,但这个清晨,却迟迟未能收到线报。
幸而谢元机警,及时派后备人手查看。
当他意识到事情有异时,先遣的暗卫已被人杀害。
而洛梓被困在这脏污之地,竟险些丧命!
谢元声音中,难得地现出了一丝颤抖:
“我带你离开。”
他伸出手,想要拉起洛梓。
洛梓却摇摇头,她的眼中,是震惊与碎裂。
她爬到那溷厕的一角,停在了一团模糊的血肉之前。
“来福……”
没有一丝背景、从小地方来京城,只为学棋的孩子。
眼前浮现出来福喊她“姐姐”的模样——
他眼中敬仰着她,想着有朝一日亦能入天家棋院。
是在棋中有着这样灵性的孩子……
残躯在侧,他已颈中破裂,四肢俱损。
洛梓将他护在怀中,想要为他止血时,才发现来福竟瘦得这般可怜——
全身上下,几乎都是骨头。
来福只余最后一口气,待要开口说什么时,颈间的伤口又是一阵鲜血涌出。
洛梓忍着滚落的泪道:“来福,你撑住……”
他对着洛梓,那已破损的喉管中,微微发出嘶哑的气声。
洛梓心中大痛,她失措地从腰间解下那金色棋盘
“你撑住……你不是说,要随我一同入棋院,日后也升高段么?你看看这棋盘,活下来,活下来这就是你的……”
来福的眼中,似恢复一点光采。
他看着洛梓手中的棋盘,在这血色的晨光中,泛出那致命的金色。
是呵,千里跋涉、伏低做小、隐忍猪圈……
回到家乡、实现愿景,让全家都为他骄傲……
那遥远的梦,就在他的眼前。
他破碎的指尖,轻轻抚了一下那金色的棋盘。
终于闭上了眼睛。
来福死了。
*
晚来风急,阴沉带雨。
谢元的白衣尽染污秽,但没有人敢劝他更衣。
只因在他面前、那棵赤叶黄栌之下,洛梓已陷入疯狂。
而洛梓自那来福死后,失魂落魄地独坐了半日,接着,就跑来这黄栌树下,以一柄铲子,开始了她疯狂的挖掘。
她的手握铲子,几乎发白。
她头发披散着,身上满是血污。
旁人看着,只觉诡异莫名。
萧辰痛心疾首,认定洛梓是悲痛过度,所以陷入痴迷。
他待要阻止时,谢元却挥挥手,将他拦住。
“随她去吧。”
那黄栌树下,洛梓将一铲又一铲的土,挖了出来。
挖出的仿佛是她的命,而她眼中的血丝,亦越发密布。
她不眠不休,已是两日两夜、未曾合眼。
直到黄昏已至,洛梓也终于停下了她的铲子。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
萧辰有些紧张道:“落儿,你可别做什么傻事!你快上来……”
话音未落,洛梓已一跃而下!
深坑之中,她被黄土包围着。
这是来福的世界么?自此以后,再没有颠沛流离,而只有宁静如归。
这儿的黄土,与他家乡的黄土,又是否相同?
可她没有停留,她四下张望,终于确信了,她没有眼花。
这深坑之下的黄土,与上头不同。
带了一点红。
十指深陷入那黄土之中——
她挖出了一抷土,小心从怀中取出一张小帕子,将那土珍重包好。
*
萧辰一路担忧地跟着——
却发现洛梓将这土,带到了来福的墓前。
谢元亦怜惜来福之死,所以他的墓亦相当体面。
此时,洛梓轻轻抚着那墓碑上的“张来福”三字,她想起那孩子曾说,日后入了棋院,也想改个体面的名字……
可惜,来不及了。
她从怀中,颤抖着取出那包黄土,还有那根银针。
“来福,你生前一直惦念的事,姐姐定为你找出答案。”
银针插入手中的那捧土中。
她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着。
身后,萧辰已至:“落儿,你让我好担心……”
而洛梓却恍若未闻。
她的指尖将那银针拔出。
夕阳之下,银针赫然呈现深黑之色!
“来福,你没有错!就是朱红苓!”
朱红苓无毒、猪粪亦无毒。
但当含有朱红苓残余的猪粪,作肥料施入赤叶黄栌中时——
“将有剧毒!”
萧辰有些震惊地看向洛梓,喃喃道:
“国公是被黄栌叶害死的?可是……国公尸首上的那些红叶、尽皆验过,并无毒性啊!”
*
红叶成山,洛梓只取了一片。
她如一缕游魂,眼中却有一丝偏执,直往一处走去。
这是那几头死猪的停尸之处。
这些杀死了来福的凶手,此刻亦是一般的平静,只有死沉的身躯。
洛梓将一片红叶,轻轻放至一头死猪的身侧。
再拿起时,只见那血肉竟然剥离。
“这……!” 萧辰震惊不已。
洛梓却终于验证了自己猜想:
“朱红苓为化血之物。于活物无伤,所以不伤叶子、亦不伤我们活人的身体,但随根系、附着于叶子之上,却能化腐肉。”
洛梓激动道:“凶手将这朱红苓,施于猪食之中,再以猪粪,使人施于黄栌树下。朱红苓附着于红叶之上,尽为赤色,故而不显。但凶手的用意,从来不是要杀人……
“从头到尾,这些红叶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为了毁去尸首上的腐肉。
“以国公被化去的血肉之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能让我们发现凶手!”
萧辰闻言,不由一惊:“可国公的白骨,今日下葬!”
他有些犹豫道:“十日之期已到,圣上下旨,以国礼葬之。扶灵的队伍,今早便出发去皇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