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天家棋院前夜,落儿坠入了一个漫长而迷离的梦。
魂脱了肉身之缚,飘荡于无边夜色。
她化作了一块深埋山腹的石头。
不知那是何处连绵起伏的大山,她被沉沉山石包裹,与世隔绝。
偶尔有山风吹入,告诉她山外的热闹好看,但她所在实在是太深了,从未有机会亲眼目睹。她只能寂寥地留在一片黑暗之中,任岁月无情流逝。
直到不知哪一天,她突然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敲击。
一声、两声、三声……
那声音,起初模糊而难以辨认。
但随着时间推移,它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
三声,四声,五声……
敲击声不断重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坚持不懈地敲打着她外头那厚重山体。
数万声过后,她终于分辨出那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群鸟儿。
它们用尖锐的喙,不断啄击着她周围的土石。
一年、十年、五十年……
这些鸟儿一代又一代地飞来,一季又一季地徘徊。
坚持,执着,似乎永无止境。
终于,近百年磋磨之后,在那宿命的一瞬间——
最后一块沉重的土石,被鸟儿们坚韧的喙啄开,露出了她深藏的容颜。
光如瀑,倾泻而下。
她沐浴在暖而亮的金辉之中。
那一刻,她虽无羽翼,却恍若破茧成蝶,重生于绚烂世间。
四周鸟儿们欢腾起舞,环绕她唱出了动人旋律。
它们歌声如此美妙,如天籁之音在耳畔回响:
“尔非凡石,实乃美玉!尔非凡石,实乃美玉!”
凡石,美玉?
在鸟儿们眼中,她第一次看见自己。
原来她并非一块普通石头,而是一块晶莹剔透、墨色流转的墨玉。
山野间一切美景,在她光华之下,都黯然失色。
鸟儿们欢唱愈发热烈,为她现世而欢庆,为她光采而欢呼。
她如饥似渴,汲取着四周灵气。每一缕清风、每一滴晨露,都直通心灵。
——是的,玉亦有心。
她躺在群山怀抱之中,聆听那鸟兽呢喃、风儿浅唱。她沉浸于日月星辉,融入这无垠之中。
鸟儿们纷纷选择在她的怀抱中筑巢,它们轻盈地飞舞着,婉转吟唱。她见证着这些小生灵从孵化到成长,再到老去,一代代居于她怀中。
每一代轮回,都让她心生喜悦。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
墨色逐渐变得深邃而神秘,似蕴含了无尽奥秘和力量。
她成了山间一处奇观,守护着这些生灵。
好景不长。
一场巨变来临了。
不知她所在的山,应了什么劫难,天雷不断击向山中生灵。
山棱崩裂、地陷天塌!
曾经熟悉的一切,瞬间变得面目全非。
而当一道可怕天雷击向了她时,那些鸟儿们挡在了她前面——
雷霆中,护着她的鸟儿们被击落,坠落于她的怀抱中。
那些陪伴她度过漫长岁月的鸟儿们,成了一片焦黑。
有的还未死透,在她怀中慢慢挣扎着逝去。
她无法动弹,因此也无能为力,一任它们死去,残骸腐朽化泥,渐渐变作她脚下的泥土,又滋养了野草丛生。
曾经充满生机的乐土,如今变成了一片废墟。
她就怀抱着鸟儿们化作的尘泥与野草,呆呆地留在了原地。
一股冷冷的流水经过了她,想要将她带走。
“知道吗?只要时间够长,再顽固的石头也会被我击穿。”
那水淡淡环绕着她:“我可以把你劈碎,变成一片片的碎片,然后把你带去更广阔的天地。”
她却拒绝了流水的邀请。
一道月光洒向了她。
“你何必这么固执呢?我的光华可以使万物忘忧,让我帮你忘了一切。”
可她也拒绝了那道月光。
那些野草、那些尘泥。
还有那些美好的回忆,是她的牵绊,也是她的宝藏。
流水无法理解她的执著。但那曾经流遍天下的流水,却在流经她身边许久年后,成了一汪清泉,环绕她的身边,不再离去。
月光偶尔回来,不再试图让她忘记一切,却试图让她不再这样寂寥。
百年千年过去了。
她依然孤独守在这孤寂荒山。
惟有那汪经冬不变的泉水相陪,惟有那月华时时作伴。
山里,冬天越来越冷,百草已近凋零。
那一日,一朵洁白的云,从天际缓缓飘来,款款投影于她身旁泉水之上。
云朵渐渐幻化成一位女子。
云烟为纱、云霞为发。
女子伸出纤细手指,轻轻抚摸着她,语气有些赞赏、有些心疼:
“四海寻遍,你是我见过最固执的石头。”
女子叹息中有一丝惆怅:“我要和一个人下棋,可偏偏他不愿与我纠缠,我用遍各样灵石炼的棋子,都无法在他那青石棋盘上落下哪怕一子……”
女子指尖轻动时,竟分开了那道流水,与她相对。
云化的女子,轻轻挥动衣袖,岸边那些枯黄野草,竟生出了柔嫩新叶。
是另一次生命,是毁灭后的重生。
女子对她柔声说:“我可以让你思念的鸟儿们投生为人,虽代代漂泊,但终有所依。你可愿与我交换?”
她无法发出声音与动作,但当女子尝试将她抱起时,这历经沧海桑田也不曾转移的玉石,竟随她而去了。月光留不住她,流水牵不回她。
千万雨丝风片,涌入了她的心中。
她感到了刺痛、感到了磨砺,她的身体被切割、分开、捣碎……
在剧痛与无法言说的恐惧中,万朵云彩在她头顶翻涌。
每一朵都散发着柔和光芒,将她紧紧包裹其中。
清冷而飘渺的力量将她托起,缓缓飘向空中。
下一刻,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之上。
那青石冰凉而光滑,上面刻着错综复杂的线条和神秘的符咒。
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青石上传来,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
*
“落儿!落儿!快醒醒啊!”
萧辰焦急的呼唤声在耳边回荡,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
落儿猛地睁眼,刺眼阳光如利刃,直刺她的双眸。
一阵难以忍受的灼痛中,她下意识抬手遮挡。
指尖缝隙里,透进斑驳光点,让她逐渐适应了眼前明亮。
萧辰面容映入眼帘,他眼中闪烁着担忧:
“你怎么了?马上便是拜师礼了,咱们若再不出发、就要错过了!”
落儿转头望去,只见张婶、季爷爷、季奶奶和平平安安都围在她的床边,脸上写满了忧虑。她心中一紧,难道自己真的睡过头了?
“我们不停地叫你,可你怎么都叫不醒。”季奶奶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显然是被吓到了。
“我……我一直在睡?”落儿声音有些沙哑,她努力回忆着之前情景,却只记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深沉梦境。
“对啊!今儿天还没亮时,你这屋子边上突然传出好大一声响声!”
落儿转头,只见自己居所外头,竟有一滩血迹。
“这是……”
“不知是什么人,在姐姐你屋子边跳走了……我们怕你出了什么事,所以那时就来叫你了。”平平抢着说道,“可你一直紧紧闭着眼睛,眉头也皱着。我们怎么推你、喊你,你都不醒。”
“要是你再不醒过来,”季爷爷急急地说,“我就预备让大家直接把你抬到天家棋院去了!”
落儿仓皇地坐起身来,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她试图站起,却感到脚下一阵虚弱,几乎要倒下,幸好,平平安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孩子,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张婶担心地问道,她皱起了眉,“昨儿你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吧?别是有人下了毒……”
落儿摇了摇头,自从定段试被人掉包了耳坠后,她对自己的所食所用都格外留心。可这次……
满室鲜花,来自昨日的馈赠。那香气萦绕,仿佛在提醒着她,这是何等荣耀、又是何等要紧的日子!
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沉睡到如此地步呢?
思量间,她的目光转向那朵琉璃之花。
幽微琉璃之光,于一夜过后,仍流转不败。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时,萧辰已急急递过一件衣裳:“快把这棋生服换上!这天家棋院的拜师礼极为严格,所有的棋院棋生俱会到场观礼,若是迟了……”
可是要重重惩处的!
萧辰不敢说出的是,当年有人因为错过了拜师礼,又行为倨傲,直接就被革除了棋生之资!
落儿忙接过那衣裳。这是一身淡青色的衣衫。
其青翠,宛若初春新叶,朝气蓬勃。
袖间领口处,有细白丝线勾出棋盘之格纹,线条纵横交错,彰显棋道根基。
这是天家棋院入门棋生之服,从领回之日,落儿便惊喜不已——
一人仅此一件,依她身量所制,为棋院拜师礼所穿。
落儿手指滑过那布料,细腻触感依旧使人惊艳,只是此刻心慌意乱的她,完全没心情去感受那衣裳的精致。
一旁,张婶和平平安安,替她将行囊收起。
而她急匆匆地将衣服往身上披。
她太珍惜这身衣裳,此前怕弄皱弄坏,还没敢穿过。此刻竟要以这样狼狈的方式,穿上这身千辛万苦得来的衣裳。
然而,这套衣服与她平日所穿的简便衣裳截然不同。
华丽纹理还是其次,那繁复结饰,每一处都是天家棋院特有的庄重与典雅。
扣袢层层叠叠、错综复杂,腰带的系法更是让她一筹莫展。
张婶急着上前:“哟!这衣裳怎么这般难穿?”她急中出错,竟干脆将扣子扣错了位置。季奶奶迷蒙着老花的双眼,急急跺着脚:“我就恨我眼神不好!平平安安,你们帮姐姐看看……”
然而,甘霖巷中的女人们,平时穿的都是粗布衣裳,哪里懂系这复杂扣子……
萧辰本转身回避,此刻忍不住开口,声音中满是坚定:
“落儿,若不嫌弃,就让我来帮你吧!”
落儿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绯红,她本能地想要拒绝——
毕竟,男女有别。
但眼前的紧迫情形,让她无法再拘泥于这些小节。
萧辰回转身来。
他走至落儿身前,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拂过她衣襟扣绊。
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将那错综复杂的棋生服,整理得井井有条。
他动作利落干脆,这装扮之繁复,于他却似早熟稔于心。
“我十岁便踏入天家棋院,这身入门衣衫,我穿了整整三年。”
他轻声对落儿说着,淡淡忆起那些遥远的岁月。
他为她整理着衣衫,每一个动作都极轻而柔,生怕唐突了佳人。
可每当衣襟轻轻掠过落儿脸庞、脖颈,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涩。
宛如春风拂过桃林,带一片片绯红花瓣。
衣料柔滑触感在她手臂、细腰上轻轻滑过,又似一只调皮小虫,在她肌肤上轻轻跳跃,带起阵阵酥痒。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加了速。
与此同时,在萧辰眼中看来,落儿站在眼前,由他亲手穿上衣衫,宛如一颗明珠在他面前展露真颜,于晨光中熠熠生辉。
他完全被落儿吸引,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身青衫,如为落儿量身定作。
穿在她身上,如云中仙子降临凡间。
青衫领口与袖口花纹,在落儿身上都活了过来。
随着她一举一动,而起伏飘飞。
衣衫颜色,与她肌肤相得益彰,更显她神采飞扬。
落儿转身回眸之际,萧辰仿佛看到,她即将踏入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地方。
不是天家棋院,不是朝堂纷争。
是比那更高更远的地方。
那里,是世外的玄秘与纯净。
而落儿,从容自如,更像是回归了她原本的来处。
他不由心中微微一动——
“快!我们走吧!” 落儿的话,打断了萧辰的思绪。
她转身奔向萧辰备在门前的马车,步履匆匆。
只听“叮”的一声,一样东西掉落在地。
*
“抄最快的路!”
落儿想回头去捡时,萧辰已替她捡起,他扶落儿一步上了车,在他的命令声中,马车急急穿街过巷。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落儿心神稍定,萧辰将一物交到落儿的手中。
“可别忘了这样宝物。”
落儿自萧辰手中接过,那是一枚挂坠。
——一颗青玉棋子。
棋子温润如玉,透出一股幽深之意。落儿指节轻轻一扣,挂坠在空中轻轻摇晃,发出细微清脆声响,宛如落子之声,在耳边轻轻萦绕。
落儿被这玉棋子深深吸引,将那棋子忍不住拈于指尖。
冰凉温润的触感,瞬间涌上心头,她不由赞叹道:
“这玉棋子,可真是别致!”
萧辰小心将这玉棋子从落儿手中取过,为她系于腰间。他边系边说道:
“这是初入门的棋生须佩戴的饰物,乃天家棋生的印证。
“万万不可遗失!”
马车颠簸在崎岖道路上,摇晃得落儿头脑微微发晕。
然而,当落儿听到这玉棋子之事时,不由来了兴致。
她又端详着手中玉棋子,良久,她抬起头来,眼眸中闪着渴望:
“这是初入门的印证,那若是我能再升一段呢?”
萧辰感受到落儿的期待,他轻拍了拍自己腰间挂着的一物——
一个墨玉形状的棋笥,做成了挂坠之状,系于萧辰腰间。
他缓缓打开棋笥,露出里面黑白分明的棋子。
宛如夜空中点点星辰,散发神秘诱人的光。
他让落儿拿着这精致棋笥,同时自己瞥向马车外的道路,迅速向马车夫发出指令:“抄朱家门前的私道,他家认得我的车!”他的声音坚定而自信,少有的透露着世家子的笃定。
马车应声急转了个弯,落儿因惯性而微微倾斜,几乎靠在了萧辰身上。
路仍遥遥,萧辰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担忧,回身对落儿温和说道:
“可别小看了这棋笥,这不仅仅是一个装棋子的容器,更是你棋艺的象征。棋笥里的棋子越多,代表你的技艺越高超。”
“那……若是我能……再高一段呢?”
落儿有些期待地问道,也不知这算不算异想天开。
萧辰点头笑道:“待到升为高段时,配的就不再是棋子、棋笥,而是一个金色的棋盘,寓示着已掌握全局。”
落儿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她将墨玉棋笥还到萧辰手中,不由钦佩地说道:
“那再过几年,阿辰就能戴上金棋盘了!”
然而,萧辰却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
“告诉落儿一个秘密……阿辰根本不想升上去!”
马车再次颠簸,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
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近。
而落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萧辰叹了口气,解释道:“若再升一级,就该考取棋士资格了。自此便成为名正言顺的天子门生——那便意味着,要入仕了。”
萧辰说着,流露出淡淡无奈:“而我……我根本不喜欢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我只想自由自在地下棋。”
马车外,天家棋院已隐隐进入视线之中。
萧辰看着那棋院的所在,分明应是世外之地。
此地依山傍水——
依的那山,却是深宫边缘的御山;
傍着那水,却是禁宫之外的御水。
他叹一口气道:“棋之一事,本是雅致至极,非以高低段位定之,非以官场入仕诱之,岂不太俗了!”
而他心里还想着的是,若落儿真错过拜师礼,而被退了学,那这棋院他不去也罢!
他轻拉了拉落儿衣袖道:“落儿,你懂我,对吗?我第一次见你,便知你与那些城府深沉、满脑子名利的人不同。你下棋时那份纯粹,是我生平罕见。这些日子与你相交,更是觉得你……”
他突然住了嘴,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他咬了咬下唇,对落儿道:“你也与我一道吧!不在棋院拼杀,咱们可以游山玩水,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岂不快哉!”
而一旁,落儿却陷入了沉思。
马车外,有衣衫褴褛的行人走过。
脚步声、哀叹声,混杂着飘散的尘土味。
与那天家棋院的华贵堂皇,是天壤之别。
落儿轻轻自萧辰处抽回了衣袖。
那是他为她穿上的衣衫,也是他陪她走过的苦难。
他想送她山长水阔,远离这天家棋院的漩涡。
可此刻,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
那些行人的身影,使她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
“阿辰,我懂你。我亦不爱名利,但……
“我没法子自由,也不可能自在。这么多人在受苦,我怎么能安心地去享乐呢?”
萧辰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他垂下眼帘,声音有些低沉:“你若想帮他们,我们可以给他们捐银子,还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落儿再次摇了摇头,她转过身来,看着萧辰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阿辰,你不明白。”
她逃荒多年,深知百姓的苦难,这并不是钱就能解决的。
天珩与夏阳连年征战,收的税、征的兵,都让百姓太苦了,他们需要的是真正的安宁和生计。
落儿说着,摩挲着手中的玉棋子,温声道:“我之所以想进天家棋院,就是为了能改变这一切。
“我在棋局中用尽了千万种绞杀围攻之道,只求一个结果——救失地。”
她的声音中,满是郑重:“我想靠自己的努力,日后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守一方之土、护一方之人,为我在乎的人们、还有那些百姓们谋福祉。”
就在这座天家棋院的脚下,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才华,已经辛苦地挣得了一席之地。
浮生若梦,纵一生繁华过尽,也不过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所追求的,并非那些世人汲汲营营的功名利禄,更不是那遥不可及的封侯拜相之荣。
她内心深处的愿望,仅仅是希望那些生活在她身边、与她共同经历风雨的穷苦人们,能够过得稍微好一点,再好一点……
但求世间疾苦能稍得慰藉,这份简单而纯粹的愿望,才是指引她在一路晦暗中,生死不顾、拼到如今的那盏心灯。
萧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与落儿清澈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他心中燃起敬佩的火花,也第一次察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情。
她是山野中的精灵,是他无拘无束性灵所钟之人;
她是不拘小节的洒脱之人,是他一生难得的那个知音;
她在棋局中不守陈规,她于困局中向死而生……
然而,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孩,还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沉许多。
她所背负的东西,也远超了他的预想。
他曾以为能将她护在身后,为她遮风挡雨。
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觉得,她其实早已走在了离他很远的前方……
当落儿谈及她的理想时,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坚定与执着,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威严。
这种威严,并非来自于她的身份或地位,而是源于她内心深处的信念与追求。
它让萧辰无法轻视,甚至让他在心中对她肃然起敬。
那是不同于常人的志向,所以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勇气。
她的未来注定不会平顺,亦注定不会平凡。
他一路相随,将她送到了这里,送到了天家棋院这入仕天阶的第一步——
他们分明还同坐一车,明明要踏上同一道台阶,心中所持的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萧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要将内心的纷乱全部回于肺腑。
萧辰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微笑:
“好,落儿。”
落儿有些惊讶地看向萧辰——
那只想自由自在的贵公子,缓缓展开了他的扇子。
微风拂过,带来一丝熟悉的兰花香气。
此刻,那香气却有了一丝苦涩。
“阿辰说过,会一直陪着落儿。”
萧辰心下思绪无穷,脸上是郑重与决绝:
“如果你决定去考棋士,我就陪你考,天家棋院的考试虽难,对我却不算什么。你若想入仕,我就陪你做官,我们家在朝中也有些个靠山。”
你想做什么,我便一路相陪。
哪怕强求了——但世间富贵易得,而知己难求。
如落儿这样珍贵之人,更是一生只会遇到一次。
萧辰看着落儿,心中忽又坦然,既要随心随性,那便随她而去。
若是你想,只要我能。
而就在此时,马车夫终于报了一声道:
“天家棋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