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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魂2021-08-09 17:0714,569

  第二天早上照例在平常的时间醒来,刚想起来时,被澹台凛拦腰抱住,拖回怀里。

  我皱了一下眉,抬起眼来看着他,“怎么了?”

  “只是想多抱抱你。”澹台凛抱着我,问,“你今天还是要进宫?”

  我点了点头,“嗯,有什么事吗?”

  澹台凛看了我一会,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你小心点昶昊。”

  我心头一惊,他不会是知道昨天昶昊说的那些话了吧?但是看他的神色,倒并不像只是在吃醋的样子,我不由又皱了一下眉,问:“昶昊怎么了?”

  澹台凛道:“也许,我们都低估了他。”

  这话别人说也就算了,从澹台凛嘴里说出来,实在令我大为震惊,“吓?”

  澹台凛轻笑了一声,道:“这些日子以来,这位摄政王决策行事可真算得上是利落狠辣。他虽然每次都说是和太皇太后商量的结果,但依我看,却实在不大像太皇太后以往的风格。”

  我不由得撑起身子来,睁大眼看着他:“你是说……”

  “也许是因为这位宁王殿下天纵英才,临危上阵反而激发了潜在的能力。又或者太皇太后病了之后行事的方式的确有所改变。”澹台凛顿了一下,才轻轻道,“但如果昶昊本来就一直是深藏不露隐忍不发……那这个人,就不能不小心一些。”

  我怔在那里,根本不敢或者说不愿意相信他说的,很久之后才讷讷道:“不会吧?”

  “当然,如果是我多心就最好。”澹台凛轻轻道:“不过宫里现在也不见得太平,若照我的意思,你还是不要进宫,乖乖呆在家里的好。但我想你大概也不会乐意,所以你自己要小心,谨慎行事,一旦发现不对,就马上回来,千万不要逞强。”

  他拉着我的手细细叮嘱,我一时却不知如何回应,只觉得身边一片风雨欲来的沉重气压,昨夜的轻松简直就已经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因为澹台凛早上的叮嘱,我再进宫时,几乎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直到昕灿睁着一双纯真的大眼拉着我怯怯地问:“姑姑你今天怎么不开心?是不是灿儿惹姑姑生气了?”

  我这才放松了一点,伸手抱起他,道:“怎么会呢?灿儿这么乖。姑姑怎么会生灿儿的气?”

  小男孩伸手搂住我的脖子,轻轻道:“以前母后说灿儿不乖父皇就不会来看我们,所以一定要乖,要听话。是不是灿儿一直乖乖的,父皇就会回来?”

  听着他奶声奶气这么说,我心头不由一酸。

  虽然澹台凛也说我蠢,愚善,但我现在依然觉得荀皇后实在既可悲又可怜。她对昶昼那样一往情深,用尽心计要除掉他身边的其它女人,但结果想让昶昼去看她一眼,也只能靠这个孩子。

  而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已懂得看人脸色,实在更加令人心痛。

  其实算起来,昶昼也好,昶昊也好,都很早熟,是不是所有皇家的孩子都会没有童年?

  昕灿将粉嫩嫩的小脸贴在我脸侧,继续道:“灿儿会乖乖上朝,会乖乖跟太傅背书,会乖乖听话,所以姑姑不要生灿儿的气,好不好?”

  我抱紧怀里小小的身躯,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姑姑没有生气,刚刚只是在想点事情。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昕灿这才跟着笑起来,重重点下头。“嗯。”

  今天没有去承华宫,陪昕灿玩了一会,一起吃了午饭就直接回去了。

  一方面来说,是因为澹台凛那么叮嘱了,不想让他太担心。另一方面,在昶昊昨天跟我说过那些话之后,我也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相处。

  昶昊倒是一副与平常无异的样子,我带着昕灿在御花园放风筝时,他也照例过来看了一眼。

  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笑容,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一样,却似乎刻意与我保持了距离。不知是他自己觉得后悔说出来,还是单纯怕我尴尬。

  总之他没多说什么,我自然更不会提。

  但是看着他那样温文如玉纤尘不染的样子,心里却依然纷乱。这样的昶昊怎么会是澹台凛担心的那种人?他一定是多心了吧?

  才回到公主府,就觉得有些不对,侍卫下人都一脸惶恐人人自危的样子。

  我仔细一问,才知道是澹台凛在发脾气,看什么都不顺眼,所以大家只好倍加小心,只怕有个行差踏错被他抓住。

  我不由有些奇怪,我认识澹台凛这么久,从来就没有见他直接发过火,再大的事,也是一副懒洋洋满不在乎的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问清了他在哪里,我便直接过去找他。

  澹台凛一个人躺在软榻上,脸上盖着一本打开的书,也不知有没有睡着。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伸过手想拿下那本书,才刚碰到,手腕便被他抓住。

  我看着书下露出那双墨绿的眸子,轻笑着,附下身亲了他一下,“吵醒你了?”

  澹台凛将书扔在一边,并没说话,只是顺势就拉过我,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笑着问,“听说今天逍遥侯爷不怎么逍遥?”

  澹台凛也笑了声,但显然勉强得很。过了好一会才轻轻道:“我们派去找荆大先生的人回来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一怔,半晌才轻轻试探性地问:“不是好消息?”

  他将我抱得更紧一点,道:“荆大先生很生气,说既然我们自己不把身体当回事,那他也不用多操心,直接将他带去的财帛礼物扔了,连配好的药也烧了。”

  我一时无言。

  虽然一开始就想到荆大先生可能会生气,但却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

  他这脾气的确有点奇怪,但就当时那种情况,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不可能丢下澹台凛自己去找他。

  澹台凛抱着我,轻轻道:“对不起。”

  我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你不用自责啦,药没了就没了吧,也没什么。”

  澹台凛将脸埋在我发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但还不等我安慰他,他自己又低低说了句,“我会把那个下蛊的人揪出来的。”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宽慰我,倒不如说是他给自己的承诺与目标。

  我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事实上,也完全没有说什么的必要了。于是我只是轻轻应了声,伏在他怀里,伸手抱住了他。

  澹台凛从余士玮那里拿回来的解药本来就不多,上次又被荆大先生留了些做研究,上个月我已服下了最后一颗。

  所以派去找荆大先生的人带回那种消息,澹台凛才会那样生气与无奈。

  临近月中,他便愈加紧张。

  我忍不住要取笑他,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搂着我轻轻道:“我会陪着你的。”

  说起来,我自己未必就不担心,但是有他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就好像连蛊毒发作的痛苦也没那么可怕。

  算着差不多会发毒那两天,澹台凛便真的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我进宫,他便也跟着去,我陪昕灿玩,他便懒洋洋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

  到第二天回去的时候,澹台凛在车里拉着我的手道:“我们以后,生三个小孩吧。”

  我有点意外,抬起眼来看着他。

  澹台凛把我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道:“我们生一对兄弟,这样他们就不会孤单。再给他们生个小妹妹,就像你……”

  我靠在他肩头,闭了眼,轻轻道:“嗯,到时候我们要找一个倚山靠水的院子。我会教他们背诗习字,你就在院子里挑水劈柴……”

  “我们还会养几只鸡,夏天可以带着孩子们下河捉鱼,我会把小女儿架在肩膀上迎着风奔跑……”澹台凛轻轻接下去,抱着我的手却越收越紧。

  我们都很清楚,若我身上的寒蛊解不了,这些话……也不过就只能拿来说说而已。

  那天下午蛊毒便发作了。

  这还是第一次在确定不会有解药的情况下毒发,我痛得蜷起了身子,一边暗自在想,是不是真的要痛足三天。

  澹台凛握紧了我的手,陪在我身边看着大夫们忙碌。

  汤药完了换膏药,膏药完了换针灸。

  完全都没有效。

  我又冷又痛,感觉上几乎要神形俱灭,但一屋人却都束手无策。

  澹台凛看着那些大夫的眼神愈来愈冷,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杀人一样。

  我拖过他,轻轻道:“别这样,我已经够冷了,你要像平常一样笑给我看才好。”

  澹台凛抱紧我,深吸了一口气才转头看向那几名大夫,问:“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才有一人怯怯道:“若只是想减轻公主的痛楚,也许可以用药让公主陷入昏迷丧失感觉……”

  澹台凛皱起了眉。

  那个人明显打了个寒战,接下去的声音就更低:“但是……要昏睡三天的话,药量却不好控制……万一有个差错……就……就……”

  他连说两个“就”,澹台凛的脸色已经又阴沉下来,于是他后面的话还是不敢说出口。

  我虚弱地笑了笑,道:“好了,既然也是没有办法,你们就先出去吧。有事再叫你们。”

  几名大夫如释重负的行礼退了出去。

  澹台凛转过头来看着我,将我抱得更紧一点。

  我轻轻道:“他们分明一点把握都没有,要他们开那些危危险险的方子,还不如你直接打晕我好了。”

  澹台凛皱起眉来,唤了我的名字:“木樨。”

  我笑了笑,抬起手来,按住他的眉心,轻轻道:“以前有人跟我说,不舒服的时候,不要想着自己的痛苦,要想一些快乐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样就连痛苦也会减轻一点。虽然说起来也只是一种精神胜利法,但却蛮管用的。我来这里,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认识你,跟你在一起。所以你不要皱眉,像平常那样笑给我看好不好?”

  因为毒发的原因,这段话我说得很慢,夹杂着喘息和呻吟。澹台凛伸手擦了擦我额角的冷汗,轻轻叹了口气,道:“看到你这样,我怎么笑得出来?”

  我靠在他怀里,微微仰起头来,道:“那你亲亲我好了。”

  澹台凛便低头亲吻我。

  我四肢百骸所有经脉里都像针扎一般刺痛,全身都泛着寒意,就像连血液骨髓都已凉透,但他的吻却温暖甜蜜。

  我忍不住将身体贴过去,澹台凛便抱紧我,用自己的体温暖着我,絮絮地和我说话。

  我稍稍迷糊了一小会,结果还是痛醒来。

  “什么时候了?”我问,声音虚弱得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清楚。

  澹台凛侧过脸来亲了亲我,轻轻道:“快半夜了。”

  ……还不到一天!

  我几乎有些绝望,在这痛苦的煎熬里,我几乎以为过了一个世纪,结果还不到一天。

  澹台凛又亲了我一下,微微皱着眉,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又问。

  澹台凛轻叹了口气才道:“宁王来了。”

  我有些吃惊:“咦?这种时候?”

  “当然不是。”澹台凛道,“他来的时候,你才刚睡下没多久,我不想叫你醒来。”

  “所以你让他在外面等?”

  澹台凛点了点头,道:“我倒是有说让他先回去,但他没走。”

  我皱了一下眉,“现在也没走?”

  澹台凛苦笑了一声,又点了点头,“是。”

  以昶昊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竟然真的就这样等了半夜?

  我沉默下来,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

  澹台凛看着我,跟着静了一会,才轻轻问:“我看他不见到你,大概不会放心回去。要见一见么?”

  我点了点头。他都说昶昊不见到我不会回去,那还能怎样?难不成要让他在这里等一夜么?

  于是澹台凛扶着我起来穿好衣服,自己也整理了一番,才叫人请宁王进来。

  我痛得没有力气起床,只靠着两个枕头躺在床上见昶昊。

  昶昊进来之后面色沉重地看着我,也没多说什么,便拉过我的手去把脉。

  我看着他紧锁的眉头,有心想说几句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之类的话,但话到嘴边,又被自己的呻吟打断,所以昶昊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他握紧了我的手,叫了声“皇姐”,却很久都没有下文。

  目光里神色复杂,情绪万千。

  澹台凛看了我们几眼,轻轻拍了拍我的手,道:“从下午就没吃东西,饿不饿?我先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来。”

  说完也不等我回应,又向昶昊说了句“那么木樨就暂时拜托宁王照顾一下了。”便转身出去了。

  我想他只是看昶昊像是有话要跟我说,所以想留一个空间让我和昶昊单独相处。

  但我却宁愿他在场。

  我实在很怕昶昊再提上次那些见鬼的什么他不娶我不嫁之类的话。

  从我进宫以来,昶昊大概是第一个对我表现出善意的人,又算是我的老师,私底下我也真的只是把他当弟弟看,真是不想跟他的关系朝那么奇怪的方向发展。

  但昶昊一时间并没有说话,只是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印了印我额上痛出的冷汗。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在他跟我说过那样的话之后,我却觉得这动作也实在有点暧昧,连忙接过他的手帕,道:“我自己来。”

  昶昊也没有坚持,收回手坐在床边,用一种悲伤而无奈的眼神看着我,轻轻道:“我真的吓到你了是么?”

  我讪讪笑了声,也不敢看他。

  目光落在那手帕上,突然觉得有点眼熟,展开来才发现,竟然是我当日想绣给澹台凛但是没有绣完的那块手帕。

  那天因为被澹台凛取笑,我顺手就把没绣完的手帕藏起来了,后来没想继续绣也就没有再找出来,为什么竟会到了昶昊手里?

  我吃惊地抬起眼来看着昶昊,“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

  昶昊并没有回答,只是从我手里把手帕拿回去,仔仔细细叠好收起来,轻轻道:“就让我留下这一点念想罢。”

  很难形容他那一刻语气中的苍凉与寂寞。

  我胸口像是堵着什么,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等我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只轻轻说了声“抱歉。”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昶昊轻笑了一声,道,“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种下的因,结出的果,是甜是苦,也只得自己受着。”

  他这句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我听得莫名其妙,想再问时,他却已起身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澹台凛跟着就端了碗粥进来,坐在床前要喂我,一面道:“等了大半夜,真的只是见一面就走了?”

  本来就不舒服,昶昊这一来,连心情也受了影响,又怎么吃得下东西?我扭开脸,道:“不想吃。”

  “勉强吃一点。”澹台凛柔声道,“本来已经不舒服了,不能再饿着呀。”

  我皱眉看着他,澹台凛舀起一汤匙粥,在唇边吹了吹,送过来,像哄一个小孩:“乖,多少吃两口。”

  澹台凛坚持哄着喂了我一碗粥,放下碗,用手帕温柔地擦了擦我的嘴,轻轻道:“到昶昊为止,你这些旧情,就算是都了结了吧?”

  “……这算什么跟什么啊。”我不由得嗔道,“我哪里有什么旧情,我从没就没有对他们——”说到一半,我自己突然顿下来。澹台凛连昶昊都算在我的“旧情”里,不可能撇开昶昼不计吧?那他说都了结了是指——

  我蓦地抬起眼来看着他,问:“你是不是找到昶……”

  澹台凛低下头来亲我,把那个名字堵了回去,末了柔声呢喃道:“很快我们就能过我们想要的日子了。很快。”

  于是我没有再问。

  在他这近似承诺的低喃里,我就像突然在黑暗里看到一线温暖的阳光,就连身上的寒蛊也不再那么难受了。

  我伏在澹台凛怀里,伸手抱着他,只希望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不论余士玮是谁的人,又是怎么死的,我想他倒是真没骗我。

  这次寒蛊发作的时候没有解药,真的足足痛了三天。

  澹台凛也就在我身边守了三天,端水喂饭,事必亲躬。

  我觉得过意不去,他也只是笑着说,以后只得我们两人,没有奴仆下人,这些事也是由他来做,我还是早点习惯让他侍候的好。

  就好像我们的小日子已在眼前。

  我不知道澹台凛是不是真的找到了昶昼,反正他说一切如常就好,一切他自有安排,我自然也就全心相信他。没有再多问,每天照常作息该怎样就怎样。

  倒是他不想我再进宫,我却有些不情愿,主要还是担心昕灿。那孩子实在太让人心疼了。所以过了两天我还是进了宫。

  去了才知道昕灿病了。

  有太皇太后的例子,他们一说生病,我便不由紧张起来,连忙赶去昕灿的寝宫看他。

  昕灿睡着没醒,一张小脸通红,显然是在发烧,额上搭着条毛巾散热。旁边的宫女轻轻向我解释说陛下是偶感风寒,一开始也没什么,这两天却越来越重了,发热咳嗽,吃了药也没见好。

  我坐在昕灿床前,仔细把了脉,又探了探体温,看了看舌苔,果然只是感冒。又问宫女拿了太医的药方来看,倒也是中规中矩的治感冒的方子。

  我这才松了口气,想来只是爹娘不在身边,小孩子又不懂得自己注意,下人们照顾得不周全,病情有些反复罢了。

  我本有心自己留下来照顾他,被茉莉劝阻了。小丫头皱着眉,轻轻道:“公主你自己大病初愈都还没恢复过来,怎么能照顾好病人?到时万一累坏了,也不知到底是谁照顾谁。”

  我想想也是,倒不是怕自己累着,只是照澹台凛的说法,要有变化也就是最近的事情,我若留在宫里过夜,也不知会不会打乱他的计划,至少也应该先回去跟他商量一下。

  于是便叫过宫女内侍们吩咐一定要小心侍候,若有怠慢,定然重责不贷。

  一干下人自然齐齐应声。

  我又在昕灿床前坐了一会,便起身回去。

  但还没走到宫门,就被一名宫女叫住,说是骆太妃有请。

  我有些意外。

  茉莉则直接拉了我的袖子低低道:“公主不要去,那个女人一定没安好心。”

  我自己也不太想去,本来跟骆子缨也没什么交情,何况又是在这种时候,万一节外生枝怎么办?

  但骆子缨如今毕竟是掌管后宫,她叫人来请,我若一口回绝坚持不去,似乎也不太合适。

  正犹豫间,茉莉又道:“骆太妃若是要见公主,让她自己来好了。要论起来,公主是正一品大长公主,她不过也就是从一品的品阶,哪有公主要被她随传随到的道理。”

  她虽然是对我说话,但声音却并不小。那个来传话的宫女自然也听见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又向我行了个礼,告了罪。

  说起来她也不过奉命行事,也没有一定要难为她的必要。

  我想了想道:“我走了这久,也有些乏了。这里离麟瑞宫不远,我正好过去歇歇。你去请骆太妃过来说话吧。”

  那宫女应声谢了恩去了,我又令人先回去通知澹台凛,这才带着茉莉缓缓向麟瑞宫走去。

  茉莉扁了扁唇道:“公主就是心软,那种人有什么好理的。她还能有什么好话说么?”

  我笑了笑,道:“好坏也总要听过才知道。”

  于是茉莉也没再说什么。

  麟瑞宫自我搬走之后,并没有其它人住进来,一直空着,只有几个宫女内侍留在这里收拾打扫。我突然过来,倒吓了他们一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接驾。

  我只让他们泡壶茶过来,之后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然后便在以前坐惯的软榻上坐下来。

  我选择麟瑞宫,一方面是因为近,另一方面来说,至少这里我比骆子缨熟悉,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占个地利。

  我自己带着袖箭,随身侍女里也有两个澹台凛精心挑选的高手,那边已经去通知澹台凛,这边离承华宫也不远,可以及时求援,一时有冲突也不怕她。

  麟瑞宫一直保持着我住那时的样子,或者应该说,一直保持着瑞莲姑婆的喜好。我再看到这些摆设布置,不由百感交集。

  想起到南浣之后的种种事情,末了也只是长长叹了一声。

  茉莉在旁边为我斟茶,也跟着叹了一声。

  我扭头来看着这丫头,不由好笑,道:“你叹什么?”

  茉莉道:“我只是想起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刚刚过来侍候公主的时候,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是啊,谁能想到呢?”我又叹了一声,感慨还没发完,已有内侍来通报说骆太妃到了。

  我笑了笑,道:“她来得倒快,看来倒像真的急着要见我一样。”

  茉莉撇了撇嘴,道:“总之不管她说什么,公主你千万不能一心软就答应她!”

  我扫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是一直就和骆子缨不对盘。”

  茉莉轻轻哼了一声,“是她自己一副自命不凡目中无人的样子让人讨厌嘛。”

  也许骆子缨平日的确是让人有这种感觉吧,我不由轻笑了声,也没再说什么,让人请了骆子缨进来。

  骆子缨进来之后,微微欠腰向我行了个礼,也不等我说话,便摒退了侍候的宫女内侍。

  我略一皱眉,道:“骆太妃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

  骆子缨微微昂着头,斜眼睨着站在我身边没动的茉莉。

  茉莉当面虽然没说什么,但却明显不悦起来。

  我咳嗽了一声,轻轻摆了摆手,一面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外面见机行事。她这才低下头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看着茉莉带上门出去,我才轻笑了声,向旁边的椅子一指,自己动手给骆子缨倒了杯茶,道:“骆太妃请坐。不知骆太妃平常喝什么茶,如今这也不是我的地方了,也没有什么准备,请将就一下好了。”

  骆子缨也没坐,也不接茶,只是定定看着我,还没说话,先红了眼圈,倒像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我连忙道:“有话咱们好好说,你这样,让人看见还以为是被我欺负了呢。”

  我不说这句话还好,话才出口,骆子缨的眼泪便滑了出来。她自己忙又抬手拭了,这才哽咽着道:“我从来没有将你放在眼里。”

  啧,看这开场白。

  既然人家这样说了,我也就懒得再劝,把茶杯放下了,又端起自己那杯来,缓缓啜饮,一面等着她的下文。

  骆子缨接道:“可是,你却一再令我觉得自己如此卑贱。”

  她用了一个很严重的形容词,我忍不住抬起眼来看着她,笑了笑,道:“骆太妃说哪里话,你一向高洁如天上仙人,怎么会有卑贱一说?”

  “你不用再取笑我了。”骆子缨冷哼了一声,道,“我入宫虽然只是遵从爹爹的意思,但有哪个女人会喜欢自己的新婚之夜,丈夫虽然躺在自己身边,却心神不宁时刻等着内侍来通报另一个女人的消息?”

  我无言以对。

  这事虽然不是我的错,但骆子缨的确算是受害者,眼下昶昼不在,她要冲我发发劳骚,我也只好听着。

  骆子缨道:“我生为郡主,入宫即封贵妃,人人看我都是羡慕敬畏逢迎嫉妒,只有你,每次都只用一副怜悯目光看人,就似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佛,洞悉一切。”

  我怔在那里。

  我……的确有同情过这个女孩子,不管她本身怎么想,毕竟都是一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但是,看在她眼里,竟然是这种感受?是她太敏感,还是我真的摆了高姿态而不自觉?

  骆子缨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才接道:“这也就算了,彼此不投机,避开不见也就是了。但却偏偏避不开。明明在你这里受尽屈辱,却还是只能来求你。”

  我不由咧了咧嘴,心想这姑娘果然是天之骄女做惯了,这算哪门子求人的态度?

  骆子缨沉默了很久,才轻轻道:“我如今,已经一无所有,求公主不要再拿走我仅剩的幸福。”

  我皱了一下眉,笑了声,道:“太妃这是从何说起?”

  “我不绕圈子,请你也不要装糊涂。”骆子缨直视我的眼,目光清亮,轻轻道,“我从第一眼看到他时,就喜欢他。能够见到他,是我进宫来唯一开心的事情,哪怕多看一眼,那也是好的。若他能向我笑一笑,我就算死也甘愿。”

  我看着她,就算看到初恋时的自己。现在想来,真是又可怜又可笑。

  骆子缨微微皱了一下眉,声音稍微有些激动起来,道:“看,又是这样的目光,就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一样。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可知道我为了他付出了多少?你可知道我为了他背叛了自己的父亲?你可知道我为了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你又为他做过什么?你到底哪里值得他喜欢?”

  看她有些失控,我连忙抬起手来打断她,道:“等一下,你说这个‘他’,到底是谁?”

  骆子缨微微怔了一下,安静下来。

  我又道:“是澹台凛吗?”

  她像是更吃惊,抬起眼来看着我。

  我又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如果是澹台凛的话,那么不好意思,不管你为他做过什么,我的男人也绝对不会拱手让给别人。如果不是,那关我什么事?”

  骆子缨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愣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反应。

  我笑了笑,道:“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也知道被喜欢的人抛弃是什么感觉。所以这一次,我喜欢的人,我绝对不会放手。但我没那么贪心,相知相守一生的人,我有澹台凛就够了。”

  骆子缨没说话,眼泪却再次滑落。

  我站起来走过去,伸手轻轻帮她擦了,叹了口气道:“傻姑娘,爱情这种东西,始终要自己去争取,怎么可能有等着别人让给你的道理?”

  骆子缨拂开我的手,将头扭向一边。

  人家不领情,我也没有继续做青少年心理辅导员的义务,笑了声,收回自己的手,道:“另外再提醒你一件事,你现在既然是太妃,就算再喜欢其它人也好,千万别随便说出口。宫里人多嘴杂,小心隔墙有耳。这若是传出去,可不是小事。所以刚刚那些话,我就当你没说过。你自己最好也忘掉。”

  骆子缨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转身便走了。

  ……这到底算什么啊?八点档都没这么蠢的吧?还是说女人一旦被爱情冲昏头真的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

  我叹了口气,坐回软榻上,继续端起茶来喝,一面想着刚刚骆子缨的话,只觉得好笑。

  但只笑了一声,便突然怔住。

  骆子缨刚刚说的那个人,显然是昶昊吧?那她说“我为了他背叛自己的父亲,为了他失去自己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当日小产另有隐情?

  难道昶昊真的像澹台凛担心的那样深藏不露?

  我有心追去问个清楚,但才站起身来,门外便闯进一个宫女,二话没说,直接在我面前跪下来。

  我吓了一跳,反射性向后退了两步。

  茉莉和负责保护我的侍女几乎是同时跟着那个宫女进来的,大概本来就在追她。

  她这时直接在我面前跪下,茉莉她们也就跟着行了礼,然后一名侍女拦在我身前,一名侍女站在那名宫女身边,都一面戒备的看着她。

  那名宫女抬起脸来,我不由又大吃一惊。

  这哪里是什么宫女?分明是应该呆在冷宫里的荀太后。

  她怎么会来这里?之前那种种疯颠之态果然完全是装出来的么?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伏在我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一面道:“请你救救灿儿。”

  我又一怔,皱了眉,问:“灿儿怎么了?你又怎么会来这里?”

  荀太后跪在那里,又向我磕了个头,道:“以往种种,都是我对不起你,你想将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灿儿跟这些事情没有关系。他还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请你救救他。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了。求求你……”

  她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哽咽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赎,但是不该报应在灿儿身上……他才三岁……那样乖巧可爱……我知道你也喜欢他的,你救救他……我愿意以死相报……”

  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继续皱着眉道:“你好好把话说清楚,灿儿到底怎么了?他好好的在寝宫里睡觉,要什么人去救?”

  荀太后抬起一双泪眼来,表情凄厉,也不知是哭是笑,“是,他在睡觉,若你不肯救他,只怕他就只能一睡不起了。”

  “你不要危言耸听。”我道,“我自己去看过,灿儿只是受了凉,小风寒而已,药方药渣我都看过,并没有问题。”

  “是,他当然知道你会去看。怎么会在这些会被你看到的地方动手脚?”

  荀太后这句话,矛头分明直指昶昊。是她真的怀疑昶昊要害她儿子,还是有意想离间我们?

  荀太后索性又道:“就算宁王自己那个神医的称号是浪得虚名,你真的相信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是板桶,这么多天也医不好一个风寒么?你觉得以灿儿的身体,还能熬几天?”

  我只是皱眉看着她。

  荀太后又伏下身子给我磕了一个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不信我也是应该。但是灿儿不曾害过你,他是无辜的。不管你信不信我,求你救救灿儿,将灿儿带出宫去……”她顿了一下才轻轻接道,“当成自己的孩子也好,随便送给谁也好,请让他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远离这里……”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荀太后又凄切地道:“我本不信你会真心对灿儿,所以看了很久,一直不敢求你。也因为你身边一直有宁王的人,我本身也被看得很紧,今天是骆子缨把这周围的人都调开,我才有机会偷偷过来见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你为我做什么,若你不肯救他,那也是我的报应,他的命……”

  她虽然说得凄楚,但这个女人太会演戏,我实在拿不准真假,所以也就一直没回应。

  她抬起眼来看看我,幽幽笑了一声,又向我拜了一拜,然后便一言不发径自走了。

  我怔在那里,心乱如麻。

  一方面是因为骆子缨和荀太后的话,一方面是担心昕灿,更多的是……我实在不愿意相信昶昊也是这个局里的人,而且还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更不愿意相信昶昊会害灿儿。他那样温柔和善的一个人,怎么会害自己才三岁的侄儿?

  茉莉叫了我两声,我才回过神来。

  茉莉有些担心地皱着眉,问:“公主,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末了叹了口气,也没回她的话,径自从麟瑞宫出来,直接走回昕灿的寑宫。

  小皇帝还没醒,但显然因为高烧的关系,睡得并不安稳,口里断断续续说些胡话。

  我坐在他床前看了一会,为他换了头上的毛巾,掖了掖被子。

  昕灿无意识地抓住了我的手,嘴唇轻轻蠕动着,我俯下身去,才听到他只是不停在叫“母后”。

  心头瞬间像是被什么揪紧,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昕灿抱起来便往外走。

  两边的宫女连忙追过来,一面问:“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我笑了笑,道:“我接灿儿去我府上住几天,他病情反复,我要亲手照料才放心。”

  宫女们自然连忙劝阻,茉莉也劝道:“要不然,公主还是和宁王说一声吧?想来宁王也不会不同意。”

  我倒也想去问问昶昊,若是他同意让我带昕灿回去养病,那就证明荀太后在挑拨离间,昶昊本身并无问题,那就自然最好。但是……骆子缨却并不是那种会演戏捣鬼的人。万一昶昊真的有问题,这一去问,只怕不要说昕灿,就连我本人也未必走得了了。

  想到这里我便下了决心,我先把昕灿带回去治病,如果没事最好,大不了等昕灿好了我自己再来领罪。若是有事……孩子不管怎么说也是无辜的,能救下他也是好事。

  于是我亮出通行令牌,下令直接回府,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那些宫人虽然不敢硬拦,却立刻有人去通报宁王,所以我也不敢耽搁,抱着昕灿匆匆往外走。

  所幸路上并没有受到太大阻拦,可能是昶昊并非包藏祸心,也可能是事出突然,他来不及调度。总之是顺顺利利出了宫。

  期间昕灿醒过一次,一开始有些慌乱,看清是我之后,便安心地伸手抱住我,再次睡去。

  我抱紧了怀里的孩子,长长叹了口气。希望只是我多心了。

  刚出宫门,就碰上澹台凛带了人来接我。

  我犹豫着,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解释我一时冲动就把小皇帝给带出宫了。

  谁知他见昕灿,虽然有些意外,却完全是一副惊喜的模样,双眼一亮,喜出望外地抱着我亲了一口,道:“做得好。这下我们便不用投鼠忌器了。”

  他显然是因为抑郁太久,这时事情有了转机便有些兴奋,我却高兴不起来,

  澹台凛会这样,显然是已经和昶昼定下计策,只差东风了。但说是投鼠忌器,对昶昼来说,昕灿是“器”,谁又是“鼠”?

  他要顾及父子情谊,却不惜手足相残么?

  澹台凛见我心情低落,也就没有再说,吩咐车夫,直接回府。

  回了公主府,澹台凛自然又有一番紧锣密鼓的布置,但我却没有心思过问,打发了茉莉去熬药,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里守着昕灿。

  澹台凛那边安排好,也回了房里,一开始并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旁边的椅上静静看着我。

  我想他大概是有话想跟我说,但是,今天我这边接受的信息量已经有些过大,又都不是什么好事,这个时候,我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呆着。

  所以明明知道他进来,也没有抬头,只是握着昕灿的手,垂眸看着这沉睡中的孩子。

  澹台凛好一会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木樨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有答话,他继续道:“昶昼失踪,你会担心到做恶梦。现在他要反击,你又这样消沉,你到底有没有确定自己要站在哪边?”

  我怔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他。

  澹台凛缓缓道:“这是战场!无论你愿不愿意,你我都身陷其中,非左即右,你要帮昶昼,那么就必然与昶昊为敌。反过来也一样,没有折中的办法。我之前就说过,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你这样摇摆不定,却让我实在有些难办啊。”

  “我……”我只说了一个字,便又顿下来。

  我其实还是不愿意相信昶昊会是利用骆子缨、谋害昶昼父子的人。那样干净温柔的少年,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澹台凛看着我,没再说话,只是又叹了口气。

  我低下头去,低低道:“明明是兄弟……为什么就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呢?皇位就真的那么吸引人么?我……哪边都不想站……我根本就不想站在什么战场上……”

  澹台凛走过来,伸手搂了我,没出声,只是轻轻抚着我的背。

  我一直就讨厌战争,但是也不是那种会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人。可我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没有斗志。

  若你突然知道,原来自己的对手,竟然是自己一直当老师尊重,当弟弟疼爱的人,到底要怎么才能斗得起来?

  我将脸伏进澹台凛怀里,觉得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

  稍晚一点的时候,宁王果然差人来接昕灿回宫,而且是派整队御林军,将公主府团团围住的接法。

  澹台凛在三秋阁布下护卫,让我带着昕灿安心呆在房里,外面的御林军他自去应付。

  但这种时候,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安心?

  好在昕灿已经醒来,我坐在床前给他讲故事,才稍稍将自己心底的不安压下来。

  想来会这样紧张的人也不止我一个,茉莉端着昕灿的药进来时,神色间也全是张皇失措。

  我把药接过来喂昕灿,一面向茉莉笑道:“怎么怕成这样?又不是没见过生死相搏的场面。”

  茉莉勉强挤了个笑容,没说什么,目光只落在我手里的药碗上。

  我正用汤匙把药喂到昕灿嘴边,他皱着小小的眉头,向后避了一下。

  果然小孩都不喜欢吃药。

  我笑了笑,让茉莉去拿些糖果点心来,好让他喝完药之后吃,一面哄道:“灿儿乖,要乖乖喝了药才能好起来哦。灿儿要快点好起来,姑姑才能带灿儿出去玩啊。”

  昕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药,依然皱着眉道:“苦的。”

  我又笑笑,把汤匙收回来,道:“灿儿是小小男子汉,难道会怕苦?这样好不好?姑姑和灿儿一起喝,那苦就只剩一半了。姑姑先喝一口,剩下的灿儿喝好不好?”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汤匙送到自己嘴边,还没沾唇,茉莉突然冲过来,伸手就打翻了我身里的药碗。

  药碗跌在地上摔成两半,药泼了一地。

  我吓了一跳,惊站起来,道:“茉莉,你做什么?”

  茉莉在我面前跪下来,低着头道:“奴婢罪该万死,这药……这药里有毒……”

  这句话听在我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我惊得睁大眼,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问了一句:“为什么?”

  茉莉只是伏在地上轻轻啜泣,并不答话。

  我又问:“我府里的药,你去熬的,为什么会有毒?”

  茉莉不停磕头,口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句“奴婢该死。”

  我缓缓坐回椅上,看着她,又惊又怒,最后却只能轻笑一声,道:“从我进宫没几天,你就在我身边。悉心照料,无微不至,甚至和我一起出生入死。我一直很感激你,真心当你是自己的姐妹,没想到你要的竟然是我的命。”

  “公主……”茉莉这才抬起眼,哽咽道,“公主待奴婢好,奴婢又怎么会不知道。奴婢从没有想过要害公主。只是……只是……”她说到这里又顿下来,没再往下说。

  她说没想过要害我,就是说这毒是冲着昕灿下的吧。

  我转头看着昕灿,这孩子也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本身心理素质好。这时竟然只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们。

  我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样一个孩子,你竟然下得了手!”

  茉莉复又伏倒在地上,道:“奴婢罪该万死。”

  我沉默了很久,才轻轻问:“……真的是昶昊吗?”

  茉莉却咬紧了牙关不答,只是磕头,额头磕破都没有停下来。

  但她这样避而不答,已经是最明确的答案了。

  我乏力地挥了挥手,让侍卫将茉莉先带下去关押起来。

  茉莉也没有求饶,乖乖被侍卫带了出去。

  我看到青石地板上留下的那一小滩血迹,不由打了个寒战。

  也许茉莉是没想要我的命,但昶昊却未必。

  就算我刚刚不和昕灿一起喝药,可能当时死的只是昕灿。但眼下御林军围府要接皇帝回宫,小皇帝是我强行带出宫的,这时又死在我身边……这个罪名,就算我跳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或者从荀太后来见我,一切就已经在昶昊的掌握之中,否则冷宫看守那样严密,如今没有荀家支持的荀太后怎么可能有那么大本事知道昕灿的近况?又能在守卫的眼皮下逃出来找我求援?

  他这算盘打得倒是如意。

  放了荀太后来见我,若是我不答应荀太后救昕灿,那他只需让昕灿继续病下去,要不了几天昕灿会病死。

  而昶昊作为南浣皇室仅剩的成员,即位也顺理成章,到时大位已定,米已成炊,就算我们找到昶昼回来,大概也占不了多大赢面。

  如果我答应了,想要救昕灿无非也就是带他回来或者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那他这边再安排茉莉来这么一出,照样能把昕灿害了,索性还能连我和澹台凛一起端掉,永绝后患。

  退一步讲,就算结果是昶昼回来,昶昊失败,可昕灿死在我这里,只怕昶昼那里,我们也不会好过。

  就算他输,也会在昶昼君臣之间造成嫌隙。

  刚刚若不是茉莉临时手软打翻了药碗……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这计谋不可谓不阴险毒辣。

  想到这竟是那个平日里总是温和如春风的少年的安排,我不由又打了个寒战。

  之前澹台凛说他行事狠辣,我并不相信,但到想透这件事,却不免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但腿上却突然感觉暖和起来,我回过神,见昕灿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床上爬下来,正努力把被子往我身上拖。

  我连忙抱住他,“灿儿,你怎么起来了?病还没好呢,快点回去躺好。”

  他偎在我怀里,轻轻道:“姑姑看起来好像很冷。灿儿帮姑姑盖上被子,就不会冷了。”

  我心头一暖,道:“嗯,姑姑刚刚的确有点冷,但是抱着灿儿就不冷了。”

  小男孩伸手抱住我,道:“那灿儿就一直让姑姑抱着好了。”

  他虽然这样说,自己的身体却一阵阵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害怕。

  不知这个早熟的孩子知不知道他刚刚已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但他这样,我只觉得一阵阵心痛,也没再说什么,只轻轻笑了笑,抱着他一起躺回床上,抚着他的背,轻轻哼唱童谣。

  昕灿毕竟是在病中,又发着烧,过了一会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澹台凛稍晚一点就回来了,急冲冲的,一脸的担心,甚至都等不及侍女把门完全打开,直接就冲到床前来。

  我转头看着他,一手轻拍着昕灿,一手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吵醒昕灿。

  他才不管,伸手就将我搂紧在怀里,连续做了三个长长的深呼吸,才轻轻道:“还好你没事。”

  想来这边的事情已经有人通知他了,我也就没再多说,只扭转了身子,将脸埋进他怀里。

  澹台凛将我抱得更紧一点,低低道:“抱歉,是我疏忽了。我只想如何能将昕灿安全带出宫,却没防到他会早埋下这一步棋来赶尽杀绝……”

  他一提起那一步早埋下的棋,我不由胸口一疼,轻轻打断他,道:“我没事,只是……有一点冷。”

  澹台凛便没再说话,也在床上躺下来,张开了双臂,连我和昕灿一起抱住。

  昕灿还是被吵醒了,睁开眼看了澹台凛一眼,并没有抗拒,挪动了身体更加贴近我们,复又闭上眼睡去。

  但我却睡不着,澹台凛自然也一样。

  我不想问外间情况如何,澹台凛似乎也没打算说,就这样听着彼此的呼吸心跳,静静的等着。

  直到入夜之后,才有人来报说叛乱已经平息,陛下大胜还朝。

  昕灿还在我身边睡着,这位陛下不用说,自然是昶昼。

  我睁了眼看向澹台凛,轻轻问:“结束了?”

  澹台凛点了点头,道:“结束了。”

  那一刻,我心头百感交集,乱得就像一锅粥,也不知是应该高兴自己肩头的责任终于可以卸下,还是应该为那对生死相搏的兄弟感到悲哀,或者是应该憧憬即将来临的新生活……结果不知为什么,竟然鼻子一酸就流下泪来。

  澹台凛也没劝没哄,只是凑过来,轻轻吻了吻我的眼角,又轻轻重复了一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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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君盛宠(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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