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晏尺素即使在仙人之中境界也算非常之高了;不止脚踏祥云,而且所到之处身边皆是一团祥和之气。这种气普通人是看不出来的,但有道行的术士和妖魔鬼怪都可以远远看到然后避而远之。
姜暷对此感到惊叹之余又有些好奇:“师尊,您觉得师姐有机会达到您现在的境界吗?如果有的话,需要多少年才能做到?”
晏尺素转头瞥了姜暷一眼,似乎对姜暷很关心他这个师姐感到有些欣慰,故而耐心的作答:“说句姑妄之语,按你师祖的原话,在师门这几代的圣女之中,为师是武学天赋最高的那个。就连你师祖她老人家的功力也只有为师的八成多,所以卿儿想达到为师的境界绝非易事……”
姜暷大吃一惊:“师尊竟然是师门历代圣女里法力最高的?”,不知道为什么,姜暷竟然为这件跟自己没多少关系的事情感到骄傲。
然而晏尺素却微微摇头:“徒儿,你听清楚,是从为师往上数这几代的圣女。更早之前的历代祖师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其实力已不可考了。”
“哦…”,姜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过即使是这样,那也很了不起啊!”
晏尺素不可置否的应了一声:“嗯,听你师祖说,为师的师祖比你师祖还要弱一些。所以为师一直认为,只要你师姐的法力能达到为师的七成,在法力层面就已经足够胜任师门的圣女了!”
听晏尺素这么说,姜暷为之一愣:“啊?那岂不是快了!师姐闭关前对弟子提起过,她觉得如果此次顺利的话,她的法力能达到师尊的一半还要多。”
晏尺素对此却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淡然点头:“这便是为师这些年来较少督促她练功,反而更多地培养她学着怎样处理宗门事务的原因。”
姜暷沉思半晌,看着晏尺素回答道:“是,师尊的用意,弟子跟师姐都明白。”
但晏尺素又摇了摇头:“当然,为师相信你师姐的潜力绝不止于此,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成为圣女的最低门槛而已,你切不可把这些话告诉你师姐,听见了吗?”
晏尺素的这句话让姜暷忍不住笑出声,赶忙摆摆手替师姐美言几句:“师尊放心吧,师姐的性格跟我不一样,即使听了这些话也不会骄傲自满从此失去动力的,说不定还会因此更加努力呢!”
师尊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继续对姜暷悠悠的补充道:“至于你师姐能否达到为师的境界,以她现在的层次还难以看出,须得等她先到达你师祖的境界以后才能见分晓;不过为师相信,你师姐的武学资质不在你师祖之下,这倒是可以确定。”
“哇……”,姜暷面露羡慕的表情,“能达到师尊的八成法力就已经很厉害了呀!”
晏尺素闻言叹了口气:“那是你,为师自然希望你师姐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至于你,将来有你师姐现在的一成功力,为师就连睡觉都能笑醒了!”
“额……嘿嘿、嘿嘿”,姜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挠头傻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不知不觉间,晏尺素已经驾云带着姜暷离开师门千里之遥了;晏尺素看到脚下出现了一座繁华的城镇,找了一个无人之地按下云头。姜暷跟着师尊慢慢逛到城里,只见很多店铺的招牌上赫然写着这座城市的名字:大名府。
看到这个名字,姜暷显得很是激动:“师尊,这里是大名府啊,我以前还没来过大名府呢!”
晏尺素对这一点颇感意外:“是吗?为师还以为你走南闯北多年,这里又离你的故乡不算太远,应该早就到过此地了。”
只听姜暷摇头否认道:“没有,现在的大名府早已不是故宋的四都之一了,不复当年的繁华;弟子一般去南方的时候更多,比如江浙、岭南、荆湖、川渝等,即使是相同的距离也会优先考虑去济南府或者胶东。”
“呵……原来如此”,晏尺素嘴角一勾,似乎对这个理由有些无奈和不屑。姜暷大概也能理解其中的原因,毕竟师尊活了数百年甚至更久,可能在师尊年轻的时候,这里还是世间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吧?沧海桑田的变迁,想必师尊早已屡见不鲜了。
不过很快,晏尺素也意识到姜暷的话不假;这里确实是大不如前,他们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从南到北走遍了整座城市。
“怎么样,弟子没说错吧,师尊?”,姜暷贱贱的偷笑着,坐看晏尺素美背上的长发在风中凌乱,其实风中凌乱的又岂止她的青丝?
见这座城里有意思的景致已经跟自己的小徒弟一起逛完了,晏尺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去处;她只得轻咳一声找了一家装潢最好的酒楼找了一张桌子带姜暷坐下,随后吩咐堂倌给他们两个安排蔬果饭菜跟茶水点心。
姜暷坐在凳子上抬头环顾这家酒楼,发现内部确实装饰的很不错;在中庭最显眼的地方,还有一个绝美舞姬为在场的所有顾客献舞。
“没想到师尊竟然会带着弟子来这种酒楼啊…?”,姜暷苦笑摇头:“以前弟子带师姐下山的时候,别说有舞姬的茶坊酒肆了,但凡有个唱曲儿的,师姐都不让我进!”
待小二给他们铺好茶馔以后,晏尺素开始认真回答姜暷的这句话:“卿儿做得对。虽说静者不避闹市,但她涉世未深;如果贸然跟你去这种场所只怕有害无益,就像佛家也有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有如进魔道’的说法。”
其实这番道理不用晏尺素教,姜暷自己也明白;所以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头跟这酒楼里的大多数顾客一样欣赏歌舞。
“寞……愁”,在那个舞姬带着一众伴奏的歌女跳完一曲并自我介绍以后,姜暷沉吟着这个名字。
“啊!我懂了,嘿嘿……”,姜暷打了个响指得意一笑,好像参透了什么玄机似的:“这个酒楼的名字叫卢家酒楼,看来这个舞姬的名字也不是真名,而是化用《河中之水歌》跟《马嵬》里面的诗句起了一个艺名。”
晏尺素对此不以为意,用法术变出一套茶具给她自己斟茶,同时不忘冷面吐槽:“上过几年私塾的都懂,这种名字也好意思起。”
姜暷知道,师尊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在吐槽他没必要把这种显而易见的用典说出来显摆,因此只得苦笑一声转移话题:“师尊,师姐出门必定自备餐饮用具,敢情这招是跟您学的?”
晏尺素听完这句话并未生气,只是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这也是浮月峰圣女一脉不成文的规矩,毕竟世间男子若是觊觎一个女子的美貌,能使出多么卑劣的手段你也知道不是么?”
得到师尊的回答以后,姜暷点了点头;他知道这话着实不假,还是让她们防着点儿好啊!
不过晏尺素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没有看着姜暷说话,她的目光似乎也被那名舞姬的身影吸引了过去。当然,倒不是那个舞姬的舞姿得到了师尊的欣赏;只是那个舞姬穿的衣裙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恰巧跟师尊现在这身很像,甚至可以说是撞衫了。姜暷顺着师尊的视线看去,发现这名舞姬的姿色果然很不错;虽说还比不上师尊师姐但竟然没被师尊碾压,说一句人间绝色恐怕都不为过。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晏尺素把目光从中庭收回到茶桌上,吟哦着姜暷提到的《马嵬》里最后两句。
在沉吟片刻以后,晏尺素看着姜暷轻笑说道:“这首诗虽然人尽皆知,不过意境确实还不错;大富大贵终究是过眼云烟,反而还不如卢家这种小富之家最后至少能保住一个贤惠的妻子。”
“嗯……,师尊是这样认为的吗?”,姜暷抱着臂膀靠在椅子上,说出自己的不同看法:“师尊,我觉得这首诗里的卢家恐怕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小富之家吧?《河中之水歌》可是南北朝时期的诗作,我一直以为这首诗里的女主人公嫁的是‘王、谢、崔、卢’里的范阳卢氏,要不怎么夫家那么有钱啊?”
姜暷之言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晏尺素下意识的点点头;但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因此默默的吃起糕点。
不过这个话题却勾起了姜暷的兴趣,只见他趴到桌面上笑眯眯的询问:“师尊!您活了这么久,以前有没有跟那些大名鼎鼎的中古门阀士族们打过交道啊?”
关于她到底多少岁这个问题,姜暷以前不止一次的求教过,但晏尺素始终不想透露;不过既然她光是寻找传人就用了数百年才找到师姐,至少也应该活了几百岁,应该是中古后期及以前出生的。如此算来,师尊肯定跟那些中古门阀士族们同时在世间存在过……
晏尺素见姜暷对这个问题很在意,也只得微微颔首如实作答:“为师年轻之时的确在一些场合见过他们,但却跟他们并无交集。因为我们晏家虽然也算书香门第,父祖皆是进士出身,但毕竟不像你师姐那样是士族之后;所以哪怕当时他们早已衰落甚至族中久未有人出仕,但那个时候的世人依然认为他们的门第很高,因此我晏家跟这些士族没打过什么交道。”
在认真听完师尊的话以后,姜暷点了点头默默思忖。的确,这就是中古时期的民间风气,所谓“民间婚姻不问官品而尚阀阅,二百年天子不及崔、卢”;当时的人更看重一个家族的历史是否悠久,祖上到底出了多少贤德之人,而不是现世的官职大小、财富多寡。所以哪怕这些士族们在中晚唐以后没落了,但民间依然很推崇他们。
话题聊到这里,姜暷又有了一个新的疑问:“敢问师尊,您是哪里人氏?”
面对这个问题,晏尺素沉默了片刻,但最终还是选择告诉姜暷:“为师的家族本籍北海郡,不过听说后世搬到江右去了,也就是你们现在说的江南西路。”
姜暷惊讶得连手里的糕饼都掉到茶碗里了:“天呐,是那个晏氏家族啊!果然是书香门第,当之无愧呀……”
看到姜暷的反应如此激烈,晏尺素不由得莞尔一笑:“行啦,别说好话哄为师开心了,他们的词写得再好也是他们的本事,跟你我师徒无关。走吧,徒儿,回浮月峰了!”
说话间,晏尺素已经替他们二人结完账了,姜暷也定了定心神,拿起几块糕点揣到怀里然后跟随师尊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