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日夜轮转,终于到了授勋及交接的日子。
位于卡塞西北方向约50公里处的中国专家公墓墓园,入口处的汉白玉的碑石上,几个硕大的烫金隶书字赫然呈现:中国专家公墓。
园内,芳草萋萋,树木葱茏,一颗粗壮的凤凰木,傲然立于园内。宁静、肃穆。一排排整齐有序的墓碑上,刻着一个个逝世的姓名。
众人表情严肃,手持白色鲜花,马嘉和参赞分别走在桑纳总统两边,三人走在最前面,其他人静静跟在身后,走进墓园。
面对烈士们的碑,大家举行了祭奠仪式。并一一为墓碑下的烈士献上鲜花。
礼毕后,马嘉带着大家来到凤凰树下。
树上,中、班两国国旗迎风飘扬。第25批中国医疗队全体队员整齐列队,桑纳总统的手下将勋章和证书拿来,正式开始授勋仪式。
总统首先走到马嘉面前,马嘉和总统握手。总统将勋章戴到马嘉的脖子上,又颁发了证书。马嘉神情庄重地接过证书。
总统又走向武梅等人,一一和队员们握手,并为他们戴上胸章和颁发证书。
当最后一枚胸章为贾长安戴上后,总统走到队员队列的前方,缓缓开口发言。
“感谢你们,我的中国朋友!为实现桑纳社会医疗卫生的发展计划目标,中华人民共和国总是站在我们身旁。在卡塞,中国医生们承担医院 65%的工作量。感谢你们以精湛的医疗技术和博爱之心为桑纳患者解除病痛,在你们的身上,我深切感受到了中国医生不畏艰苦、甘于奉献、救死扶伤、大爱无疆的精神。感谢中国医疗队做出的积极贡献,感谢中国一直以来为中非和平进程和发展建设提供的有力支持。中国跟桑纳,中国和非洲,我们永远是命运共同体,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总统说完,众人激动鼓掌,掌声如雷,回旋在墓园上空。
一阵风吹过,树上,中国和桑纳两面国旗在蓝天白云绿叶红花的映衬下,格外鲜艳。
授勋结束后,总统先离开。墓园里只剩下参赞,和25届以及26届医疗队。
马嘉带着自己的队员们整齐地列成一队,每个人胸前都带着勋章。
在他们的对面,则是第26届医疗队队长袁子弹,带着他的队员们。而在这一队人员中,有一张熟悉的脸。孙爽正笑吟吟地看着对面这群曾与自己并肩两年的战友们。
参赞站在两队中间,动情地讲话:“我来到这片土很多年了,当年来的时候还是一头青葱,如今已经白了不少了。”
参赞说着,回头看向墓地:“这里安眠的好几位医生,都是我或者我前辈的老朋友,每隔两年,我都会迎来一批新的面孔,两年的日子,新朋友变成老朋友,两年后,我要再将他们送走。我可能已经无法记清每张脸,但我心里永远感谢代表中国,代表中国医生,代表中国人民来到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是你们,让中国和桑纳成为了至亲般的一家人,也是你们,让这片原本对我来说是异乡的土地变得跟故乡一样亲切。”
参赞说完,对着所有队员鞠了一躬:“你们辛苦了!”
马嘉带头鼓起了掌。
待掌声渐息,参赞看向马嘉:“下面是第25援桑纳中国医疗队和第26批援桑纳中国医疗队的队旗交接仪式。”
参赞向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马嘉。
马嘉神情庄重,手捧中国医疗队队旗,出列。在队员们的注视下,马嘉走到袁子弹面前,将它郑重地交到袁子弹手中。
“马嘉,第25批援桑纳中国医疗队队长,正式将医疗队队旗交接给第26批医疗队,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两年,众志成城,完成好援外任务。”
袁子弹表情严肃,郑重地从马嘉手中接过队旗,如捧千钧。
“请放心!我们第26批援桑纳中国医疗队全体成员立下承诺,我们一定凝心聚力,不负所托!”袁子弹洪亮的嗓音徘旋在墓园上空。胸口的队旗鲜红耀眼。
送走参赞后,大家缓步走出墓园,慢行在道路上。
马嘉、武梅和袁子弹走在前面,心中感慨万分。
“两年时间过得可真快。我怎么感觉刚来桑纳,还是昨天的事儿呢,结果现在都要走了。”
袁子弹看出马嘉的真情,说道:“马队长对桑纳是真的有感情了。”
马嘉笑了,说:“刚到的那天,正巧停水了。三十多个小时没洗过澡,我想偷偷用喝的水拧把毛巾擦擦,结果被上一队的大厨郭师傅逮个正着,他那劈头盖脸地给我一顿说,气得我冲到雨里,结果第二天就病了。”
袁子弹也忍不住笑了:“马队长,看着你挺严肃的,没想到做事这么虎。”
武梅插话道:“这算什么。刚来桑纳那会儿,马队做过‘虎’事儿多了,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武梅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马嘉也忍俊不止。
紧跟在后面的队员们也都听到了。26届的眼科医生小赵问道:“马队长,那援非的这两年,是什么事情把你的‘虎’劲给磨没了?”
马嘉摇摇头:“不,你的这个问题不对。我心中啊是有过一头焦躁的老虎,但是现在,非洲的阳光让它变得驯服。”
“阳光?”
“是。非洲的阳光不仅能晒黑你的皮肤,也能照进你的心里。为你心中的那头绝望的困兽找到光亮的出口。”
赵医生说道:“哇,好深奥呀,听不懂!”他说着看向彭伟等人。没想到彭伟他们也是笑而不语。
马嘉继续说道:“记住我这句话,非洲是个神奇的地方,没来的时候害怕她,来了之后想逃离她,可是当你离开时,又会疯狂地想念她。记得我们这一队在出发前,我的老师对我们说了一句话:在非洲,你们会救治很多人,也会影响很多人,但最大的改变是什么,两年后,你们自然会找到答案。”
26届医疗队的内科医生吴医生不禁发问:“马队长,你找到了吗?”
马嘉莫测地一笑:“我想我找到了。”他停下脚步,回过身,依次看过彭伟、常来、秦童等人,缓缓说道:“我们大家都找到了。”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降落在双清市国际机场。
马嘉下机后,等不及拿行李,便急匆匆地开机打给柳晓弦。
“我到了,正在等行李,你在出口等我吗?”
“你出了闸口,直接上二楼,二楼A28柜台。我在那儿等你。”柳晓弦清脆的声音在话筒里传出。
马嘉一愣:“二楼?去那儿干什么?”
“你麻利点儿啊。”柳晓弦根本不回答马嘉的问题,扔下这句话便挂了电话。
无奈的马嘉只好认命地等到行李后,匆匆告别众人,一个人往二楼出发大厅走去。
待他拖着行李箱气喘吁吁地赶到A28柜台,却不见柳晓弦人影。马嘉只好再次掏出电话打过去。
“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马嘉刚说完,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回头!”
马嘉回头,正看见蹬着高跟鞋带着墨镜妆容精致的柳晓弦出现在身后。
柳晓弦把墨镜推上去别在头上,笑着张开手臂向马嘉走来。
“欢迎马医生凯旋归来!”
马嘉也激动地张开双臂跟柳晓弦紧紧拥抱。
待放开柳晓弦后,马嘉这才看到柳晓弦也拖着行李箱。
马嘉脸色一变:“你不会要出差吧?”
柳晓弦笑而不答,向马嘉伸出手:“护照呢,给我。”
“干嘛?”马嘉嘴上虽然疑惑,还是把护照翻出来递给了柳晓弦。
“医院不是给你放了个小长假吗?咱们正好,把蜜月补上。”柳晓弦说着,拿着护照走向A28柜台。
马嘉一脸震惊,拎着行李赶紧追上去。
“你来真的?”
“世界那么精彩,我们也去看看。”柳晓弦将两人的护照递给了地勤人员。
“说走就走啊?去哪儿啊?”
“哪儿那么多废话,去不去。”柳晓弦佯装生气地瞪向马嘉。
“去!”马嘉斩钉截铁地回答。
半年后。
石竹子穿着一席飘逸的婚纱,在海边的沙滩上跑着,头纱随着海风飘舞。江大乔也穿着正装,在帮她拍照。
埃茜和江瑶也穿着沙滩裙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聊天。
“竹子阿姨真美啊!”江瑶感叹着。
“可不,在我们卡塞,她就是一道最美的风景!”埃茜脸上都是骄傲。
“你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中国,怎么又要走啊,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带你去过呢。”江瑶的语气有些遗憾。
“这次来中国,我已经很开心了,去了双清,又跟竹子妈妈、江叔叔来海南旅游。”
“就再待一段时间嘛,我们带你去北京看长城故宫,去更北的北方看雪。”
“我也想去,可我得回去上学了。”埃茜无奈地安慰着江瑶:“竹子妈妈说,只要我努力读书,将来就可以来中国上学。到时候我一定来找你。”
江瑶点点头:“那我们说好了,不许食言。”
两个女孩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指拉勾。
旁边不远处,江大乔不停地从不同的角度拍下石竹子,一张张笑颜如花的石竹子在摄影框中定格。江大乔深情地看着镜头中石竹子奔跑的身姿。只是镜头中,石竹子越来越远,像似就要随风而去。
拍完照,江瑶和埃茜想继续留在海边玩耍,江大乔便跟石竹子来到旁边的一家咖啡厅。两人坐在凉亭下,远远地看着两个女孩在沙滩上迎着浪花嘻笑打闹。
“埃茜很喜欢这里。”石竹子看着两个女孩的方向。
“她跟我说以后要来中国读书,是你,改变了她的命运。”江大乔说。
“勇敢的是她自己。这小半年待下来,瑶瑶也越来越懂事了。”
江大乔笑了:“这孩子,跟谁对脾气,就听谁的话,现在你说话比我都管用了。”
石竹子眼中流露出不舍:“我要回桑纳这事,你还没跟瑶瑶说吧。她那个脾气,知道了肯定要跟我绝交了。”
江大乔安慰着她:“瑶瑶那儿我去跟她说,她肯定能理解你。”
石竹子沉默了片刻,又说道:“谢谢你,圆了我的婚纱梦。但对我来说,它也许就是一个梦吧。你还记得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我们从当年一见面就觉得彼此很亲近。”
“为什么?”
石竹子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因为我们本质上就是一样的人,孤独着、孤单着,遇见了,彼此照亮,再往后,还得继续去走彼此孤单的道路。也许,这就是我们存在的价值吧。大乔,我尝试过,努力过,可我最近越来越难以入眠,闭上眼睛就回到了桑纳。”
江大乔理解地点点头:“竹子,虽然我不说,但我知道,在双清的这些日子里,你为了我和瑶瑶,一直在努力让自己适应,适应陪伴我的生活。”
石竹子带着歉意看着江大乔:“大乔,对不起,可能婚姻真的不适合我,真正纯粹的情感可能不需要用别的方式来证明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心安之处即故乡。心安是什么?是我们熟悉的麦乐村,是你帮我建立起来的萍聚餐厅,是另一个半球的桑纳。是那片土地在我无助的时候接纳了我,给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气,给了我一个自在呼吸的港湾。”她停了停,又接着说道:“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年我们在一起了,是不是今天也和很多貌合神离的夫妻一样,只剩下了疲倦。”
石竹子喝了一口咖啡:“好了好了,不说了,在双清,有你,有瑶瑶,我真的很开心。”
江大乔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竹子,回去吧,去那片能滋养你的土地上继续生活吧,但你要记得,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等着你。”
石竹子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江大乔,仿佛要将他的脸,刻进瞳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