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凝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话声,声音低沉,熟悉又陌生,她使劲想拿是谁的声音,意识跟着慢慢苏醒。
他好像在打电话,说:“她暂时不方便接电话,稍后再联系您。”
等他打完过了一会儿,护士进来换药水,换完出去,病房又剩下他们两个人。
赵靳堂拉过椅子靠近,伸手探向她的额头,他猝不及防伸来手掌,周凝浑身绷紧一下,她在装睡,身体的反应却装不了。
赵靳堂似乎看穿她在装睡,探到被子里头握住她另一边没插针管的手,男人的手掌干燥温暖,指腹在她掌心摩挲,痒痒的,甚至有些暧昧过头了,她没能再装下去,睁开眼,不动声色抽开手。
赵靳堂的掌心一空,他垂了一眼,收回手,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她说:“没了,谢谢。”
“要不要喝点水?”
周凝想喝,但不想麻烦他:“不用。”
赵靳堂深深看她一眼,还是起身去倒杯温水来,拿到她面前,“喝点。”
周凝没接过。
赵靳堂玩笑道:“怕我下毒?”
周凝犹豫几秒,接过杯子喝了几口。
赵靳堂接过杯子放在一旁,又问:“饿不饿,想吃什么?”
“没有。”她这样说道,药水刚换,还有大一瓶,窗外的天已经暗了。
赵靳堂拿手机打个电话出去,吩咐人送份粥过来,打完电话,他看向周凝,“随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看你都吐完了。”
她想起来了,躺太久了不舒服,坐了起来,客气说:“抱歉,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多少钱,我赔你,还有医药费,一共多少,我转给你。”
赵靳堂:“再说。”
过了会,有人敲门,赵靳堂说进来,进来的人喊了声:“赵生。”
把粥放在桌上,人就走了。
赵靳堂打开包装,是小米南瓜粥,比清单无味的白粥养胃,他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要喂她吃。
周凝闻到粥的香味,不饿的也饿了,吐得一干二净,胃里空空如也,她没扭捏,但说:“我自己来。”
她不一只手插针管不方便,赵靳堂端着碗,她拿起勺子吃了几口,赵靳堂提醒她:“烫,慢点吃。”
周凝没由来眼睛一酸,不知道是被热气熏到还是生病比平时敏感脆弱,她低头调整好情绪,又吃了几口,一碗粥没什么变化,她就不吃了,放下勺子。
赵靳堂挑眉:“不合口味?”
“不是,吃不下了。”
赵靳堂没勉强,将粥盖上,放在床头柜,说:“吃太少了,有没有其他想吃的,我让人买过来。”
“没有,谢谢。”周凝的语气客气又疏离。
一副和他不熟的样子。
赵靳堂观察她的脸色,“按理说是我的原因,你才生病,抱歉。”
“不关事。”周凝说。
“为什么身体这么差?”她以前很朝气,笑容满面,现在清瘦得仿佛一阵风能把她吹倒,哪像现在肉眼能看出不健康,精气神差。
周凝:“没有什么,小毛病。”
“什么小毛病?”
“不适应吧。”
“什么不适应。”
“都有吧。”
赵靳堂眼神锐利,沉声问:“凝凝,对我说句实话很难?”
“是实话。”周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避开他的视线。
赵靳堂说:“你离开我,没过得多好,所以为什么不联系我?”
周凝的语气近乎死一样平静:“他能带给我的,你给不了。”
“他能给什么?”
“还需要我明说吗?”
赵靳堂难得沉默,眼神复杂。
“我承认以前很喜欢你,但那是以前,现在不喜欢了。再翻旧账没意思,过去就过去了。”
她很虚弱,说的话却仿佛开过刃的刀子,锋利直插血肉。
“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订婚,然后结婚生孩子。”
赵靳堂淡淡说:“你才二十五岁。”
“到了婚嫁的年纪了,不是吗,迟早都要结婚的,何况既然遇到了我想结婚的,我不想错过,至于以后能不能走到老,那是以后的事。”
赵靳堂久久看着她,巴掌大的脸憔悴不堪,锁骨很深,因为瘦的,很难将以前的她和现在漠然平静的模样对上号,好像现在才是最真实的她,是他完全陌生的一面。
病房霎时沉默。
赵靳堂冷不丁起身出去,好一会儿没回来。
周凝以为他走了,不会回来了,如释重负。
靠在枕头上,看向窗外亮着灯的高楼大厦,她拿出手机看一眼,有几个母亲的未接电话,但她没听见,手机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最新一条则是接通了,有人接过电话,除了她,那很可能是赵靳堂。
她正要打回去,赵靳堂忽然又回到病房,身上有点烟味,他好像是出去抽烟了,说:“忘了和你说,你妈妈来过电话,怕她担心,我接了。”
周凝怔怔的,哦了声。
很漠然。
赵靳堂又坐回椅子上,似乎冷静了下来,说:“凝凝,你在恨我。”
是陈述句的句式。
他笃定。
周凝心底泛着酸涩,恨吗,是有一点点的,但她更恨自己,说好的拥有过一段时间就好,不要抱太多的期待,到后面,乱了套。
大概是为了让赵靳堂彻底服气,她絮絮叨叨说:
“你记得吗,你向那位陈小姐说话语气的态度,我一直在想,我们结束的时候,你会不会也是这么冷漠不耐烦。我不辞而别,也有这个原因,我不想那么不体面,那样太伤人了,可以当我胆子小,不敢面对。”
她说了太多话,越说越小声,没什么力气了。
赵靳堂说:“我不会那样对你。”
“谢谢。”但现在不需要了。
赵靳堂想过他们之间迟早会有结束的一天,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干脆利落,连声道别都没有。
挂完最后一瓶药水,护士进来拔针,赵靳堂没有走的意思,出院后,已经很晚了,赵靳堂送她回去。
他换了辆车,可能那车有点味道,她挺抱歉的,问他:“你微信多少,我把钱都转给你。”
“不着急。”赵靳堂打开副驾车门,“先上车,外面冷。”
周凝搞不清他的脾气,她说了那么多,他怎么还是不咸不淡,深沉内敛,让人捉摸不透。
周凝还没要到他的联系方式,先上车了,他合上车门,绕到主驾,车子汇入车流,开了一段路,周凝发现回的方向不是酒店。
“去哪里?”她紧张问他。
“怕了?”
“……”
“去我在桦城的住所。”
“……”
他们那几年在桦城约会常去酒店,她不知道他在桦城有没有私人住处,或者有,但没带她去而已。
“赵靳堂,我要回酒店。”
“想去我们之间住的酒店?”
“没有,我说的是我自己住的那间酒店。”
赵靳堂没搭理,又打通电话出去,说:“去酒店取个行李箱。”他报上房间号和住客姓名。
“你想干什么?”周凝有不好的预感,冷冷说:“……我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又不是结婚。”
周凝胸口起伏,想起他那句第三者的话,她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你不要脸面,我要。”
“你不是说我是那种人么。”
周凝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既视感,“我不是那种人,你不要太看得起我。”
“不愧是学艺术的,说话挺艺术的。”
“……”
周凝的头还痛着,赵靳堂的态度让她无比烦躁,一直按捺着,直到母亲的电话打过来,她接了电话,换了语气,母亲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忙完就回去,可能还要一两天。”
“我打给你,接你电话的人是谁?”
“是……”周凝心虚说:“一个普通朋友,我手机落活动的桌子上了,他帮我拿过来的。”
周母没有怀疑:“你声音怎么了?”
“没事,下午讲座说太多话了,有点哑。”
“喝点梨水,要不你回家,妈妈煲梨汤给你喝。”
“我忙完就回去,这不是太久没回学校了,想到处看看。”
“那你注意保暖,别生病了。”
“好,再见妈妈。”
挂了电话,赵靳堂神情不明,想起她眼前撒娇时也是这么柔软。
车子拐入静谧的别墅区,停在一栋带院子的别墅楼前,电子感应识别出车牌,进到院子,车子停稳熄火,赵靳堂解开安全带,看她一眼:“你身体不舒服,在这住两天,先把身体养好。”
“我不可能住你这里。”
赵靳堂说:“怕我对你做什么?”
周凝喉咙不舒服,咳得肺都出来,赵靳堂下车,绕到副驾打开车门,将人干脆将人抱起来,拿上她的药,几步走道门口,按了指纹开门进屋。
赵靳堂直接把人抱到房间去,把人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住,随即起身倒杯温水回来:“把药吃了。”
周凝一动不动看着他。
“凝凝,等着我喂?”
周凝心里有股气,对此毫无办法,拿过药吃了,喝太着急,被水呛到,又咳起来。
赵靳堂坐在床边,轻轻拍她的肩,她的身体很紧绷,躲避他的触碰,但无论她在呢么躲,无济于事。
“今晚别洗澡,换身衣服睡。”
赵靳堂的手机响了,他下楼一会儿提着她的行李箱上来了,放在一旁,说:“你的东西在这,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你让男的收拾我的行李?”
“让酒店女性工作人员帮的忙。”
周凝不说话了。
赵靳堂坐在床边,说:“手机给我。”
“又干什么?”
“什么表情,以为我要没收你的通讯工具,限制你的自由?”
“……”
周凝没拿出手机给他,他拿自己的手机在屏幕按了几下,她的手机就响了,她拿出来看,他挂断,说:“我的号码,你记得存好,有事给我电话。”
周凝很淡地嗯了声。
等赵靳堂走后,周凝久久不能平静,药物渐渐作用,很快就睡着了。
赵靳堂在楼下客厅坐着抽烟,送行李的人还没走,叫顾易,是他的副手,很多事不能他本人出面打理,一切由顾易出面。
顾易说:“老板,接下来几天的行程照常吗?”
“推掉,没什么事不用过来。”
“是。”
顾易走后,赵靳堂坐在沙发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
周凝后半夜醒的,打开手机一看,三点多,她又出一身汗,很清醒,睡不着了,还饿了,饥肠辘辘,这个点了,外卖应该很少了,外面好像在下雨,雨声淅淅沥沥,她翻身起来开灯,又口渴,喝完那杯子水,还不够,起来拿着杯子出去找水喝。
走廊的感应灯亮起,她下楼动静很轻,不知道赵靳堂在不在,她找到厨房,没找到水,打开冰箱一看,只有矿泉水,矿泉水也是水,她还没拧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不要喝冰水。”
周凝浑身抖了下,被吓的,大晚上的,他走路没声音的?
她合上冰箱门,说:“我找不到常温水。”
赵靳堂刚洗完澡,发梢没干,穿着浴袍,胸口敞开一大片胸肌,线条很明显,很诱人,她非礼勿视,移开视线,心里忍不住腹诽,浴袍都不好好穿上。
“杯子给我。”
周凝说:“你告诉我在哪里就行。”
“在客厅。”
周凝绕过他要去客厅,手忽然被他抓住,掌心很热,他忽然又伸过另一只手来探她额头,温度正常了些,他说:“饿不饿?”
“不饿……”
咕噜——
肚子很不给面子出卖她。
又是深夜,肚子的动静很大。
赵靳堂弯了弯唇:“身体比你的嘴诚实多了。”
周凝知道丢人,不想说话。
赵靳堂去打电话叫餐送过来,等了大概二十来分钟,有人送餐过来,是粥点,配菜丰富,她生病忌口,只能吃清淡的粥水。
周凝心不在焉搅拌碗里的蔬菜粥,没吃几口,身体很饿,意识很清醒,她是一个马上要订婚的人,却和旧情人深更半夜共处一室。
深夜这场雨把她带回多年前某个大暴雨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