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凝没接,把手机放在中控台上,继续开车。
到了茶园的山脚,车子停在平坦的地势,周凝下了车,却看见赵靳堂的车子出现在视线内,她意外又不意外,这个人一向神出鬼没,她很久没开车,光顾着看前面去了,没察觉被他跟了一路。
赵靳堂的车子缓缓停到她车子旁边,他从后座下了车,穿着黑色的毛衣和黑色长裤,有几分居家的人夫感。
昨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是湿的,山上雾气蒙蒙。
赵靳堂缓步走过来,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询问:“这么早,来这做什么?”
“应该问你,你跟踪我?”
赵靳堂看了看她一身的装扮,“我光明正大跟着,看到你开车出门,又不接电话,只能跟着你了。”
“我在开车,没空接电话。”
她说完头也不回往山间泥泞的小道走去。
瘦削的背影如同这天色,冷冷的,潮湿的。
茶园在半山处,昨晚下过雨的原因,路面泥泞湿滑,她走的速度快不了,余光扫到赵靳堂居然跟了上来,她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没搭理他,就不信他这么养尊处优的人,能走得了这种小道。
赵靳堂确实很少走这种路,没一会儿鞋子和裤腿布满泥巴,稍显狼狈。
茶园已经修剪过一轮了,地上布满枝条,周凝在枝条里翻找,找到几个被剪掉的鸟窝,里边是空的,没有小鸟。
周围有小鸟的叫声,叽叽喳喳。
赵靳堂几步上前,问她:“你找什么?”
周凝说:“小鸟。”
“野生的?”
“嗯。”
赵靳堂环顾一圈,明白过来,说:“我去找那边。”
周凝狐疑看他,不过没说什么,翻找一圈,一无所获。
赵靳堂在找另一边,他的裤腿鞋子湿透,布满泥巴,周凝没想到他会那么认真,她走了过去,脚底滑了下,赵靳堂察觉她过来,几步跨过来,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他有些恼怒,生气说:“你着什么急。”
周凝顿了下:“我没着急。”
“你到山下等着,我来找。”
“找不到算了,回去吧。”她就当是出来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已。
赵靳堂说:“嘘,我听到有小鸟的叫声了。”
周凝屏气凝神,确实听到有微弱的鸟叫声,立刻循着声音找过去,在一堆树叶堆里找到一个小窝,里面有三只刚孵化没长毛的小鸟,长大嘴巴找她讨吃的。
周凝小心翼翼将小鸟从窝里拿出来,放在手掌上,小鸟的状态还可以,
赵靳堂看到她脸上慢慢绽放的笑容,有几秒恍惚,很久没看到她露出这么干净的笑容:“走吧,下山吧,这边翻过了,没有声音了。”
“嗯。”周凝捧着小鸟,刚出生的小鸟很脆弱,鸟妈妈不知道去哪里,应该被吓跑了。
其实每年茶园修剪的时候,周母都会来茶园看有没有小鸟,捡回去照顾,等养大再放生,今年这活又轮到周凝做了。
赵靳堂护着她下山,稍不留神容易打滑,回到车里,顾易在车外抽烟,看见他们下山来了,赶忙迎上去:“老板,没事吧?”
赵靳堂说没事,让顾易从车里拿他的外套,快下雨了,担心这几只小家伙失温,顾易看到周凝摊开的手掌心有几只光秃秃的小鸟。
周凝没要赵靳堂的外套,把小鸟安顿在自己的围巾里,先喂点水,再带回家喂吃的。赵靳堂不客气打开副驾车门坐了上来。
周凝警觉:“你要干什么?”
“小白眼狼,我帮你找小鸟,感谢都没有一句,扭头不认人?”
周凝到底心软,看在他难得狼狈,皮笑肉不笑说:“谢谢你啊。”
“好勉强。”
赵靳堂慵懒坐着,毛衣是低领的,隐约可见锁骨上两道淡淡的抓痕,是她两天前留下的,还没完全淡下去。
周凝心虚移开视线,好像下手重了点,居然破皮了,说:“没有勉强,认真的。”
赵靳堂不咸不淡说:“那块玉准备什么时候还?”
周凝紧了紧方向盘的手。
“是不是我不开口,你可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那是我的东西。”
“你送我的。”
“我换个给你,这个我拿回来了。”
“送出来的东西还能收回换一个的?”
周凝还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车里一阵沉默,周凝启动车子,走了,一路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小鸟叽叽喳喳声,快到家附近了,她找个位置停车,说:“赵靳堂,我先安顿好小鸟,晚点再来找你谈玉的事。”
赵靳堂一声不吭下车了。
她再次发动车子,看一眼后视镜,那辆悬挂三地车牌的车子停在路边等他,他站在原地抽烟,目光幽深。
周凝回到家里先找来虾肉切碎喂饱小鸟,翻出家里以前用惯的保温箱,把小鸟放进保温,这么冷的天,没有鸟妈妈照顾,小鸟很容易熬不过去的。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周母回到家里,周凝和母亲说一声,才出门去找赵靳堂。
她拿了另外一块玉佛吊坠,在路边上了赵靳堂的车,她一坐稳,车子起步,直接汇入车流。
周凝吞了吞口水,说:“去哪里?”
“陪我去个应酬。”
“赵靳堂,我不是来陪你应酬的。”
赵靳堂前言不搭后语:“那块玉可以暂时放你那保管。”
周凝其实送出去确实不想要拿回来,送出去的东西,没道理要回来的,做人不能言而无信,但是赵靳堂现在这么纠缠,不想给他了。
“我可以给你另外的玉坠,什么款式都可以。”
“凝凝,是换块玉的事?”
她知道,不是。
“你怎么样才答应?”
赵靳堂将她的路堵死了,“凝凝,你明白的,我不打算放手。”
周凝垂眼,五脏六腑又闷又堵,如同今天阴沉沉的天气,压得人窒息喘不过气。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离开青市,在隔壁h市。
周凝不知不觉睡着了,身上披着一件西装外套,他换了身衣服,不是那件毛衣,裤子和鞋子也换了,白衬衫西裤,看来晚上的应酬相对比较正式。
周凝不想陪他去应什么酬,假装睡觉,赵靳堂却没着急下车,看她片刻,对顾易说:“你留下,等她醒了带她去吃饭。”
“那老板,您一个人去吗?”
“嗯。”赵靳堂没拿外套,下车去应酬了。
顾易就在车里等周凝,周凝不好意思一直装睡,很快醒过来,拿掉赵靳堂的外套,顾易的声音响起:“周小姐,您醒了。”
周凝这才想起来他的司机怎么换人了,之前帮忙开车的不是刘叔么,她点点头,问:“你认识刘叔吗?之前帮他开车的司机。”
“刘叔之前生病了,暂时由我给老板开车。”顾易回答,“周小姐,到饭点了,老板说等您醒了带您先去吃饭。”
“他呢?”
“去饭局了。”
周凝说:“他在这边工作多吗?”
“有几个项目。”工作方面的牵扯过多,顾易没说太多。
“项目在h市,却住在青城,来回车程两三个小时,你们天天来回跑吗,不耽误事吗。”
顾易说:“老板的意思。”
周凝沉默看向外面,阴气沉沉的,仿佛随时要下雨,无端又让她想起桦城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是她情窦初开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少年不知愁滋味,而今识尽愁滋味。
顾易带周凝去吃饭,一样在酒店,单独开的房间,顾易问她有什么忌口的,她说:“没有,不挑食。”
等菜上齐了,周凝请顾易一块坐下吃点,推脱了一阵,周凝说:“你站着不吃,我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吃,等你老板回来,你要挨骂的。”
她是开玩笑的。
顾易和她不是很熟,不了解她的性子,以为是个很难搞很骄纵、被老板惯出来一生气性的女孩,左右都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所以他提着十二分的精神,这会相处下来,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样。
周凝随便吃了点,主动给母亲打电话汇报。
顾易听她用完全不一样的声线说着本地方言,像粤语又不是那么像,他能听明白一不分,差不多意思是说晚上不回家吃饭。
两个人吃了点,吃到一半,顾易接到照今天的电话,问周凝,顾易如实说:“在吃饭。”
“慢慢吃,我这里没这么快结束。”
“明白。”
挂断电话,和当地的大人物以及地方项目上高管的饭,赵靳堂其实不用过来,寻思来都来了,一群人吃吃喝喝,恭维的话不少,什么赵先生来了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全是表面客套话。
赵靳堂没怎么碰酒,现在的身份轮不到别人劝他酒。
他话不多,偶尔应几句。
烟倒是没断过。
席间只有个女秘书,是地方项目高管带来的,女秘书会来事,年轻漂亮,一般这种局,在男人堆里,端茶倒水。
主陪的温总给女秘书使一记眼色,女秘书心领神会,盈盈起身拿起茶壶来到赵靳堂身旁说:“赵先生,我给您添茶水。”
一阵香水味扑面而来。
赵靳堂对气味敏感,不喜欢香水味,周凝身上就没这么多味道,靠很近才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他这一刻意识到对她的了解知之甚少。
“赵先生,请慢用。”
赵靳堂微微走神,视线落在女秘书的涂满红色指甲油的手上,微微皱眉,出于礼貌说了声:“多谢。”
女秘书正要退开,不知道谁撞她一下,她整个人往赵靳堂那边准确栽过去,伴随着一声尖叫。
椅子猛地擦过地面,发出一阵动静。
茶水不偏不倚泼到他腰腹的位置,温度不低。
女秘书见状,脸色巨变:“赵先生,不好意思——”
“怎么办事的!笨手笨脚!”
那位温总高声责骂,转而对赵靳堂又是另一番低声下气的嘴脸,一脸谄媚:“赵先生,实在对不住。”
赵靳堂面无表情:“不用苛责她,意外。”
“赵先生对不起……”女秘书眼眶哄着不住的道歉。
赵靳堂抬了抬手:“不用,没事。”
其他人纷纷上前询问。
赵靳堂说:“不用道歉,没什么事。你们继续,抱歉,先失陪了。”
女秘书眼眶红红的,害怕极了。
……
周凝上个洗手间回包间,撞上从电梯里下来的赵靳堂,两个人在走廊碰面,周凝先注意到他身上的狼狈,她的视线从腹部往下挪,挑了下眉,欲言又止。
赵靳堂走过来牵她的手:“别看了,你不是见过?”
周凝剜他一眼,这人怎么能那么厚颜无耻,“你干嘛了?”
“有个小姑娘没留神,茶水泼我身上了。”
“怎么泼的?”周凝无法想象那是什么画面,泼到这,距离应该很近吧?
“你不该问我有没有事?”
周凝:“你有事轮不到我着急。”
“真有事了,你会着急?”
“不会,跟我没关系。”她铁石心肠说。
走到包间门口,赵靳堂没好气捏了下她脸颊:“小没良心。”
周凝拍掉他的手,正要发作,身后忽然想起一道女声:“赵先生……”
两人回头一看,赵靳堂眉头蹙紧,没说话。
是刚刚泼水的女秘书,一副哭过的样子,追出来道歉:“赵先生,刚刚实在对不起,都怪我粗心大意……您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医院费我承担……”
周凝懂了,一动不动,没有出声。
赵靳堂的表情比刚刚被泼到茶水还要难看,说:“不用,你回去吧。”
“真的对不起,赵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我不会找你麻烦,会找你背后老板的算账。”
女秘书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下来。
赵靳堂一副厌倦的模样:“回去吧,这次算了,没有下次。”
女秘书莫名看了看周凝一眼,咬了咬嘴唇,回去跟老板复命了,把赵靳堂身边有另外一个女人的事说了,她颤颤巍巍和老板说:“姑父,赵先生瞧不上我,他身边那女人更漂亮……”
“没用的东西!白养你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