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这一刻死一般寂静。
周湛东说:“刚刚你低血糖晕倒,医生做了检查,有流产的先兆,还好治疗及时,目前情况稳定。”
太阳已经出来了,在天际边翻开白肚皮。
周凝手脚泛着冷意。
她怀孕了?
“不过具体情况,还得等医生上班做详细检查。”周湛东没说重话,语气很温柔,揉了揉她头发,“别怕,不是还有哥在么。”
周凝垂下头,没脸见周湛东。
周湛东起身坐在床边,轻轻搂过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跟周母一样,“多大点事,别怕。”
周凝又哭起来,周湛东四处找纸巾帮她擦眼泪,说:“不能再哭了,哭多伤身,为自己想想,凝凝,你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知道吗。”
周凝睫毛湿润,眼泪都快哭干了,“哥,车祸是意外吗?”
周湛东平静说:“司机疲劳驾驶,全责。”
周凝趴在他怀里,肩膀颤抖,轻声抽泣。
她哭了一会儿,要去看周母。
周湛东让她情绪冷静一点,不能再哭了,才答应带她去,她连忙擦掉眼泪,脸上的妆在刚刚晕过去的时候,周湛东找护士借了卸妆的帮她卸了。
来到周母的病房,周凝冷静多了,趴在床边,没有说话,感觉深处在一个噩梦里,她多希望快点醒过来,好让这一切过去。
周母没有出车祸,没有成植物人,没有安安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周湛东沉默上前,拍了拍周凝的肩膀,说:“凝凝,别哭了,妈要是再,不想看到你这样。”
周凝呜咽道:“为什么不是我躺在这里?妈一个人带大我们两个人,该她享福的年纪,养花养鸟,旅游,和她的那帮姐妹跳广场舞,不是躺在病床上……”
“我还想给她介绍个老伴,长得像匡连海那样的……”
周凝哭到后面没声了。
周湛东怕她伤心过度,抱她回病房里休息,她哭到后面睡着了,眼角挂着泪痕,看着她这幅样子,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深深叹了口气。
周凝在医院住了两天,情绪好转后,被周湛东安排做了身体检查,结果是怀孕五周,看到孕检单,她沉默许久,她的生理期不准,经常推迟,一直没放心上,之前做过身体检查,医生说她体质不好,不好好调养,以后想当妈妈很难。
很难,不是完全毫无概率。
她闭了闭眼,无暇去想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赵靳堂有做措施,或许是中途太激烈脱落了,又或者贪图一时爽快,他有责任,她也有。
周凝没有怪赵靳堂的意思,只是觉得,一切仿佛注定要发生,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也没有人欢迎。
这两天,周湛东和梁舒逸轮流在医院陪她,不放心她一个人,主要是怕她万一钻牛角尖,想不开。
“饿不饿?”梁舒逸问她。
她的脸色憔悴,眼神很平静,摇了摇头。
“你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多少还是吃一点,好吗?”梁舒逸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一脸担心。
周凝清醒的时候就坐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少说话,三魂丢了七魄,只剩下躯壳。
现在也是,毫无胃口。
哭到眼泪已经干了。
梁舒逸理解她的心情,她这幅样子,他并不好受,尤其得知她怀孕了,不用问也清楚孩子是谁的,彼此心里都有一个答案。
“凝凝,别作践自己。”
周凝鼻子一酸,将脸埋进膝盖,抱着自己,沙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梁舒逸自嘲一笑:“你在跟我说吗?”
“嗯。”
梁舒逸低声道:“凝凝,不是你的错。”
说来说去,是他们相遇太晚。
如果他们早点遇见,或许是另一个故事。
梁舒逸是有不甘心的,在察觉对她的感情之后,从开始的旁观者的视角,来到喜欢她的身份立场,然而他连入场券的资格都没有。
她心里,从始至终没有忘记过那个人。
压根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不,还是得道歉的。不管我们是真的假的,我到底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周凝认真说,“是我不对,对不起。”
梁舒逸眉头紧蹙,望着床上的女孩子,他苦笑道:“你是要和我分道扬镳了吗?”
“我都这样了,实在没有脸见你。”
“你严重了,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我不在意。”梁舒逸说,“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凝凝,已经不重要了,而且你想留下它,我完全可以接受,反正总归得想个办法要个孩子。”
周凝身体一僵,不敢置信看他。
“别这种眼神看我,弄得我好像很奇怪,什么年代了,是不是,我不是一根筋只会单线程思考的那种人。”
周凝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先告诉你我的决定,凝凝,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理解尊重,不要想那么遥远,想当下,一步步,慢慢来。”
周凝鼻子酸涩,别过脸,面对梁舒逸说的话,她很内疚,理不直气不壮。
说得差不多了,梁舒逸出去打个电话,再回来的时候,提着外卖进来的,哄着周凝多少吃一点,不然身体撑不住,她不吃,也得考虑一下肚子里那个。
周母的情况不能出院,等生命体征稳定了,经过医生综合评定,再决定是不是继续住院治疗。
这笔钱,对他们家不算什么问题。
周湛东请了专业的护理人员照顾周母,至于车祸的事情,案件事故责任认定了,已经结案,后面交给律师处理。
一周后,周凝的情况稳定,周湛东接她出院,回到家里,她下车怔怔站在车边,望向家门口的这条大马路,问周湛东:“妈妈是在哪里出的车祸?”
周湛东指了一个方向,距离家门口几百米远的地方,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车来车往的。
周凝眼眶红了红,看了很久,说:“有监控吗?”
“没有。”有监控也不能让她看。
周湛东摸摸她的脑袋,“走吧,别看了,进屋。”
梁舒逸拿着周凝的包,是她住院几天的日用品和几件衣服,他来青市这么几天,家里那边很关心周家的情况,他让家里别担心,他会处理好,家里跟爷爷说了周家出了点事,所以他们俩都回青市了。
老爷子理解归理解,他的身体也没那么乐观。
周凝回到家里,整日浑浑噩噩的,吃不下东西,闻到肉的味道,就吐个不停。
两个大男人经常被弄得手足无措,都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临时打电话给有这方面经验的朋友或者上网查资料,周湛东觉得不行,请了阿姨到家里照顾周凝。
她除了吃饭走出房间,其他时候都在房间里待着,没有喜怒。
周湛东担心她的情况,进来房间坐在床边,拉开紧闭的床帘,让阳光照进来,听到动静的周凝慢慢睁开眼。
“不能一直闷着,不见阳光,现在是大白天,凝凝。”
周湛东来到床边坐下来,无奈说道。
周凝不想起来,病恹恹的,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原因。
“凝凝,我们聊聊。”
周凝怔了怔,坐了起来,头发有些凌乱,眨了眨眼,似乎知道周湛东要聊什么,没等周湛东开口问,她直接了当说:“不是梁舒逸的。”
周湛东目光黑沉,没有生气,没有怪罪,语气温和询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段时间……一直都有纠缠。”周凝吞了口唾沫,很耻辱,要跟哥哥说这种事,“回国后,陆陆续续有见面。”
她上网查过,怀孕的周期按照最后一次生理期的第一天开始计算。
那时候应该还在青市。
她的日子一直过得稀里糊涂的,记性也不好,往东往西,压根没注意到自己中招了。
“他知不知道你有未婚夫?”
“知道。”
周湛东说:“凝凝,我问你这些,不是问罪,我是你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站在你这边。”
周凝目光顿了一下,他让她别犯原则性错误的时候已经晚了。
“舒逸和我说过,你做什么选择,他都支持你,婚礼办了,让你别后悔。”周湛东擦去她眼角的泪珠,“以前我不同意你们俩,一是年纪,二是他一向以不婚自居,现在看来,不婚是借口。”
周湛东微顿,“至于那个人的家里,我们家和他家各方面相差悬殊,不管哪一个方面,都不适合,你和那样的人在一起,会很辛苦。”
周湛东越是温和不忍责备,周凝越是内疚,如潮水般将她吞没。
周凝低下头,自惭形秽,恨不得周湛东怪她,责备她,而不是这么温和不忍心说一句重话。
周湛东说:“凝凝,这个家还在,生活还要继续,我工作忙,不能事事照顾到家里,你要帮我多去医院和妈说说话,多陪陪她。”
周凝含泪点头,说好。
“以前妈总跟我说多关心你,你报喜不报忧,在外面受了委屈不愿意和家里说,真让妈说对了。”
周凝重重抽泣,眼眶全是泪水。
“别哭,哭成这样真丑。”
这要是换以前,周凝一定和他干架,她现在只有沉默。
周湛东在的时候,她克制装成没事人,周湛东不在,则死气沉沉,可以一天不说话。
她几乎每天都去医院,从白天待到晚上,跟护工学习怎么照顾周母,每隔两个小时翻身一次,避免长时间受压长褥疮,身上还有其他伤,她在一旁看着护工操作。
夜色降临,周凝离开病房,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晚上的街上依旧热浪滚滚,她茫然走在街道上,朝着回家的地方走,经过以前读书的中学,三三两两穿着橘白色校服的学生从学校出来,她想起以前每逢下雨刮台风,母亲总会过来接她,别的家长不让自己孩子吃的垃圾食品,带着她一起吃。
后来学画画,要去外地的画室集训考学,母亲总会帮她收拾行李,知道她丢三落四,不会收拾,怕她吃不惯外面的菜,总往她的行李箱里塞各样的零食。
高三那年,联考前还在外地集训,她很想家,画室的其他学生都走了,她压力太大,哭着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连夜开车过来找她,带她出去吃饭,安慰她考不好明年再来,反正家里能给她兜底,让她尽力而为。
母亲总是这样温柔平和,给她力量勇气,是她的后盾。
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公园,街灯亮起,偶有人经过,她坐在秋千上,脚尖用力点地,晃了起来。
边上有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
周凝仰起头,看着夜空,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不敢当着周湛东的面哭,怕他担心,只能躲起来,慢慢消化。
“姐姐,你怎么了?”
那一撮小孩里头,有个小男孩走过来好奇问她。
周凝手背擦了擦眼泪,说:“你家大人呢?”
“在家呢。”
“小屁孩,几点了,还不回家吃饭,等下你家大人要到处找你了。”
“你不也不回家。”
“我是大人。”
“大人还哭鼻子,羞羞羞。”
周凝嘴硬道:“谁说大人不能哭鼻子。”
小伙伴喊小男生该走了,回家吃饭。
周凝说:“听到没,还不快回家。”
“姐姐你呢?”
“我也快回家了。”
“姐姐,不要哭了,我妈说女孩子的眼泪很珍贵。”
“谢谢你呀。”
等小男孩走后,周凝也离开了公园,回家了。
家里静悄悄的,死一样寂静。
周凝很不习惯。
周母出事之后,周湛东给家里的老师傅们放假,本来也没什么生意,他有工作,兼顾不了家里,周凝更不会做生意,她不是这块料,更不会左右逢源,人情世故。
加上身体不好,还怀孕,周湛东不想她太操劳。
几天后,周湛东忙完回到家里。
周凝上楼无意间听到他在阳台打电话,提到母亲车祸的事,她悄悄走近些,听到他问:“你确定吗?那部车是赵家的?”
“这件事替我保密,任何人都不能说。当我没找过你。”
周凝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