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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暴、霸凌、婚内强奸,他终于迎来了一场沉默的反击前言:
2022年7月的一个晚上,夜已深,在派出所值班的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的女人急促地说:“张警官,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父亲、我两个大爷在老家门口和于磊打起来了,动刀和钢管了,你能去看看吗?”
“你是谁?你怎么打我私人电话?”我有点疑惑——她应该拨打110报警才对。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叫王芳,两年前我被我前夫于磊打了,你给我处理的。”
我一下子记起来了——王芳,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她身高一米六左右,身材微胖,留着黄色短发,一张圆脸冒着油光,说话时,两只偏细的眼总注视着别人的眼睛。2020年夏天,她被前夫于磊打到昏迷,是我出警并受案调查。
可那次出警的回忆并不愉快,就在我做好所有调查工作准备拘留于磊时,王芳却辗转找到我,表示自己已经谅解了于磊,坚决不让我处罚他,理由是:怕影响两个孩子的前途。这种事我见过太多了,当时我恨铁不成钢,赌气说道:“今天你放他一马,肯定还会有下次,说不定还会连累你父母,不信你就看着吧。”
如今两年过去,我当初的那句气话竟一语成谶。
1.
王芳的娘家在王家庄,在我们派出所的辖区边界,也是本区最偏远的一个村。这个村子附近没有企业,农地也不平整,好在能连片地种植经济农作物,村民们的收入才有了保障。近几年,王家庄被列入了“合村并居”的名单,很多路渐渐通了,全村的年轻人都期盼着能早日搬进楼房。
警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达现场,王芳家的木质大门半开,从中透出橘黄色的灯光。我走近看,一个老大爷正呆呆地杵在原地;一个老大爷坐在门前的土路上,用手捂着头,满脸是血,一直在喊疼;还有一个老大爷站在一旁,向我展示他脖子和右手臂上的划痕,说是“被于磊拿刀划的”。于磊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他仰面躺在地上,后脑一摊血,一动不动。我上前问话,也没有任何回应,人已经昏迷了。
我马上询问旁人是否打过120。这时,一个老大爷的手机铃声响起,是120打来的,说车子到了村口不知道怎么走。我接过手机,让他们在原地稍等,然后让辅警开车去接应。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还给老大爷:“是你报的警?怎么回事?”
老大爷说自己叫王元良,躺着不动的于磊是他的前女婿。于磊上门找茬,被他拿钢管朝头上打了两棍子,直接倒地上了。另外两个受伤的大爷是他的哥哥,二人也都是本村的。
我们正说着话,120来了,把三个伤者拉走了。现场渐渐平静下来,我拨通王芳的电话,说她父亲把于磊打昏迷了。王芳说她知道。我这才明白,她给我打电话时是故意隐瞒了这个情节。我突然有点错愕,没想到她这么老实的一个人竟然也会玩心眼了。
我让王芳立即赶往派出所,随后把王元良押上了警车。
2.
到派出所一坐下来,王元良就开始哭诉命运不公:“我今年六十五了,造孽啊。一辈子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怎么这么惩罚我们啊。”
我让他别扯远了,先说事。他委屈地看着我,说:“我女儿和于磊在2019年离婚了,离婚前于磊老打她,我一直看两个孩子的份上让她忍着,但是于磊以为我们老实好欺负,离婚以后动不动就到我家里来闹,整天吆喝要杀了我们全家。”
面前的这个老人皮肤黝黑,脸上布满沟壑,一眼就能看出是常年与田地打交道的庄稼汉。他抹泪的那双手,大而粗粝,一看就是出过大力气的,那根钢管敲下去,于磊肯定伤得不轻。我劝他平复下心情慢慢说,他抹完眼泪,开始讲起自己的家事。
2008年,王芳经人介绍认识了于磊。于磊出身农民家庭,却有经商头脑,大专毕业后在外地闯荡几年,手头有了一点积蓄。他长得也不错,细长脸,大高个,身材匀称,还能说会道的。这些特质吸引了王芳,两个年轻人开始自由恋爱,接着闪婚了。
婚后,在两家父母的共同帮扶下,于磊在本市服装城租了一个门头开始做服装批发生意。因为薄利多销,生意还不错。第二年,王芳生下了一个女儿,开始全职在家带孩子。那段时间,于磊的生意刚起步,他每天起早贪黑,挣钱十分辛苦。看到老婆天天在家待着,他心里不平衡,就开始打骂她。按王元良的讲述:“一开始打得不多,一回家就骂,还提着我们老两口,骂我们生的什么玩意儿,什么也不干,光让他一个人干。”
王芳从小老实,骂不还口,于磊见状,蹬鼻子上脸,开始摔家里的东西发泄情绪。王芳气不过还了嘴,一还嘴就要挨打。“直接朝嘴上打。”王元良皱着眉,一副不忍心的样子。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了一年多。一次,王芳受不了了,抱着女儿哭着跑回娘家。过了三四天,于磊和婆婆来接她回去,王芳不肯,于磊又是下跪又是保证,王元良这才知道女儿被家暴的遭遇。虽然心疼,但王元良毕竟是个思想传统的老人,不想让女儿结婚不久就离婚,怕被村里人笑话,于是就劝王芳“看在孩子的份上回去吧”。
王芳的婆婆也给自己儿子说情,说于磊的坏脾气是累的,并承诺这次回家后,她来带小孩,让王芳帮着于磊一起做生意。王芳左思右想,最终同意跟着他们回去了,可于磊仅仅收敛了一个月,就又随意打骂她。
到了2019年,王芳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屈辱的婚姻生活,和于磊离婚了。随后王芳领着女儿回到娘家,由父母帮她照顾孩子。这种平静的生活过了一个月不到,于磊就时不时到王家来骚扰,王芳被逼无奈,只得外出租房住。找不到王芳,于磊把怨气撒到前岳父的身上,他经常喝了酒就跑到王家门口咒骂,什么话难听骂什么。幸亏王元良有两个哥哥能出面撵走于磊。“于磊就怕他俩。”王元良说,“那个畜生,当着自己孩子的面骂的那些话我听着都害臊,他还在大街上乱吼乱叫,我们被他羞得在村里根本抬不起头。”
案发当晚十点左右,王元良老两口带着孩子已经睡下,于磊又来了,在外面“哐哐”砸门,边砸边吆喝叫王元良出来。王元良本想着他闹一会儿就走了,没有理会,可这次于磊不依不饶,还往院子里扔砖头。这样的骚扰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王元良无奈,只得打电话求助两个哥哥,想让他们来把于磊劝走。
半小时过后,王元良听到门外面有争吵声,听声音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哥哥来了,但他仍旧没敢开门。又过十多分钟,他听到大哥敲门大喊“杀人了——”,急忙跑去打开门,看到大哥正用手捂着头,满脸都是血。他大哥指了指地上的刀说:“他拿这把刀要杀人。”
当时于磊站在两米外,仍在高声叫骂,态度十分嚣张。“于磊就是被老实人给惯的”,这一次,王元良终于爆发,把心中积怨一股脑儿地骂了出来。于磊回骂了几句,并走向王元良,挑衅道:“你咋不敢早开门?我捅死你!”情急之下,王元良转身从门口顺起一根钢管,趁于磊弯腰捡刀之际,抡起钢管对着他的头打去。猛地挨了一记重击后,于磊仍有力起身,王元良见状便又打了一棍,这下,于磊终于倒地,动弹不得。
说起这一幕,王元良语气平静,我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我问王元良想过后果没?他诚恳地说:“看他在捡刀,我怕他真杀我,当时都懵了,来不及反应。”
询问的间隙,王元良不停地叹息,感叹自己和女儿一辈子老实,却好人没好报。他说王芳命苦,自己老来也不得安生,直怨老天不长眼。我只能安慰他:老天爷高处不胜寒,没法解决人间疾苦,我们的困难只能自己解决。然后不断地将他拉回正题,才终于将需要调查的事实问完。
另一边,我的同事也从医院带回消息,说于磊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他伤得不轻:脑挫裂伤、脑内血肿,右侧硬膜外血肿,右侧颞顶骨骨折,头皮多处皮下血肿,蛛网膜下腔出血。他继发性昏迷,时而清醒,时而意识模糊。
3.
这时,王芳也骑电动车来到派出所。如今的她扎着马尾,脸蛋仍旧是圆圆的,一双眼睛憨厚无神,不过与两年前的愁容相比,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家里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紧张不已,不仅脸色铁青,喘气声沉,还浑身直打哆嗦。
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情绪,我先假意嗔怪她没在电话里跟我说实话。王芳的脸一紧,赶紧表明苦衷:“张警官,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妈给我打电话也没说清楚,我听她说于磊拿刀去闹事,我爸把他打昏迷了,我根本不敢相信,然后就听我妈一直在骂,我不确定我妈说的是真是假,所以就没跟你说。”
我立刻安慰她说没关系,现在最主要的是搞清楚事实,查清责任,依法处理。王芳得知她父亲没事后,一直表态说愿意配合我的工作。到办公室坐下后,我询问王芳,于磊的日常表现怎么样——这能反映他持刀伤人的目的,也直接关乎王元良的行为是正当防卫还是故意伤害。
王芳咬牙切齿地说:“于磊结婚前表现得可好了,很上进,结婚后完全变了一副嘴脸,跟个恶魔一样,对我不是打就是骂,还对我婚内强奸。要是不离婚,我估计早晚会跟他同归于尽。”
王芳的情绪很激动,痛诉于磊的大男子主义思想特别严重,婚后他要求老婆对自己无条件服从,不管是生理、还是生活上的各种需求。王芳来自一个传统家庭,思想保守,她尽力服侍丈夫,不想留下话柄。做饭要做他喜欢的口味,菜端上桌,于磊边喝着小酒边品尝,吃完就把筷子一扔,躺到床上啥也不干。每次王芳都是吃剩菜,就这样,他仍是一不顺心就破口大骂。
除了生活,生意上,王芳对于磊也是百般忍耐。起初王芳对服装生意一无所知,于磊教她怎样看铺子,怎样卖衣服。王芳很聪明,学得很快,他们一起干了一个冬季,王芳就能独当一面了。第二年开春后,于磊当起了甩手掌柜,除了去外地进货,其他所有事都丢给王芳一个人负责。
那时候,王芳每天凌晨四点就要去批发市场开门,有客人来进货,她一个气力单薄的女人根本拉不动那一大包衣服。她经常急得满头大汗,打电话给于磊,他还在睡觉,王芳气得呜呜哭。为了多挣点钱,王芳会一直守店到下午五点,向散客卖点衣服,而其他摊位早在下午两点就收摊了。
因为要看孩子,婆婆没时间做饭,王芳回到家连口热乎饭菜都吃不上。于磊不管这些,王芳每天一回家,他就问“今天卖了多少钱”,除了买菜要开支的,第二天找零要留的,剩余的钱,王芳要全部交给于磊,“不交的话,他就骂我全家,说我要把钱留着给我爸妈。侮辱我就算了,这是侮辱我父母”。
拿了钱的于磊过得很潇洒,他每天晚上出去喝酒,睡到第二天中午起床,有时王芳说他两句就摔门出去,再回来时又是醉醺醺的。他出去跟酒友们吹牛,说自己是村里少有的几个会做生意的,家里也是他说了算,老婆孩子都指着他。
碍于孩子太小,这样的日子,王芳是咬着牙过的。
最让王芳气愤的是,于磊对女儿也不好。女儿三岁能上桌跟大人一起吃饭了,于磊却天天教育她,必须经过爸爸同意才能上桌,因为他是一家之主。在他眼里,孩子和女人都他低一等,“家里要分尊卑,这是家教”。
“他看不起我就算了,连自己孩子也看不起,真不配当爸爸。”说到这儿,王芳收起委屈,语气变得坚定起来,“这次,正好让我女儿跟他断绝父女关系。”
4.
鉴于于磊婚后的种种表现,王芳很早就坚定了不要二胎的决心。于磊却不依,经常深夜醉酒回来,掀开被子就往王芳身上扑。累了一天的王芳把他推开,于磊就骂,把女儿也吵醒,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王芳怕影响女儿休息,有一段时间就不再反抗,但她要求于磊做好避孕措施,他有时能做到,有时不管不顾。
一次,王芳生理期刚结束,于磊就要同房,王芳不肯,于磊破口大骂,说她在外面有人才不让自己碰。王芳没办法,躲去婆婆的房子睡,于磊就在窗外絮叨不止,甚至说一些污言秽语。后来,于磊跟母亲说王芳起了异心,分房睡是要找下家跟他离婚的前兆,婆婆信了,夜里就不再收留儿媳。
王芳在房事上不再配合,于磊就借着酒劲霸王硬上弓,甚至拿绳子把她绑了起来。完事后,他恬不知耻地说:“这样反而更刺激。”因为是夫妻关系,王芳考虑到说出去也丢人,只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到了第二天,她都装作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干啥。这样一来,就让于磊更加肆无忌惮了,后来这种事变得经常发生。
最害怕的事还是来了。2018年初,王芳在一次被迫同房后意外怀孕了,于磊听到消息,第一反应是埋怨王芳没吃紧急避孕药——和以前一样,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会撇清自己的责任。
于磊让王芳去把孩子打掉,王芳不说话。网购兴起之后,本地服装批发生意越来越难做,他们家里情况养不起两个孩子。可王芳心里还是舍不得这个小生命,她骗于磊说已经打掉了,其实是一个人去医院做产检。后来,一直到肚子显怀,于磊才发现自己被骗。他刚要开骂,看到王芳凶狠的眼神,没有骂出来。婆婆也知道了这事儿,坚决站在王芳这一边。
因此,于磊心怀怨恨,根本不体谅和照顾王芳,就让她一个孕妇挺着大肚子卖衣服。直到儿子生下来,于磊高兴得合不拢嘴,对王芳的态度才略有好转。
考虑到婆婆年纪大了,不能同时照顾两个孩子,王芳只好在家做了一年全职妈妈。于磊早出晚归忙生意,小心眼又犯了,觉着自己一个人干活吃亏,就打骂王芳出气。没想到,压倒王芳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丈夫的打骂,而是他对女儿的态度。
“女儿从小,于磊就当着她的面对我又打又骂,心情一不好就拿我们娘俩出气,事后一点愧疚没有。这么多年,他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王芳又开始哗哗地流泪,“有了儿子之后,他经常抱着儿子说‘你是我儿子’,对女儿说‘你是你妈的’,在外面也说‘看我儿子多像我,多可爱,不像闺女,像她妈那么笨’。”
王芳知道于磊看不起女人,但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欺负。他经常在家夸幼小的儿子聪明,长大了肯定学习好,能考上好大学,光宗耀祖,“不像生个女的,长大了就成别人家的人了,跟爹妈不是一条心……”这些话于磊是故意说的,王芳怕女儿受伤害,每次都抱她回房间。
王芳自己却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庇护。她父亲王元良治家纯靠道德教化,还很在意外人的眼光。老爷子自己不明白,更不知道要告诉子女,在遇到非法侵害时要勇敢、及时采取有力措施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是婚后悲惨的遭遇,让王芳渐渐醒悟过来,她知道,如果不离婚,自己将一辈子无出头之日,还会连累女儿。
为了孩子,王芳决定要坚强起来,主动止损。在儿子出生半年后,王芳提出离婚,在她的坚持下,她终于在2019年夏天结束了这段婚姻,王元良和老伴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王芳握起拳头捶了捶桌角:“幸亏于磊答应和我离婚,我当时都做好准备了,要是他不离,我就跟他同归于尽,两个孩子我也不管了。当时我跟疯了一样,十多年了,被于磊逼疯了。”
我默默听着,感觉理解了王芳,也感受到了她的痛苦,但仍有些不解:“于磊离婚后为什么老是纠缠你?”
王芳说,于磊同意离婚其实是在赌气,他打心眼里觉得她不敢离开那个家。可等于磊清醒过来,婚已经离了,于是恼羞成怒,“他一直说他不过了也不会让我过好,他要弄死我”。
离婚后,王芳不止一次被前夫追打,因为担心报警会给他留案底,将来影响两个孩子,就一次次忍下来。孩子是王芳的软肋,于磊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一次次拿捏王芳和她的父母。
“于磊持凶器伤害你和你父母有几次?”
“拿刀就这第一次。”
“于磊精神是否正常?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王芳不屑地说:“他咋不正常?就知道家里横,就敢打我,在外面就怂了,被人骂都不敢还口。他妈说他是离婚后被事压得有精神病,我才不信。”
我让王芳说说,具体是什么事“压”了于磊。
王芳说,他们离婚后不到三个月,于磊父亲就喝酒喝出脑溢血了,最终没治好,瘫痪在床,和植物人没什么区别。为此,他们家拉了很多饥荒,于磊连门店的房租也交不起了。门店没了以后,一些衣服没卖出去,一直在家里堆着。于磊也不干活了,就天天喝酒,酒后找王芳和她父母的麻烦。
王芳对于磊的评价很负面,为了更客观,我需要深入核实,于是问道:“于磊的行为是性格原因?他是一直就这样,还是婚后才这样?”
王芳说,于磊的大男子主义完全是随他爹。婚后,她发现公公酗酒,经常喝得烂醉如泥,啥也不干,就靠婆婆独自操持着那个家。离婚前,她是婆婆的翻版,于磊是他爹的翻版,父子俩都没觉得这种家庭关系有什么问题。
问完王芳,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考虑到于磊持刀闹事,有行凶的重大嫌疑,王元良构成正当防卫的可能性很大,我决定让他先回家。之后,我会继续收集固定证据,将事实查清楚,做出公平处理,既要让于磊及其家属服气,又不能冤枉王元良。
5.
第二天下午,我去到于磊父母家,想弄清他前一晚持刀去王家庄的目的。
当时,于磊的母亲正在家里忙一些家务事,面对我的询问,她说儿子打小挺要强,就是性格偏内向,没和人打过仗,也没惹过什么祸,一切都挺好。他上学、工作、结婚生娃都按部就班,就是婚后和王芳的夫妻关系不好。
说起王芳,她又埋怨起儿子,把这个好媳妇给打跑了:“王芳为了老于家付出太多,她不像我,知道反抗,离婚是解脱。他俩离婚后,我们家老头子瘫痪住院花了很多钱,借钱借不到,于磊接受不了打击,天天喝得醉醺醺,喝醉了就砸家里的东西,谁都管不了。”
于磊母亲语气淡然,似乎是已经认命了。我好奇地问她怎么不去医院照顾儿子,她叹了一口气说:“家里有孩子,还有个老头子偏瘫了,离不开人。我们家没钱,他去祸害王芳一家被打应该,我也不好意思找王芳爸妈出钱。就这样吧,让他在医院住着吧,医院不管他就算了。”
说完这些,她带我去看瘫痪在床的老伴,接着领我到一墙之隔的儿子家。那间房子的窗户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大部分用黄色胶带粘着,家里的茶几上还放着有菜底的盘子,客厅和卧室的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很多酒瓶。
看来,于磊的日子过得很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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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医院打电话到派出所,说于磊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但因头部受伤,不适合在此时询问,免得受刺激。我谨遵医嘱,决定再等等。又过了快一个月,主治大夫打来电话说于磊除了头疼没什么大问题,他即将出院,但欠医院五万多的医药费没给,让我帮忙要一下。
出院那会儿,于磊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在羁押过程中可能有生命危险或生活不能自理,根据《看守所条例》第十条规定,不予收押。
我再次来到于磊家时,他正躺在床上玩手机。我告知来意后,于磊立马警惕起来,不断强调他才是被害人:“我一儿一女,村里人都羡慕我,她非要跟我离婚,把我家的运气都弄没了,害得我爸成了植物人,弄得我没了家,成了村里的笑柄!”“我把生意交给她打理,她以前什么都不会,现在能自己挣钱了(就离婚)。我哪里对她不好?女人伺候丈夫有哪里不应该?我打她也没使劲,骂她几句怎么了?我是一家之主!”
我问于磊那晚持刀去王家庄的原因,他始终咬定自己是为了防身,是为了吓唬王元良。
综合他的品行和一贯的行为表现,再结合他本人的供述,可判断于磊日常称“要杀害王芳一家”更多的是肆无忌惮地口头威胁,目的是逞强耍横,制造事端。他持刀的目的系蓄意或临时起意,持刀行凶的事实证据确实充分,但故意杀人的证据不足,根据主客观统一的原则,警方不能认定他为故意杀人(未遂)。
最终经局里决定,王元良的行为被认定为正当防卫,依法不负刑事责任。当我把这一结果告知王元良时,他不停地感谢我,甚至要下跪磕头,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么严重的错误了。看得出,这个结果是他没想到的,这个朴实的老人已做好了杀人偿命、伤人坐牢的思想准备,现在法律还了他一个清白。
于磊得知王元良的处理结果后没有很激动,只是一直在重复自己被他打进了重症监护室,“我是受害人才对”。我告诉他,根据正当防卫司法解释规定,法不能向不法让步,以前谁死伤谁有理、谁闹谁有理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于磊还是各种不服气,看着他不知悔改、油盐不进的样子,我放弃了对他的教育和解释。
经鉴定,王元良的两个哥哥均构成轻微伤,于磊涉嫌寻衅滋事罪。后在于磊的身体基本恢复的情况下,2023年4月,他被依法刑事拘留,两个月后被移送审查起诉。到了年底,于磊被法院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于磊被送押到监狱服刑后,王芳把儿子接到自己身边照顾。她主动找到我,问能不能断绝两个小孩和于磊的父女、父子关系,免得日后影响他们的前途。现在,王芳在区里干白班月嫂,每天工作八小时,晚上可以回家接替父母照顾两个小孩。据她说一个月有四千五百元左右的收入,能负担得起房租、养育子女和日常的开销。虽然累点,但是心里不苦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非常不错。
我告诉王芳,他们只能断户籍关系,断不了血缘关系。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她——因为看到于磊母亲的难处,我最终没有向老人提及医院索要医药费的事。直到现在,于磊仍然欠着医院那五万多块钱,如果出狱后他仍拒不偿还,可能会面临医院的起诉追要。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