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看去。
月青崖已经叫出声:“师父!”
来人是一鹤发老妪,身着一袭墨色交领长袍,外罩玄色对襟褂。
上衣领口镶三道淬毒银扣,裙踞下摆绣百虫噬月暗纹。
她腰间束五色药囊绦带,悬挂七枚养蛊铜铃,行走时只做“呤叮”响。
她双手袖口收窄至腕上三寸,露出戴满蛇骨镯的左手。
满头白发梳成高髻,当中掺入三股青丝,髻顶斜插数支银簪。
她古铜色的面庞上布满沟壑,眉间悬针纹深如刀刻,看来严肃非常。
身后六名弟子,各着赤、橙、黄、绿、蓝、紫衫,两列三排。
以红、紫为先,黄、绿次之,橙、蓝紧随的顺序,依次跟随在后。
那白发老妪眼神严厉看向逍云,正色道:“你这性子,没改。”
逍云见到她,也微微扬着头,嘴角带笑,道:“你的模样,倒是变了许多。”
听了月青崖的称呼,又看逍云与这人的对答。
居离尘与刘子骥已经知道了,此人正是千丝引的掌门月蚕心。
月蚕心缓步行至令不赦面前,道:“令堂主,区区小妖之事,当真要如此大动干戈吗?无谓伤了和气。”
令不赦的笑容,却也更加意味深长起来:“月掌门说的是,区区小妖之事,竟然劳动您,从千引峰自行前来我葳蕤堂。”
他笑向身旁弟子道:“咱们的机关形同虚设啊。葳蕤峰设下的这些关隘,竟都成了笑话了不是?”
几名弟子应该是负责设置关隘的,慌忙忙跪了一地,惊慌道:“弟子自当重新排布。”
刘子骥嘟囔道:「看铁芢红的样子,还以为这葳蕤堂多正派,没想到老大,竟然是这么个好面子的笑面虎。」
居离尘不做声,只是踩了他一脚,他也就跟着不做声了。
但他心里估计着,今天这老头被下面子下得狠了,多半不会善罢甘休。
令不赦看向逍云,又看看月蚕心:“你们千丝引,曾有两名弟子上到鲲山,看你今日特意来撑场,就知这位镇厄人,定是出自你们千丝引了。”
月蚕心只是朝葳蕤堂正殿内一扬手,向令不赦道:“令堂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令不赦抖了抖袖子,冷笑一声:“怎么?什么话值得月掌门还要私底下与我交涉?”
月蚕心眉心悬针略微展了展,道:“有的话,还是私下说的好。”
令不赦欲言又止看了看月蚕心,又扫视了逍云一行人。才向众弟子道:“把那妖给我看好了!别让外人做什么手脚。”
月蚕心不动声色目示逍云,道:“放心,若是这一时半刻都等不了,我也不帮他们。”
见令不赦与月蚕心往殿中去。
苏留白拉着薛凝碧道:“你让我,去看看玄参。”
薛凝碧冲她点点头,托着她的胳膊,腾身带她去了镇妖笼前。
玄参因为后腿伤重,又在半空悬着,受着端午烈日炙烤,眼皮已然耷拉了。
见苏留白来到近前,它努力睁开眼,爪子在眼前揉了揉,朝她吐了吐舌头,笑道:“姐姐你放心,玄参没事。”
苏留白看着它伤重的腿,心如刀绞,怕它担心,故意硬起心肠嗔道:“知道错了没有?”
玄参两个爪子搭在胸前,也想和往常一样做恭喜,嘴里道:“错了。”
苏留白落泪道:“若是能救你出来,你就跟着那鲲山仙人,好生去受罚反省,我定不拦着。”
玄参乖觉点头:“我知道了,姐姐你才好,要顾着身子,别只担心我。”
薛青在旁心下沉重,他看向正殿方向,不知月蚕心是否能与令不赦讲定数。
正殿内。
令不赦自往殿中主位坐了,道:“千丝引与葳蕤堂,各占峨山山头,从来互不影响,今日月掌门既然管到我葳蕤堂来了,想必当中有什么不可不为的原因?还请快说罢。”
月蚕心并不与他计较,道:“管字不敢当,只是既然大家同在峨山,有的事我便直说了。千丝引是炼蛊的门派,与蛇虫鼠蚁打交道惯了,却也还知道,不会以虐杀生灵为乐。”
令不赦听到这里,面色微变。
“这些年葳蕤堂做的事,千丝引并非不知。正是因为咱们各占山头,千丝引管不着葳蕤堂的事,是以没有多说什么。今日这小妖犯事因何缘故,令堂主比谁都清楚,如此执着不愿将它交出,不过也只是不想事情传扬出去,让葳蕤堂的名声不好听罢了。”
令不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月蚕心像是没看见他的脸色,还在自顾继续道:“他们既然执意带走那小妖,想必也已经知道内情。”
“那又如何?没了人证……”令不赦一言既出,已知失言。
月蚕心只作不查:“令堂主若是信老身的话,老身还愿意去和千丝引出来的人卖一卖交情,只要令堂主愿意让他们带走小妖,此妖背后牵涉的葳蕤堂之事,我保证他们绝不外传。”
“此事说到底与你无干,你究竟为何要出来做这个架梁?”令不赦终究按捺不住了。
月蚕心看了令不赦片刻,眼中满是怜悯。
“心虚则性现,意净则心清。令堂主以为,你我两派,在峨山驻守千百年,是因为什么?不过是前人因,后人果,我们不为一己之私,驻守峨山杞县,靠一己之力保一方安宁,方能反益本派,传承延续。
如今你们既已种恶因,这小妖不过是恶果。本是因果一场,若再以恶制恶延续恶因苦果,因果难了必铸灾殃。你们将它交给第三人,让鲲山料理,未尝不算是了却了这桩因果,也免了你们葳蕤堂,再陷漩涡,更生波澜。
我今日来,并不全为那小妖或曾经的门下弟子。更是为你我两派继续长守峨山的缘故。”
月蚕心这一席话,说得令不赦面上阴晴不定起来。
“我既已下令捉妖处死,如此出尔反尔,难免在众弟子面前……”
月蚕心朗声道:“老身有一法,既能全了这事,也不伤令堂主在堂中弟子面前的信用。”
不一时,二人重新出来殿外。
令不赦脸上重又挂上了那副慈祥的笑,冲众人道:“既然月掌门特来求情,我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既如此,你们想要带走这小妖,倒不如让我看看,你们鲲山镇厄人,的确高过我们许多。如果当真高明,我们技不如人,那我就让你们带它走。”
“好。”逍云一口应下。
居离尘一看他就来气,听他叽里咕噜一堆,皱眉厉声问刘子骥:“他什么意思?”
“让你去比划比划。”刘子骥语气平和回答她。
居离尘立刻来劲,手中一闪,已握住【无涯】,冲令不赦道:“你说,怎么比?”
铁芢红在旁动了一下,想要站出来。
又想起令不赦方才说她已不是门下弟子,故而脚下一滞,只是望着令不赦。
令不赦微笑着一抬手,道:“目空,不如就由你来应战。”
一名葳蕤堂弟子应了一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众人循声一看,只见那人半个眼球几乎都在眼眶外突着,如厉鬼罗刹穿了锦袍,一脸倨傲。
“怎么是你啊?!”居离尘和刘子骥又是同声大叫。
逍云也认出了这人,微一蹙眉。
薛凝碧不识他,扶着苏留白重新回到他们中间。
他问居离尘道:“可是旧识?”
居离尘摇摇头:“不算是。”
又看向目空,道:“你不是道医吗?上回在司府,一下就被挠出来了,就你也能打?”
刘子骥笑道:“该不会是那回在司府吃了亏,所以拜到这个葳蕤堂门下,想当个降妖师报仇雪恨吧?”
“废话少说!”目空的面皮紫胀起来。
“老头儿,你派来这人,可不够我们打。”刘子骥“啧啧”摇着头,不屑地伸出一根食指,冲着令不赦摇了摇。
“怎么不够,我看他就与你比试,甚好。”令不赦笑了。
刘子骥的笑容立刻消失:“哎哎哎——你指派你方出战人选就算了,怎么我们这边的,也轮到你指派起来了?”
“无妨,”逍云扬起了眉,“就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