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你这道都不像‘菜’,猪扒三明治,猪扒又冷又硬,咖啡还是速溶的。我本来还想采用日式炸猪排、夏威夷科纳咖啡豆。我特地请了知名的‘炸猪排’大师来煎炸猪排,味道是变好了,但好像……”唐镜道。
“千万别,穷人能吃到猪排、喝一杯速溶咖啡就不错了。”对面的男人说。“你这么替换,才不真实。”
唐镜翻着盘子里的猪扒三明治,表情几乎可以用“生无可恋”来形容。“确实,猪排确实和这份‘夏威夷咖啡’套餐违和了。不过这份套餐对一位美食老饕来说,实在……”唐镜找不到好形容词,只能摇头苦笑。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白净英俊、三十来岁的男人,叫丁迅,十年前他是一名保险公司事故核查员。他扑哧一笑:“普通人只配吃冷掉的三明治、喝速溶咖啡,因为总是要赶时间,拿自己的时间、生命、食欲、心情换钱。像您这样定定心心享受一顿美食,光这分从容就够奢侈了。”
“这道菜在我们内部很有争议。厨师们不答应,都说太难吃了。但你的故事很有意思。并且对我这样吃遍天下美食的闲人来说,有时候饥饿、难吃的食物,也是一种礼物。”
“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纷争,都来自于有些人吃撑了,有些人吃不饱。”
丁迅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以下来自于他的亲身经历。
2015年,深冬的海丰县被咸涩的海雾包裹,当时没有高铁,得依靠城际大巴。从虹城搭乘两小时大巴,穿过连片的废弃盐田,便是公路尽头的 “望海楼”旅馆。四层青砖小楼紧挨着褪色的渔港广告牌,墙皮剥落如受潮的糖纸,这里是50岁的死者王一炜出差经常光顾的旅馆。
王一炜在一家国企作中层干部,出差补助是300元一天,这座空心化的小镇物价不低,一碗海鲜面要卖30多块,镇中心有两家星级酒店都要五百元以上,距离1公里装修奢华的“皇潮”宾馆也要三四百元,“望海楼”房费不超过两百元,王一炜每次来出差必住这里。
我推开旅馆的玻璃门,天花板上仅仅挂着几个小灯,让屋里显得非常昏暗。四处看了一圈,确认没有摄像头。接待室上面的窗户用黑色的塑料膜遮挡着,下方有个半月形的小窗口,凑上去:“麻烦您给我开间房,要四楼,最大的,安静点的。”
“好,198。”一个略带尖细的男人声音。
一只中年男人的手突然从小窗口里伸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404的钥匙和一套一次性用品。
我是保险公司事故调查员,一个月前、在圣诞节前夕,被保险人王一炜被发现氰化钾中毒死在“望海楼”旅馆406室。他倒在地板上,一次性纸杯里的黑咖啡里被发现有氰化钾,旁边的纸盘里还有一块没有动过的猪扒三明治。
王一炜一年多前曾购买数份人寿保险,赔付金额高达数百万。根据保险法如果购买保险两年内,被保险人自杀,保险公司不给付保险金。但是,如果被保险人自杀时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保险公司仍要赔付。王一炜的遗孀朱敏娜及其读大二的儿子,坚持说王一炜有抑郁症,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却拿不出任何医院证明。
朱敏娜和他儿子天天上公司来闹,公司于是让我核实调查该事件,为此我特地登门拜访了王一炜生前的家。
王一炜是虹城某大型国企的中层员工,虽然对外是“总监”的头衔,其实收入不高,他的妻子是全职主妇,几年前就不工作了,一家人就靠王一炜的工资养家。王一炜住在虹城市区一栋颇为老旧的五层楼房里,我带上水果篮,正要敲门。王一炜的儿子王巍正好出去,他推着一辆崭新的TREK出门。见到我一愣,随后对我笑笑:“您是保险公司的?”之前我和他见过,连忙掏出名片。
“请进,请进。我正好要出门,我妈在,您和她聊聊吧。”
我站在门口,盯着这辆TREK,它可值2万多!王一炜这么有钱?我又看了一眼王巍的背影,他还穿着Balenciaga的牛仔裤。朱敏娜这时候出来了,她今年49岁,身材苗条,看上去保养不错。
王一炜家里有个100多平方,装修还是十几年前的风格,屋内被塞得满满当当,任何一个空隙处都填满了东西。入口的玄关处还有几件没有拆开的快递纸箱。
朱敏娜为我端来一杯速溶咖啡,一想起王一炜死于咖啡里的氰化钾,我连杯子都不想碰。朱敏娜神色并不悲伤,只有满脸疲惫和焦虑,她说自己的丈夫在一家名叫‘绿康能源’的国企里做销售主管,这几年经济差,国企裁员,很多事情他只能亲历亲为,几乎每月都要去海丰县出差1-2次。
说到这里,朱敏娜脸色尴尬,我也知道背后原因。原来王一炜死前曾叫过一名叫丽莎的妓女,他不是悄无声息的自杀,而是当着丽莎的面服用氰化钾死去的!海丰警方一度怀疑丽莎是王一炜的老相好,但她矢口否认,说从不认识,是第一次见面。正因有人目击自杀,警方很快以自杀结案了。
朱敏娜一脸苦笑:“我也知道,男人嘛,去那种地方,总归会玩玩。其实也没什么,他工作压力太大,释放一下也好。”
我应和点头。朱敏娜继续说:“男人只要不是外面有小三,要跟家里离婚,其他的随他好了。我一点也不在乎。但现在他这么一死,我和儿子接下来怎么过呀?”说着朱敏娜哭了起来,我赶忙抽出茶几上的纸巾给她。
她轻轻擦了擦,忽然凑到我面前:“如果不是抑郁症,那我老公肯定是被人害死的。被人害死你们总赔付了吧?”
“他杀是会赔付,但警方都定性自杀了。”
“不可能自杀,自杀为什么没有遗言?他自杀了我和儿子怎么过?他可是责任心很强的男人,不会丢下我们的。”
“是不是为了保险金呢?说不定他记错了时间,以为满两年了想自杀后把保险赔偿金留给你们。”
“不会!他对保险啊什么从不操心,都是我买的。他不过稀里糊涂跟着签个字。” 朱敏娜刚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看了我一眼。我假装没在意。
朱敏娜的上身向我靠的更近了:“迅弟弟,你帮帮姐姐,我们孤儿寡母,这今后怎么生活呀!”
“我能怎么帮?”我嘀咕了一句。
“如果我老公没有抑郁症,他说不定是被人杀死的。那个叫丽莎的女人就很可疑,说不定就是她杀死的。”
“她和警方说,是你老公打电话‘点外卖’她才去的!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老公,之前也不认识。”
“呸!”朱敏娜的眼里开始燃烧其恶毒与仇恨的火焰:“谁知道!那种脏女人,凭什么她说的话就会信?我说我老公有抑郁症却没人信?那种女人哪里有真话?说不定早就和我老公搞七廿三,什么分手费、赔偿费没有谈拢,她一气之下下毒……”朱敏娜口若悬河,仿佛化身编剧编排起剧情。
我看苗头不对正打算离开,谁知被朱敏娜拉了下手:“迅弟弟,你一定要帮姐姐调查这起案子,我也不仅是为了钱,我要知道真相。”
我赶忙说还有事要走,朱敏娜握着我的手更紧了:“迅弟弟,你帮我查出凶手,只要我拿到钱,我分你10%。”
我呆立原地,10%就是几十万啊,我什么时候能赚到这么多钱!
“不够?”朱敏娜以为我还不答应:“那,那给你15%,弟弟,可不能再多了啊!”就一分钟时间,她又给我涨了几万块。
没等我回答,她回房间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给我:“这里有五千,是姐姐给你的车马费。你拿着,帮姐去那边调查,你也顺道玩一趟。”
就这样,我收下红包,踏上了去海丰县的大巴车。公司也因朱敏娜母子的吵闹而头疼不已,于是痛快的批准了我的出差请求,希望我尽快给出核查报告。
我背着旅行包,一层一层爬楼梯楼梯,这里常年被海风灌得簌簌作响,乳胶漆的墙面斑驳脱落。
每一楼层我都逛了一遍。1到3楼各有8个房间,只有4楼是6个房间。我以前是干中介的,对建筑布局很敏感,总觉得旅馆房间有些奇怪,望了一眼,走廊尽头就是王一炜死去的406号房。
旁边的405室,上面挂着牌子“员工专用”,这间房似乎要大2倍,可能这里也作布草间、储藏室吧。
我打开404房门,房间约20平米,房中间放着一张大床,两只床边柜,一个简易衣柜。墙上安装着电视机,一闪小小的窗户。床头柜还有电话机,下面贴着各种外卖电话、各种色情小广告。海丰县是一座没落的工业县城,但中心不乏娱乐场所,据说这也是海丰县的一大特色,不少人还特地从周边城市远道而来。
我一头栽倒在大床上,翻看警方的调查记录,警方对这起案件的描述十分简单:
12月22日,案发那天下午6点左右,王一炜住进“望海楼”406号房。之后,他拨通了“梦露茶楼”的电话,叫了“外卖”服务——一份最便宜的“外卖”——“夏威夷咖啡套餐”。“梦露茶楼”也是当地一家色情场所,根据不同“套餐”价格就会有相应的女孩子上门。一小时之后,化名丽莎的“小姐”拎着装有咖啡的保温瓶和装有猪扒包的塑料盒进了屋。
之后,王一炜便将事先准备好的氰化钾倒进了两个人的咖啡纸杯里,让她喝下去陪自己一起死。丽莎吓坏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第二天中午,周大春看这个唯一的客人还不退房,便到406门房查看。没想到王一炜已经死在了房间里,于是报警。死者身上还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绿康能源”的工作服。当时,406房门虽然关着但并没有锁,早已断了气,躺在地板上,地上还放着两个用来盛咖啡的一次性纸杯。尸检的结果表明为氰化钾中毒致死,杯子里也检测出了大量的氰化钾成分。全身没有任何外伤或死前与人打斗的痕迹。死者的旅行包旁边还放着一个空药瓶,标签显示是“奥美拉唑”。瓶子里还残留有极其少量的粉末,经检测后发现该粉末即是氰化钾。王一炜的最终死亡时间大概是前一天下午的6点到9点之间,这也与丽莎于7点半左右逃离他房间的说法相吻合。
在之前对王一炜工作的调查中,他同事也偷偷暗示他“好这口”,当地还有一个固定的老相好。海丰县距离虹城,大巴两个小时车程;自己开车只要1个多小时,完全可以当天来回。但他每次坐大巴,还要住一晚,想必也别有目的。
可是就算自杀,拉着只见过一面的小姐共赴黄泉?好像有些不可思议。我想得脑壳疼,看了下时间已近中午,于是也准备点一份“夏威夷咖啡”。
“夏威夷咖啡,我要丽莎。”我在电话里指名道姓。
“好的,哪里?”一个中年女人烟嗓的声音。
“望海楼,404。”
对面一阵沉默,半晌那边道:“丽莎不肯去,我换个别的姑娘吧。”
“别,那算了。”我连忙挂断电话。
丽莎不肯来,那只有我去了。手机上搜到“梦露茶楼”,位于县中心农贸市场最里侧。我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抹了点男士香水下楼。
只见一个男人从前台出来,应该就是卷宗里提到的旅馆老板周大春,也是尸体的发现人。他身高1米7多,略有秃头,大众脸,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404太小了,能换间大的吗?”
“还有几间房没有热水。只有406了,不过406刚死过人。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
“我知道,我是王总的同事,现在由我来接替他在这儿的工作。”我故意作出一副很沉痛的表情,低下头去。
“你也是‘绿康能源’的呀,你们可是大公司,王总每个月都来,每次都住406。”
“他每次都住同一个房间?”
“对的。”
“同事们都说,他来这里是另有所图,好像和他老婆孩子关系不好,想在外面找点别的慰藉。”我说这话儿也不是全瞎猜,我见朱敏娜母子毫无悲伤之色,想必他们家庭感情未必很和睦。
周大春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406要给您换吗?”
“算了吧,总归有点瘆人。对了我第一次来海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晃晃、吃饭?一般王总会去哪里吃饭喝酒,您知道吗?”
周大春摇摇头,似乎不愿再提王一炜的事情,就又回到那间小小的黑暗的接待室里。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弟弟,你去海丰了吧。我也在!”是朱敏娜发来的,我吓了一跳。连忙四下看,没有人。
“你在哪里?”
“我刚到‘皇潮’宾馆呢,先泡个脚,明天你陪我去派出所,我要见下办案民警。”
下午,一进入海丰县中心的农贸市场,这里车流如织,行人也多。中心的LED大屏上播放着天气预报。这里是海丰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一股海腥味直冲脑门,市场上的到处晾挂着带鱼、海带等各种海货。我捂着鼻子往里走,菜场里“茶楼”挺多,不时见一些衣着性感的女人出入。
“梦露”的招牌还算显眼,我径直走了进去。一个五十来岁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大妈上来问我:“帅哥,喝茶?”
我挠挠头:“夏威夷就好。”
“你要点谁?”
一张三人沙发上坐了五六个女孩子,二十到四十之间,空调房里她们大多穿着低胸迷你裙,玩着手机也没抬头看我。
“我找丽莎。”
“她出去了,这里的姑娘都很不错,你再看看别人呗。”
“不要了,那我等她。我饿了,套餐先给我吧。”
大妈给我端来一杯速溶咖啡,一份猪扒三明治,她在微波炉里转了一转,有了一丝热气,吃下去味道还不错。
“猪扒好吃,你们做的?”
女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扑哧一笑,牙齿上有口红的颜色:“谁有这闲工夫,都是冷冻猪扒。”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不错嘛,这咖啡香!”
老女人对我撇撇嘴,不再理我,大概我是唯一来这里吃三明治喝咖啡的人。
还没吃完,一个三十五六、满脸疲惫的女人,提了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大妈对她努努嘴,她强打精神,朝我走来。她就是丽莎,五官清秀,但黑眼圈被厚厚的粉盖着,整张脸上都卡着白粉。
“帅哥,出去还是在这里呀?”她拨弄起我的头发。
“就,就在你们这里好了,有没有包间?”
“当然有呀。”她领我进了一间4-5平方米的小包间,包间里有个小柜子,她打开柜子抽屉里面是一个黑色铁皮盒,把口袋里的几张百元大钞放进去,随后锁上了抽屉。
“放这里不怕被人偷走吗?”我好奇的问。
“都是自家姐妹,客人一般都是‘外卖’,这个房间也没人用。顶多谁累了,进来睡会儿。再说钥匙都在我身上呢。”说完,她开始扑向我。
我立刻摆摆手:“我是王一炜家属的律师。我找你是来调查案子的。”说着我拿出王一炜的照片给她看。
“律师?”她看了一眼照片,漫不经心放在床头。
“就是去年12月22日,在‘望海楼’叫了你‘外卖’当你面死去的男人。”
“晦气,那个死鬼!自杀都穿着工作服!你找我什么事儿,该说的我对警察都说了。”她没了兴致,也不看我,一副要送客的表情。
我掏出钱包,翻了一下,给了两百元,她立刻喜上眉梢:“帅哥律师,你问吧,我什么都说。”
“你几点到了那里?”
“六点半左右吧。这些和警察都说过了。”
我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她的回答和卷宗上的一样。
“你真的不认识他?他第一次叫你?”最后我忍不住问。
“真不认识,我回头客是多,但这个人真的第一次见。他一边倒药粉,一边说什么:‘好累啊,做人真累,活着赚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说着她又讲起当天的经过,当说到王一炜把药瓶里的粉末倒进咖啡时。
“你说倒了一半?”我记得卷宗里提到药瓶是空的。
“对啊,我特地还看了那瓶子,上面写‘奥美拉唑’对吧。他一边倒,一边说,我们一起去死吧!我都吓死,想那是什么毒药!”
我飞快记录下这个漏洞。
“如果还有问题,我还要来找你。“
好不容易见到问一个就走,不合逻辑
“没问题,帅哥!“说着她打开抽屉,将两百元塞进黑色铁皮盒里。
“你有发卡吗?黑黑的细细的那种?”
“有啊,你要干什么?”
“嘿,掏耳朵。”
见完丽莎,我又去了一趟“海梦KTV”,它紧挨着“皇潮”宾馆。据说这里有王一炜的“老相好”,当我提起“绿康能源”的“王总”时,原来很多人都知道他,他经常和同事、供应商来这里。
“说他在这里有‘老相好’?”妈妈桑一边抽烟一边皱起眉头看我。“谁会跟他好,他又没钱,又抠搜。”说着,她用小拇指尖剔了一下牙。
“他没有找固定的小姐?”
“小金他点过两三次,小颖他也点过两三次,还有小惠,如果这能算老相好的话。我们这儿的小姐都懒得理他这种穷鬼。他还不如去‘梦露’叫外卖,喝速溶咖啡啃三明治。我们这里的路易十三、威士忌他可喝不起。”妈妈桑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我想起他儿子Balenciaga牛仔裤、TREK自行车,他一个国企中层哪里能有那么多钱。
晚上回到“望海楼”,望着走廊尽头的406,我背上一股凉意。走到门口,掏出皮夹子里的黑色发卡,这种老式锁,一根扭直的发卡就可以搞定。打开406一股霉味扑鼻。这家旅馆,想来生意不佳,我入住后就没发现其他旅客。房间面积跟404差不多,墙纸霉迹斑斑,挂着一张装饰画,1米8的床,两个床头柜,一个略大的四门衣柜旁是一张写字台。除了房间、衣柜略大,多了一副装饰画,其他都和404一模一样,不知道这间房特殊在哪里,为什么每次都要住这间。
翌日朱敏娜在派出所门口等得似乎有些不耐烦,见了我后一脸嗔怪:“怎么这么久才来?”
我没理睬,把她往无人的角落一拉,要好好问她些事儿。
我先问王一炜一年能赚多少钱。她说二十来万。
“那你儿子怎么穿Balenciaga的牛仔裤、骑TREK自行车?”我直截了当说了。
朱敏娜脸色一变,随后支支吾吾说起来,她说儿子王巍从小娇生惯养,家里都把最好的资源给他,从幼儿园就读民办,后来一直上私立学校,他成绩还行,最喜欢各种名牌。王一炜虽然都是尽量满足,但也捉襟见肘。
但前段时间他好像赚了一大笔钱,儿子要买Balenciaga,她要买海蓝之谜,他居然统统答应。朱敏娜也觉得奇怪,怎么老公一下有了钞能力。王一炜只说自己炒股赚钱了,但她一点也不相信。
我越发觉得事情古怪,如果他真突然有钱,为什么还要住“望海楼”那种小旅馆,而不是“皇潮”这种大宾馆呢,价格只贵了一百多;并且还叫最便宜的“夏威夷套餐”外卖呢?难道不是应该“升级”一下嘛?
满心狐疑之下,我和她一起进了派出所。此时正在午休时间,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名叫刘振华的年轻警官,他放下手上的书,抬起头。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张脸方方正正,正气又爱国的样子。我瞥了一眼他的书,那是一本本格推理小说。他一眼认出了朱敏娜,似乎见她有些怕了,想躲又躲不开,无奈的说:“大婶,你再来也没用,这案子我们已经定性了,没有问题。”
朱敏娜不依不饶:“小刘警官,这是我侄子,可是一名律师。我们都认为这不是简单的自杀,背后肯定有阴谋啊。”
我立刻声援起朱敏娜,声音洪亮显得十分自信:“我婶说的没错!一炜叔叔不可能就这么自杀,这里面有疑点。”
警察只要将民事“自杀”定性改为刑事“他杀”,朱敏娜母子就能拿到数百万,我也能拿到自己的数十万佣金,无论如何我都要帮她。
小刘警官瞥了我一眼:“哦?律师?疑点,你倒来说说,哪些疑点?”
我于是把丽莎提到倒了半瓶氰化钾、但保险公司提交的警方调查卷宗里,写的却是空药瓶。这个细节跟小刘警官说了。
“说明丽莎走后,房间里还有人进去过,把氰化钾倒走了。”但我心里更大的怀疑并没有和警察说。
“你说的这些和王一炜自杀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他同事说他在海丰县有老相好,他如果真要拉人一起自杀,为什么要拉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而不是拉自己的老相好呢?这说不过去!”一听见“老相好”三个字,朱敏娜的脸瞬时惨白。
“这可不一定,前不久新闻就有报道,有个人不想活了,自杀前从高楼上往地面扔砖头,砸死了一名女大学生。”小刘警官反驳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氰化钾被谁拿走了,你们不该查一查吗?这可是剧毒物质。”
“我们会查,你们先回去吧,王一炜肯定是自杀,这毋庸置疑。”
“无论如何,你们把丽莎叫过来,让她再复述一下当天的情景。既然氰化钾被人拿走,我甚至怀疑,丽莎看见的男人不一定是我叔王一炜!而是另有他人!”
“什么另有他人?你在胡说什么呀?”小刘警官双眼圆瞪,一脸愕然。
朱敏娜也瞪大眼睛看着我。
“对,因为真实的王一炜已经被毒死了。丽莎进屋后,凶手假装扮演我叔叔,要和她一起自杀,倒了半瓶白色粉末,丽莎吓坏了夺路而逃。其实那半瓶白色粉末根本不是氰化钾,而是普通的药粉。凶手知道丽莎这种职业的女人是不可能报警的,凶手不过是要丽莎作目击证人!而真正的王一炜,已经被他杀死藏起来了,那个房间的衣柜很大,藏个人压根没问题!随后他搬出我叔的尸体,把装有氰化钾的瓶子丢下,再把装有普通药粉的瓶子拿走。”
小刘警官都听呆了:“你,你,写小说的吧。哪有这样杀人的!搞那么复杂,过去3公里就是海,真要杀人杀死丢海里不就行了?干嘛要演那么多戏!”
“不管怎么说,这个瓶子就是疑点,你们应该再去找丽莎确认!否则我们就爆料给虹城的媒体,让虹城的刑警来教教你们!”我故意显得胡搅蛮缠,说话激恼他们。
小刘警官气得脸色发青,现在警察也很怕市民动辄向媒体爆料,尤其是虹城这种大都市省级媒体曝光周边小县城基层工作,搞不好他上级领导也会被撸掉。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压着火气:“好吧,我再叫她来一趟。”
我看出朱敏娜面色铁青,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她先行回了宾馆。
“王一炜妻子回去了?”
“对嘛,那女人来了,我怕我婶见了生气要上去打人,到时候我们十个男人都拉不住。”
半小时后丽莎过来了,我借口自己是律师不便见证人,便去隔壁房间,两个房间之间有个互通的小窗,我踩着椅子一边听一边偷看,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小刘警官又问了一遍案发当天的情形,丽莎虽不耐烦还是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你再看看,你那天见到的是不是这个男人?”小刘警官掏出一张照片。
“不是,警官,不是他!”
这下小刘真急了,另一个高高大大的警员陈骆也挤了过来:“什么?你说什么?”
“真不是,警官。真不是他,虽然都穿着一样的工作服。但不是他,我确定!”
晚上,朱敏娜说请我在“皇潮”宾馆2楼的高档海鲜酒楼吃饭,她心情大好给我点了一只特大的松叶海蟹。我把后来发生的经过跟她说了一遍。
“你说说,你对那个丽莎做了什么呀?为什么她说看见的不是老王?”朱敏娜好奇地问我。
“你别问了,安心等赔款就行。”
其实我前一天去梦露茶楼,拿了一张照片试探丽莎,这张照片是我老爸穿着“绿康能源”的藏青色工作服拍的。我爸是个大众脸,也是五十来岁的样子,和死者王一炜一样,这样的普通人丢在街头没人记得长相。丽莎的确上当了,这张照片在她心里留下了“第一印象”。
其实她根本没注意王一炜长什么样。这也很好理解,在那种危急情况下,谁会注意脸,注意的肯定是凶器,而且穿着一样的工作服,大概率都是认衣不认人。她自然会把我老爸错当成死者王一炜,如果她认出说不是,我也能圆回来,说拿错了。
我之所以走这一步,是料定警察没有给丽莎看过王一炜照片,因为当时只有他们俩人,警察没有必要再给证人确认照片。果然不出所料,警察确实没有确认死者。因为我那张照片的缘故,丽莎心里有了印象,当真正的死者照片出现在她面前时,反而不认得!
不一会朱敏娜接到小刘警官的电话,说案件现在有了新发现,让她再逗留几日,有些情况要向她问询。她连忙问我怎么办,我让她淡定,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要隐瞒更不要撒谎。
恰在此时,见一身影进了一个包厢,像是“望海楼”老板周大春。我借口上厕所跟上去,包厢门留有缝隙,瞥了一眼,只见里面坐了四五个中年男人,坐在正中的是一个带着金色边眼镜、略微秃顶的男人。周大春连连陪笑、递烟,点头哈腰。看来这几人都有点来头。
我回到座位上,见朱敏娜大快朵颐,还叫了一瓶茅台,看她心情十分美丽,似乎死老公是一件好事。我坐下继续观察包间动态。十分钟后,周大春从包厢里出来,神情忧虑,在门口和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聊了几句。这男人往那一杵,来往的客人、服务员都和他招呼,我于是问上菜的服务员那男人是谁,服务员一笑:“那大高个是我们‘皇潮’的老板,宾馆、酒楼、连旁边的‘海梦KTV’都是他的!”
“包厢里都谁呀?”
“哎哟,那可都是我们县里的领导。”
“哦,旁边那个好像是‘望海楼’的老板吧。”
“对,他是我们老板表弟,其实‘望海楼’也是我们的。”
“是嘛?那‘望海楼’可比不上这里,很破旧。”
服务员笑笑:“嘿,楼是破,生意可不差。”
可我待了两天一夜都没见一个客人,刚想追问,服务员去忙别桌了。朱敏娜边吃边吮吸手指,看上去这蟹无比美味。
“可能你老公的死,真没那么简单。”我刚想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只听朱敏娜喝了口酒,打起饱嗝,毫不在乎的说:“他怎么死,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只要警察把‘自杀’改为‘他杀’,至于谁杀的,一点也不重要!”
我心头涌起一阵悲凉。
回到望海楼已经晚上八点,周大春似乎在等我,一见我回来就跟我招呼:“兄弟,对不住了,我这楼明天开始要装修了。”
“开什么玩笑,我还要住两天呢。”
“是我不好,前面没和你说清楚。我这里要翻新,施工队明天就来。您另外去别的店,我可以给你推荐,房费打折。”
我心下明白了,他看清我的来意,不想我再住下去。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和老板客套了两句,随后上楼。晚上我不敢睡觉,直觉告诉我,我被盯着了。
一直到12点,有人在过道走路,旁边405有声响,一大串钥匙开锁、开门、开灯,随后听见电视机里亚冠足球赛的声音。我昨晚睡得太沉,没有留意405是有人住的,想到门牌上的“员工专用”,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我收拾好行李刚下楼退房,小刘警官和陈骆已经上门问讯来了。他们围着周大春,我放下钥匙溜了出门。没有走远,在马路对面一个小卖部坐下,买点零食要了热水冲起一杯速溶咖啡。警察和周大春上了四楼,406的房间有灯亮起。约莫半个小时,警察出了旅馆,周大春原先堆满笑意的脸骤变,显得愈加不安。
我在手机上看了看地图,随后换上临时卡,给“望海楼”打去电话,声音压低:“你是周大春吗?东海邮局有你的快递,上面没有具体地址你来那一趟吧。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发那么远的邮局?”我大声呵斥起来。
周大春立刻变得嗫嚅起来,他果然性子懦弱。
“快来吧,看上去还挺贵重的东西。”说完我立刻挂掉电话。
五分钟后,周大春驾驶着他门口的CRV出门,东海邮局离此20多公里,估摸短时间不会回来。我于是又潜了进去。406门口再次被拉起警戒线,我再次用发卡开门,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装饰画挂的有点歪。强迫症的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摆正。画是我房间没有的,看这旅馆也不可能走文艺路线,和四周显得十分违和。
于是我决心还是摆摆正,否则浑身难受。我站在凳子上,将画取下来,发现墙面上有个小孔,我凑上前一看,小孔里是一张圆形的红丝绒大床,三层水晶吊灯悬于吊顶,正对着大床。原来是一间套房,大概有30-40平方米,风格十分香艳。
这不是405员工房间吗?我立刻从椅子上下来,走出406。来到405房门口,再次用发卡开锁,一进门是大约10平米的布草间,打了隔板的柜子上放着床单被套洗漱用品等等。旁边有一张写字台,还有皮制转椅。写字台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笔筒里丢着各色打火机,上面都写有“海梦KTV”,一个圆形的烟灰缸里面满是烟蒂。
抽屉是双层的,我一一翻看,突然一个白信封映入眼帘,里面还有一个类似U盘的东西,打开信封,展开A4纸,上面打印着:“U盘在我手里,借20万花花,要现金放在旅行包里,明天上午10点放到县中心LED屏后面。否则我就把U盘寄出去。”日期是2014年7月12日。
我插上U盘,笔记本没有设置密码, U盘里是一段性爱视频——在刚才我窥见的圆形床上,男人有些面熟、略微秃顶,拍摄的角度正好挡住了女人的脸,只露出脚踝上一段蜥蜴纹的刺青。
拔出U盘,刚放回抽屉却见抽屉里还有几枚叠起的信纸:
“U盘在我手里,再借30万花花。两天后,老时间,老地方,否则就把U盘寄出去——2014年10月12日”
“U盘在我手里,再借50万花花。两天后,老时间,老地方,否则就把U盘寄出去——2014年12月18日”
最后一封是在昨天,“U盘在我手里,你们杀了人,这回一次性了断,100万,两天后,老时间,老地方,否则就把U盘和你们杀人的事情,都捅出去——2015年1月20日”
按照信里写的,交款时间就是明天上午10点!周大春昨天在酒楼里低头哈腰的样子又浮现在我脑海,视频里和信中的男主角就是昨天包厢里的那个位于主座的男人!
我快速将信和视频翻拍下。环视四周,见椅子后的墙壁很单薄,可以活动。轻轻一推,刚才窥见的红丝绒套房赫然在眼前,大圆形的床上还铺着玫瑰花瓣!原来,这是个暗房!
这时朱敏娜又给我打来电话,十分兴奋地说,警方在405衣柜里发现了王一炜的一些痕迹,也让丽莎认照片,丽莎没有认不出王一炜,认为我之前的推理很有道理,可能要修改“自杀”的定性。
“弟弟,我拿了那几百万买什么好呢?我想换套房子,弟弟你说怎么样?”朱敏娜对着电话开始幻想起来。
“你说你老公什么时候开始有钱,给你儿子买自行车和名牌的?”
电话里似乎思索了片刻:“今年夏天吧,七八月份。对,8月2日,是巍巍生日,是生日礼物,就那两天。”
那就对上了,7月12日是第一封敲诈信的时间,这封信是王一炜写的,他发现“望海楼”暗房的秘密,利用小孔、微型摄像头拍下勒索视频,随后他拿到了20万。而这也是王一炜每次来都要来住406的真实原因!所以王一炜过真是被他们杀死的也说不定。
但是,王一炜死后还在被人勒索,看来王一炜还有同伙。王一炜故意不拍摄对方的脸,也是在保护对方。这名共犯不仅和王一炜联合录像勒索、还在王一炜死后继续敲诈,他也相信王一炜并非死于自杀。那个洁白小腿上的蜥蜴纹身再次浮现在我脑海,我理了理头发,向“海梦KTV”走去。
“弟弟,我们这里没有便宜的‘夏威夷咖啡’。”妈妈桑一见我就对我飞来白眼。
我掏出五百元人民币:“我就想找一下王总的老相好。”
“我都说了,他那么穷酸,哪里来老相好。不过是连续被点过几次而已。”
“行,那哪个小腿上有蜥蜴纹身?”
“你问这干嘛?”
“嘿,我和王总嗜好一样,喜欢有纹身的女人,最好在又白又嫩的小腿上。”
妈妈桑用一种见变态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看你还是个帅哥,原来还有这嗜好。小腿上有蜥蜴纹身的只有小金了。小金被王总点过几次,不过王总出事后她就没来上过班。”
“真是的,这里还有一包她的东西。”说着妈妈桑扔出一包杂物,里面有眼影、粉底、口红、丝袜还有瓶喝了一半、早已过期的蒙牛鲜奶。
我飞快看了一眼墙上挂的“花榜”,上面有一个花名“小金”的女子,年约二十七八,中长头发、皮肤白皙、眼睛很大。我飞快拍了下来。
“小金,姓金?”
“谁知道,我们这行哪有真名实姓的。”
“长的真漂亮,肯定不止王总一个恩客。”
“那是,经常找她的是有几个,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经常说这行顶多再做1、2年。到30岁就要从良结婚了。所以这几年要使劲搞钱。”
“她住哪里呀?“
“农贸市场那边有一栋三层的新村楼房,她就住那里。那边茶楼也多,说不定还在那 ‘兼差’。”
我再次来到农贸市场,果然有栋三层的新村楼房,离“梦露”茶楼不远。我找小金之前特地去看了看丽莎,丽莎在店里一见到我就嗔怪:“你看你,一天到晚给我找事儿。这两天警察都找我几次了!让我认这认那,我可没把你说出来。”
“辛苦你了。我是律师,帮不到他家属我也拿不到钱。”
丽莎含笑着瞪了我一眼。
“你认识这对面那栋楼里,在‘海梦KTV’上班的小金吗?离你们茶楼很近。”说着我把翻拍的照片给丽莎看。
丽莎摇摇头:“这儿到处住着我们这样的女人,谁认识谁呀。”
我瞥了一眼她放在地上的保温桶,这是她们“外卖”的道具:“你刚回来啊,也太辛苦了。”
丽莎媚笑没有说话。
我从皮包了翻了翻,掏出一张写有汉字的百元纸钞:“你这保温桶卖给我吧,我明天要走了,也算留个纪念吧。”
“嘿,难道你走了还会想我?”
我嘿嘿一笑,“是啊,丽莎姐,我会想你。”
她有点吃惊,握着钱说:“你给我的钱,我也不用,留个纪念。”她当着我的面把钱塞进铁皮罐里。
说着,我提着保温桶走出了茶楼。路上很多人对我看,因为都是“外卖”的女人提着保温桶走来走去“送外卖”,而我一个男人也在送外卖。
我在小金住的三层楼下,翻看了一下订奶箱,只有204是订的蒙牛鲜奶,其于住户订的都是本地鲜奶。
我去隔壁超市买了几瓶蒙牛鲜奶放进保温桶里,敲了敲204的门。
一个娇小漂亮的女人开了门,虽然是2月,她还是穿着牛仔短裤,白白的小腿上有蜥蜴的纹身,她就是小金。
“我是牛奶公司,现在回馈老客户,这是我们给客户送的鲜奶。”我一脸灿烂的把保温桶递给她。
她狐疑了一下,自言自语:“不是早上送过了吗?”
“对,这是我们加赠的,做回馈。”
她说了句谢谢,接了过去立马关门。
我在她楼下呆了小半天,见她窗帘紧拉,也没有出门。我于是在她家就近、同时也是县中心的一家酒店住下,更重要的是这房间能直对明天交易的LED屏。
随即我去了趟酒店楼下的小网吧,将手机里翻拍的照片视频编辑了邮件,设置好了发送时间。另外我找到一位高中同学,他大学毕业后就在家作起了“极客”,让他帮我做一些工作,他在QQ那头很兴奋。
就在此时,接到刘警官的电话,他声音明显客气了很多:“丁先生?你还在海丰县吗?哈,听朱大婶说您是一名律师,您真是太厉害了,怎么就推理出这是一起刑事谋杀案呀?我想跟您请教请教。”
我假意说了几句,随后小刘警官就在电话里跟我倒起苦水,他从小喜爱侦探小说,考入警察学院,入职前就想做一名侦破大案特案的刑警,结果却把分配到海丰这种小县城作了一个普通民警。他毕业没多久,离他内心的伟大警探梦想差距太远。这里最大的大案就是“扫黄打黑”,但在他们的严格治理下,这座小县城已经连续3年“0刑事犯罪”记录,小刘的声音里突出些许骄傲。
“等等,你说扫黄打黑,那为什么‘皇潮’、‘海梦’、‘梦露’茶楼都开的挺热闹嘛。”
“‘皇潮’虽然叫‘皇潮’,但我们经常去扫黄,我跟你保证里面可干净了!KTV是商务娱乐场所,来这里投资做生意的,他们都爱去,我们也没办法。‘梦露’这种地方嘛,我们也经常整治,充其量都是些治安案件。”
“望海楼你们扫过嘛?”
“扫过,但说实话,没抓过几起。都有钱招嫖了,谁还住那破地方?”
我敷衍了几句,计上心来。“你们可以查查王一炜的账户,他去年七八月应该有不小的收入。这事儿会不会和他的死有关!”
“好,好,我记了,回头调查。”
我挂断电话脑海里,思路越来越清晰,徐松临等人经常出入“皇潮”这种高档酒店,为避人耳目,“皇潮”老板就让表弟周大春在自家破败的旅馆里建起“暗房”,而不起眼的破落门面也起到很好的掩护。我想起那间暗房里圆形的大床……周大春和他表哥不仅是旅馆老板,更是徐松临鞍前马后的马仔,这样一来就好理解了。
回房间之前,我买了一大堆速溶咖啡、猪排三明治。打起精神来,这两天我可不能睡。谁知,不喝还好,一喝咖啡困意居然袭来。
等我第二天醒来,已过了十点半。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对着LED屏幕看,人行车流一切正常。LED屏幕后空空如也,100万现金怎么也会是一个20寸拉杆箱吧!我敲了下自己的脑袋,该死!怎么关键时候睡过头了!
没来得及刷牙洗脸,叫了辆出租车,往“望海楼”驶去,只见数辆警车超车上前,我瞥见到小刘警官的侧脸,立刻缩起脖子别过头怕被他看见,幸好,他们一行警车飞快,很快超过了我们。
“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多警车。我们这儿可是连续三年‘0犯罪‘的县城。”司机嘀咕了一下。
我昨天定时发出的邮件,看来警察局、纪委都应该收到了,否则也不会出动这么多台警车。
“那辆车神经病,逆行啊!”司机大叫一声,拼命按喇叭,猛打方向盘躲避。
一辆CRV逆行而来,顿时让本就繁忙的十字路口乱成了一锅粥。车上的车主们下意识地按响了喇叭,不少车开始躲避,这时空中响起巨大的撞击声,CRV一头撞上了一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
我从出租车里出来,后面几部警车开了过来,只见CRV 的铝合金引擎盖像纸壳般褶皱变形。周大春使劲从车子里排出来,脸上鲜血淋漓。后面警车也悉数赶到。
周围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路上的行人不断地围向事故现场, 连街边的店面里也不断有人流往外涌出,在这座本小县城里,人群中不少人认识“望海楼”的老板。
小刘警官从警车下来,我连忙躲避不被他看见,他接到一个电话,只听他带着哭腔大声说:“什么又有一个人死了?一个KTV小姐?,他妈的,原本太平的海丰,今天接二连三的死人,天呐,为什么啊!”
我连忙躲进出租车,跟师傅说掉头,“回,回旅馆。”
很多人还挤在204门口,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据说她打开房门呼喊救命,最终倒在鞋柜旁口吐白沫。餐桌中央放着一只黑色行李箱,里面是一捆捆的人民币,旁白还摆着我昨天送她的保温瓶。十分钟后,小刘警官和他的搭档到了。
周大春故意把氰化钾洒在纸币上,他知道大部分人都有数钞票粘点口水的习惯,点的越多,吸入的氰化钾也越多,小金就是这么被毒死的。我挤在人堆里假装是邻居一起看戏,人为财死,还真是第一次看到了。
一周后,我和朱敏娜再次来到海丰县派出所,小刘警官和他的同事陈骆对我们十分客气,跟我们讲述案件经过,但由于案中还涉及到一位正被审查的“领导”不便透露,只是含含糊糊的说王一炜伙同“老相好“、也是女死者小金涉嫌敲诈周大春。
然后他们认为我的推理十分有道理。王一炜实施了两次敲诈后,被周大春用氰化钾毒死,周大春换上他的衣服、戴上他的眼镜,将他锁进柜子。又叫了丽莎前去房间,当着丽莎的面前,用装有普通药粉的瓶子假扮王一炜自杀。等丽莎跑后,再把尸体拖了出来,第二天再报警,以此让人深信这是一起自杀案件
不过后面小金继续敲诈、毒杀、车祸等事他一概未说。
“那我老公,就是被人杀死的对吧?可以给我下单子了吧?”朱敏娜满脸兴奋之色。
小刘警官面露难色:“现在周大春在抢救,这也只是我们的推测,没有证据,还要等他醒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他成植物人几年不醒呢?那我们岂不是永远得不到正义的裁决?”
“周大春现在没醒,其他人你们可以查呀,周大春也只不过是枪子儿吧!”我高声说道,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
陈骆怀疑的看着我:“哎,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别管!我可认识你们上面的人。”我装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那可不是我们查的,轮不到我们。”小刘警官满脸无奈,朱敏娜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不耐烦的打断:“反正我老公怎么都不是自杀,无论如何你们不能用自杀敷衍我!”
“你老公也涉嫌敲诈啊!”
“这没有证据,但现在自杀有疑点,就不能定为自杀!”我说的斩钉截铁。
小刘警官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我们内部再讨论一下吧。”
从派出所走出来,朱敏娜突然问我:“那个小金真的是我老公的‘老相好’?”
“至少现在有很多证据表明,他们一起实施了敲诈。”
“可是,感觉好乱啊!我来理一理,小金和我老公敲诈了某个大人物,那个人让周大春出面处理事情。周大春杀死了我老公,又叫来丽莎扮演自杀。然后小金在我老公死后继续敲诈他们,周大春于是在纸币上撒上氰化钾,让小金点钞时中毒而死。而周大春自己又在车祸中撞成重伤了?是不是这么回事? "朱敏娜一口气说了出来,不得不说这女人脑子还挺好使。
“对,小金敲诈了某个人,周大春要出面送钱摆平,周大春又杀死了小金。具体真相怎么样跟我们没有关系,反正现在把王叔的死推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又怎么样?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做点好事送我们一点保险金,也算是他们将功补过!”
朱敏娜嘿嘿笑了起来:“弟弟,你这脑瓜子可以。”
一个月后。警察给出了修改后的结论,保险公司只得认栽,我想着能收到朱敏娜的佣金就辞职不干了。等我拎着水果篮儿再次上朱敏娜家的时候, 见到的是一个笑容满面,容光焕发的朱敏娜。
“弟弟,多亏你啊。”她做了满桌子的菜,说是要犒劳我,她儿子王巍也给我敬酒,要认我做干哥哥。
“保险金拿到了吗?”
“还在流程中,没那么快呢。”朱敏娜眉开眼笑,说着她从茶几上拿出几张户型单页:“弟弟,正好,我们准备买新房子了,就我们娘俩住,也不用很大,两百方就够了。不知道哪个楼盘好,你帮我们看看。”
我虽然作过中介却没这个心思,我直截了当问:“您上次说的15%佣金……”
朱敏娜脸色一变:“我不是给你了吗?那五千块!“
“什么?那是调查费啊!”我心里一惊,连忙说:”不是的,您一开始说要给我10%,后来您主动涨到15%。这是亲口说的,不行你给10%也行啊!”
“哼,你在那里住了几天,我还请你吃松叶蟹喝茅台,你都忘了?你干了什么就要拿10%?我老公本来就是被人害死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朱敏娜的表情瞬间变了,从笑容满面一下子瞪大双眼,怒目而视,像愤怒的狗。人高马大的王巍也站了起来:“给你面子叫你干哥,要分钱,就他妈滚!没有你,我们一样能拿到这保险金。”
他脖子的粗金链子晃了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连忙逃出家门。
我刚跑出小区,小刘警官给我打电话来了,他说周大春醒了,承认自己替徐松临办事,为他安排秘密会所,徐松临被勒索后让他处理,否则他也活不了。他们前面几次被勒索,都选择息事宁人。但越来越过分,于是他把氰化钾洒在假币上,毒死了小金。他们早就怀疑是小金拍摄的视频。氰化钾就是周大春从王一炜尸体旁偷的,他把余下的粉末倒进空瓶里,就为了用来毒死偷拍者。但周大春否认杀王一炜,更没有导演自杀大戏。
并且经过警方技术科鉴定,被勒索视频的角度不是在那个孔眼里拍摄的,而是更低、更近的距离。
小金的多位小姐妹也证明,王一炜和小金不过是普通客人关系。也就是说,王一炜没有参与勒索。至于,王一炜的户头去年七八月份确实多了一笔钱,那是他公司发的奖金。他每年公司年中都会发一笔钱。但他和同事说,他对家里隐瞒了这笔收入,只和老婆说年终奖。他实际年收入有四十万,他老婆从来以为是二十多万。王一炜同事还透漏,他前不久投资失败,多年的私房钱都赔没了。
我强忍住笑意,小刘警官继续道他们还在找证据,听他犹犹豫豫的语气,似乎警方对王一炜之死依旧在自杀、他杀之间摇摆。
我于是安慰道:“哎,可怜我的王叔叔,他和我婶婶感情不好,一直被老婆孩子剥削,其实我对他的自杀一点也不奇怪。”
我这话也是半真半假,我早看出这对母子是吸血鬼、寄生虫,靠王一炜一人养家,自己却挥霍无度。王一炜在外面找别的慰藉,甚至想不开自杀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一个中午,“梦露茶楼”里还像往常一样冷冷清清。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和眼睛上化着浓妆的女老板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聊得兴起。今天没什么生意的丽莎,也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正在重播的电视剧。
突然,一阵突如其来的骚乱打破了屋里的沉闷。门外传来一行人急匆匆的脚步声。女老板已感觉到了来者那不同寻常的气势, 一看两名男子一把拉开店门从外面冲了进来,她就赶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欢迎光 …… ”
“丽莎在吗?”
茶楼女老板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两个男人的大声叫嚷给堵了回来。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丽莎才转过头来看了看。
“啊,原来是警察大哥啊。”
进来的两个男人正是海丰警察局的刘振华和陈骆。他们看到丽莎之后,便马上冲她走了过去。
“请你协助我们做一下调查。”
“什么? … … ”
“你是不是有一个用来存钱的铁皮罐?麻烦你拿来给我们看看。”
“为什么啊?”
那个丽莎视之如生命的储蓄罐里,原封不动地装着她所有的现金。
“你别误会,我们是绝对不会动你的钱的,更不会没收。我们只是想来确定一件事情。”
“这是又怎么了! ”丽莎被折磨的快要哭了。
“你现在如果能赶紧把它拿出来的话,于你于我们都方便,事情也很快就能结束。可如果你一直拒绝配合我们 的工作,我们就只能对你采取强制措施了。我们也不想做到那一步,所以还是请你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吧。”小刘警官厉声道。
丽莎哭丧着脸朝茶楼里面的小单间 走去。过了一会儿,她便拿着一个小铁盒走了出来。
“你,就把钱都藏在那个里面?”
这其中有好几沓皱巴巴的百元大钞,也有一些五块十块的零钱。刘振华一张一张地 仔细端详着,突然,他猛地抬起了头。“好像是这张。”
他手里拿着一张皱了的一百元,上面用圆珠笔写着 “绿康能源”四个字。
“这一张我们借走用一下,几天后一定还给你。”
丽莎虽然一脸的为难,可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刘振华还递给她一张警方征用证物的文件,让她签了字。
“只要鉴定出这张钞票上的字是王一炜写的,之前的结论便能被彻底推翻了。”
走出“梦露茶楼”的两人一边大步流星地向派出所的方向走,一边说着。
“那个,如果丽莎的这张钱确实是从王一炜那儿得来的话,丽莎见到的那个男人就是王一炜,要她陪自己一起死,还往咖啡里倒氰化钾之类的异常举动,也确实是王一炜自杀时的真情流露……那天晚上,王一炜在自杀之前,肯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她!”
“可是,丽莎还藏有残留着王一炜笔迹纸币的线索,到底是谁提供给我们的啊?”小刘问。
“不知道,听说有一个陌生女子往局里打过电话。”陈骆满脸疑惑。
“难道是梦露茶楼里别的小姐妹?她们跟丽莎走的近。”
“也可能是保险公司那边的调查人员吧。毕竟公司要赔好多钱呢。”
“管他是谁,这个案子可真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只要王一炜的笔迹 鉴定结果一出来,那就百分之百能证明是自杀了。”
“那些什么自杀演戏之类的说法果然就是胡说八道。”
“那律师就不是好人。编排出一堆故事。我就说望海楼过去两三公里就是海,杀个人干嘛那么麻烦。”
小刘警官叹了口气:“我也是侦探小说看多了,他一提出这个推测,我就被迷住了。感觉是个本格派小说啊!”
“嗨,我知道。你是侦探迷,爱好剧本杀,天天巴不得都是些密室诡计的案子。”
“嘿嘿,不过我当初改掉判定结果的时候,也觉得哪儿不对劲呢。到头来还得把调查报告再改回来重新提交上去,唉,真、丢、人。” “我们不得不通知你——王一炜先生是自杀身亡, 这是我们得出的最终结论。”这是刘振华给朱敏娜打去的电话,朱敏娜一上午夺命连环CALL给我打了30多个电话,还给我发微信——你到底搞了什么鬼?
我坐在家里喝着速溶咖啡,把她拉黑。
我第一次去朱敏娜家里,她给我的五千红包里有一张写有“绿康能源”的百元纸币,我特地把这张钱送去丽莎哪里,还“买”了个保温瓶,就是因为有一丝不安和忐忑——事成之后,朱敏娜真的会付钱吗?
所以,我留了一手。故意将这张留有王一炜笔迹的百元钞票元给了她。
“王一炜的钱现在就放在丽莎的铁皮罐儿里呢。”那个电话是我花了10元钱让楼下便利店老板娘帮我说的。
现在我心情大好,速溶咖啡也能喝出手冲的香味。随即又刷到一条新闻:今天上午10点半,就在海丰县赶海节开幕仪式现场,市里、县里各级领导悉数到场,海丰县中心原本播报天气预报的LED上惊现“不雅视频”,视频中的男主人公是该县领导徐松临……”
我哈哈一笑,给我极客的老同学发去一个大大的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