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和愤怒在每个人的胸腔里烧灼,但更深的寒意是后怕。
差一点,家就没了。
“咱们不能等天亮!”宋老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嘶哑却斩钉截铁,“现在就补,趁那帮畜生没杀回马枪,要把墙给补的结结结实!”
没人有异议。
宋瑞峰第一个冲向角落抄起抹泥板,宋金秋和宋青阳咬牙抬起沉重的泥桶,里面是昨天和好的,加了更多草筋的三合土。
柳文渊也顾不上他那套风水说辞了,默默拿起另一把泥刀,陈三罐也把散落的土坯砖搬过来。
在微弱的火把光下,宋家的修补工作开始了,沉闷的刮泥声,泥浆拍上墙面的啪啪声,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寒冷的夜色里。
墨玉像个黑色的幽灵,无声地蹲在墙头上,冷冷扫视着黑暗的荒野。
天边终于撕开一丝灰白。
破损的墙基被紧急填补,松动的砖块被重新塞紧糊牢。
虽然新补的地方颜色斑驳难看,但总算堵住了最大的豁口。
一家人累得几乎虚脱,脸上手上全是泥浆和汗水。
天色渐亮,村中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宋家小院的异状,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引来了涟漪。
先是几个早起的皮小子,远远看到那修补过的痕迹和地上残留的巨大脚印,以及一片混乱的痕迹,惊讶地一溜烟跑开报信去了。
接着,挎着篮子装作路过的妇人多了起来,她们在院外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哎哟,真叫野猪拱了?”
“可不是嘛!听那动静,吓死个人喽!”
“啧啧,墙都撞坏了?这得多大的野猪啊?宋家这运气…啧啧…”
“野猪没冲进去吧?人没事吧?”
“谁知道呢,看这样子,墙是破了,幸好没去我家那边。”
“李老抠不是说这地方风水不好么?看来是真邪性。”
村民们的议论声嗡嗡地钻进耳朵,带着好奇,事不关己的庆幸,还有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宋家人埋头清理院中的狼藉,只当没听见,宋金秋狠狠地把一块碎土坯踢飞,低声咒骂。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故作惊讶洪亮的声音响起:“哎呀呀,宋老哥!宋老哥在家吗?”
李里正来了!
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绸布褂子,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身后跟着一脸谄笑的张癞子和李二狗,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院门口。
“哟!都在呢!”李里正那三角眼扫过一片狼藉的院子和疲惫不堪的宋家人,尤其在修补过的墙基和新露出的土坯砖上停留了会,然后夸张地一拍大腿,“哎呀呀!昨夜都吓坏了吧?那野猪撞墙的动静,我在村东头都听得心惊肉跳!你们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是祖宗保佑啊!”
他啧啧摇头,语气充满了虚伪的同情:“这破地方荒僻得很,什么野猪啊,狼啊,就爱往这钻!看看这墙给撞的…啧啧,刚安顿下来就摊上这祸事,真是…太不容易了!”
话语里那股子“我早说过这地方不吉利”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宋老头捏着土砖的手指关节发白,他强压下怒气,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有劳里正挂心了,我们人没事,墙补补也还能用。”
“能用就好,能用就好!”李里正假笑着点头,目光又扫过宋安沐之前捏好的陶器泥坯。
他的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算计,随即又换上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不过宋老哥啊,这野猪能来一次,保不齐就有第二次,你们这墙还是单薄了点,我看啊,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墙垒结实了,旁的啥事儿,都得往后放放,对吧?”
他这话,明着是关心,暗里却像根针,扎在某人的心上。
陈三罐一听就急了,他心心念念的烧陶大业啊!
他搓着手凑到宋安沐旁边,压低声音,带着哀求:“安沐丫头,你看…你那坯子都晾得差不多了,要不咱趁白天,赶紧把窑点起来?早烧出来早安心不是?我那卖陶器的路子…”
“烧什么烧!”宋老头猛地打断。
他冷冷瞥了一眼李里正那虚伪的脸,又看向自家伤痕累累的院墙:“我们墙基不稳,野猪就在边上转悠,李里正也‘关心’着呢!点火烧窑烟熏火燎的,动静多大?你是怕引不来野猪,还是怕引不来别的‘祸事’?”
他特意加重了“祸事”两个字,目光如刀般扫过李里正,陈三罐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间蔫了,唉声叹气地蹲到一边,眼巴巴看着那些泥坯。
李里正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跳,干笑两声:“宋老哥说得对,安全要紧,安全要紧!那你们先忙,我就不打扰了,有啥困难,尽管开口!”
他说完后就带着两个狗腿子,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那背影都透着股看够了好戏的得意。
看着李里正走远,宋安宇叹了口气,走到苏老头身边:“外公您看,那老家伙就是来看咱们笑话的,他巴不得咱们被野猪吓跑,或者被这破墙给拖垮呢。”
苏老头捋着胡须,眉头紧锁:“是啊,光埋头修墙,防得住野猪,防不住人心叵测,他这‘灾星’的谣言,还在村里飘着呢。”
宋安宇低头沉思,没一会他抬头说道:“外公,您有一手医术的本事,咱们干嘛不主动点,给村里的人看看病什么的,帮他们也能让村里人知道咱们宋家不是灾星,是能帮上忙的好邻居,这不比干等着别人使坏强?”
听了儿子的提议,苏明华第一个点头附和:“没错爹,安宇说得在理,咱有这门手艺压根不用藏着掖着,与其等着别人上门找茬,还不如咱们主动出击,帮人也是帮己!”
苏老头没说话,他看向宋老头征求意见,后者眼里精光一闪,高兴地夸赞道:“好小子,这主意正!咱们光挨打不行,得还手,还得是软刀子!”
他立即重新分派任务:“一队还是老大你们三个,再加入柳先生,你们四个啥也别管,就给我死磕这堵墙!往厚了垒!往高了砌!用最好的三合土!把这墙弄成铜墙铁壁!安沐,你那些好泥料也优先供应这边!”
柳文渊点头,他本来也在帮一队干活,现在是正式被分到了一队。
“老婆子你加入到二队,和吴氏孙氏带上孩子们,伺候空间里的那些田地,弄完了就帮一队和泥搬砖。”
赵氏没有意见,去哪不是干,反正都是帮自家人干活,没差。
“三队改为义诊队,亲家和老大媳妇,还有安沐安宇,你们四人拿上药箱,背上水罐,在村里到处转转,看看有谁不舒服的就帮一把。”
四人表示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四队…陈三罐!”宋老头看向蔫头耷脑的陈三罐,“别惦记你那陶坯了!现在有更要紧的!空间里那药田亲家公他们没空管了,就交给你来!可得给伺候仔细了!”
陈三罐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轻重,苦着脸应下:“…知道了,宋伯。”
……
第二天,一队的男人们憋着一股狠劲,挥汗如雨地加固围墙,二队的宋老头脚步匆匆奔向田地,三队的女眷们和陈三罐,孩子们进了空间。
一直沉默蹲在墙头的墨玉,轻盈地跃下墙,悄无声息地溜到昨夜被野猪翻搅得最厉害的墙根泥土处。
它低下头,小巧的鼻翼快速等耸动,分辨着空气中混杂在泥土腥气和野猪臊味中的特殊气息。
墨玉的尾巴危险地低伏,循着那股微弱却清晰的气味痕迹,跃过倒塌了一小段的矮院墙,迅速消失在村道旁枯黄的草丛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