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悬崖边的探戈
微龙唐2025-08-24 10:115,115

  SW一号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王长林身上。有审视,有好奇,有警惕,也有幸灾乐祸。丁绍华这封“万言书”,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匕首,绕过了所有防御,直接抵在了王长林的喉咙上。他没有给王长林任何铺垫和迂回的空间,直接将一场关于改革方法的探讨,拖入了意识形态的角斗场。在这里,任何一点“路线错误”的嫌疑,都足以致命。

  王长林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已经攥得发白。他能感觉到额头渗出的细微汗珠,背心也有些发凉。但他知道,此刻他绝不能乱,更不能慌。他一慌,就等于默认了丁绍华的所有指控。付平,以及那个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构想,将万劫不复。

  他缓缓地抬起头,迎上SW书记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目光。他没有去看其他常委的表情,他知道此刻唯一重要的,就是说服眼前这位手握最终裁决权的一号首长。

  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平静的、甚至带着些许欣慰的微笑。

  “书记,各位常委,绍华同志提出的这些疑虑,我不仅看到了,而且,我很赞同。”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连SW书记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外。这完全不符合一个被当众“将军”的干部该有的反应。他没有辩解,没有反驳,反而先认了账。

  王长林没有理会周围的骚动,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绍华同志作为一名在组织战线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兵,他的政治敏感性和理论警惕性,是我们这些后来者需要认真学习的。他提出的问题,比如如何坚持党管干部,如何警惕西方思潮侵蚀,这些都不是小问题,而是关系到我们党执政根基的大问题,是原则问题。”

  他先用一顶高帽,将丁绍华稳稳地戴好,将他的行为定性为“出于公心的警惕”,而不是“背后捅刀的构讦”。这一手,瞬间化解了问题中的私人恩怨色彩,也展现了自己的胸襟。

  “事实上,”王长林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沉稳而有力,“绍华同志担忧的这些问题,也正是我和付平他们在起草这份《构想》时,反复讨论、甚至彻夜争辩的核心。我们为什么要闭关半个月?不是在研究Z省的模式有多好,而是在研究,他们的‘药’,我们吃了会不会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Z省是市场经济的优等生,我们是传统工农业省份的偏科生。优等生的学习方法,偏科生直接拿来用,结果只会是邯郸学步,最后连路都不会走了。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照搬,而是想‘师夷长技以制夷’。用他们先进的‘术’,来解决我们自己的‘病’,同时,还要筑牢我们自己的‘道’。”

  “这个‘道’,就是党管干部,就是我们的制度自信。”

  王长林说着,打开了自己面前那个厚厚的文件夹。他没有去拿那份五万字的草案,而是抽出了后面那份刚刚成文的补充材料。

  “书记,各位常委。这份《构想》目前还只是一个粗糙的、用于内部思想碰撞的草案。坦白说,它在很多方面,尤其是如何防范风险上,写得还很不够。所以,在看到绍华同志提出的这些问题后,我深受启发,也深感责任重大。我让起草小组连夜加班,专门针对这些潜在的风险,做了一份补充说明。”

  他将那份《风险控制补充说明》双手递给身旁的工作人员,示意分发下去。

  “比如,针对绍华同志担心的‘人才旋转门’可能带来的泄密和‘引狼入室’的风险,我们设计了一整套‘锁钥’机制。出去的人,有‘脱密期’和‘终身追责制’这把锁;进来的人,有‘项目制’和‘契约化管理’这把锁。再比如,针对‘第一书记PLUS’可能出现的‘能人政治’挑战党管干部原则的问题,我们明确规定,‘第一书记’只有‘事权’,没有人事任免的‘官权’,他的所有重大决策,都必须经过县委常委会的集体讨论。他是一条能搅活一池春水的‘鲶鱼’,但绝对不是一条能跳出池子的‘龙’。”

  王长林不疾不徐,将他和付平在办公室里探讨的那些内容,用一种更严谨、更具政治高度的语言,娓娓道来。他没有去反驳丁绍华的观点,而是在丁绍华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下面,都给出了一个具体的、可操作的、带有“中国特色”的解决方案。

  这已经不是在辩论,而是在展示。展示他们不仅看到了风险,而且已经为风险准备好了牢笼。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各位常委一边听着王长林的阐述,一边看着手里的补充材料。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严肃和警惕,慢慢转变为思索和审度。

  王长林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不能再继续“表演”下去,否则就显得咄咄逼人。他话锋一收,再次恢复了那种谦逊诚恳的态度。

  “当然,这些还都只是我们组织部内部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改革是大事,尤其是干部制度的改革,更是要慎之又慎。我今天的目的,不是想请求常委会批准这个方案,而是想把我们遇到的困惑、我们的初步思考,原原本本地向各位领导汇报。我们怕的是,关起门来,自己觉得想得很周全,结果一出门就摔跟头。我们希望,能得到各位领导的批评和指点。”

  最后,他看向SW书记,目光坦荡:“书记,绍华同志的这份报告,是一剂清醒剂,来得非常及时。它提醒我们,改革的探戈,步子可以大,但必须踩在鼓点上,不能乱了方寸。所以,我建议,能不能就在我们组织部内部,先组织一场更大范围的、更深入的研讨会,把支持的和反对的同志都请到一起,把问题摆到桌面上,大家面对面地辩论。真理,总是越辩越明的嘛。”

  这番话说完,王长林坐了下来,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他的手,稳如磐石。

  他把一个可能引爆的炸弹,巧妙地拆解成了一场内部的“学术研讨”。他没有要求SW表态支持,而是主动要求“批评指点”和“内部辩论”,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却牢牢地掌握了主动权。他把皮球,又踢回给了自己,但却是在SW常委会的注视下,光明正大地踢了回去。

  SW书记沉默了良久。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两份材料,一份是丁绍华充满“忧患意识”的万言书,一份是王长林这边充满“解决方案”的补充报告。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王长林身上,这一次,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赞许。

  “长林同志这个建议,我看是好的。”书记终于开口,一锤定音。“组织工作是党的工作的重中之重,任何改革,都必须稳妥。既要解放思想,大胆探索,又要守住底线,防范风险。”

  他拿起那份补充报告,在桌上点了点。

  “这份补充说明,我看就很有必要。说明你们考虑问题,是比较全面的。手术刀要锋利,但握刀的手,必须沉稳。”他话语一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争论是好事,说明大家都在思考。把问题在内部辩论清楚,总比稀里糊涂地上路要好。这件事,就按长林同志的意见办。组织部先自己消化,形成一个更成熟、更完备的方案后,再提交常委会讨论。”

  说完,他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对秘书说:“散会吧。”

  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就这样被王长林在悬崖边上,跳了一曲探戈,化解于无形。

  SW常委会上的风波,像一阵携带高空寒流的过境风,以最快的速度吹遍了组织部的每一个角落。

  消息不是通过官方渠道下达的,而是通过秘书们的口风、司机们的闲聊、相熟处长之间的电话,以一种碎片化、戏剧化的方式,被拼接、解读和传播。

  “听说了吗?丁老的那份‘万言书’,直接捅到书记那里去了!”

  “何止啊!听说书记在会上,点名问王部长,场面一度非常紧张!”

  “结果呢?结果怎么样?”

  “结果……王部长顶住了!据说王部长不慌不忙,拿出另一份材料,把丁老的观点全都给‘解释’了,最后书记还表扬了王部长,说他考虑问题周全!”

  “真的假的?那丁老不是白忙活了?”

  “也不能说白忙活,听我三叔的司机说,书记最后拍板了,让部里先开研讨会,辩论清楚再说。这事儿,等于是被暂时搁置了。”

  一时间,组织部内人心惶惶,众人议论纷纷。丁绍华的办公室门紧闭着,仿佛将外界的喧嚣与纷扰都隔绝开来。然而,在这紧闭的门后,丁绍华正坐在办公桌前,心情沉重地反复咀嚼着从各个渠道传来的消息。

  他原本期待着一场决定性的胜利,就像一剑封喉般干脆利落。然而,现实却与他的预期背道而驰。SW书记不仅没有直接否定付平的方案,反而给了王长林一个“内部辩论”的机会。这让丁绍华感到一阵挫败,他的计划似乎在这一刻被打乱了。

  但这种挫败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丁绍华心中燃起了一股新的斗志。“研讨会?辩论?”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好啊,既然如此,那就来一场辩论吧。在他经营了数十年的主场,在这个讲究论资排辈、讲究政治规矩的组织部里,他对付平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充满了信心。

  丁绍华相信,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和对组织原则的深刻理解,他一定能够将付平那些看似花哨实则空洞的观点驳斥得毫无还手之力。他要让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谁才是真正捍卫组织原则的“中流砥柱”。

  而在另一边,付平的办公室,气氛也同样凝重。

  王长林在会后第一时间就把他叫了过去,将常委会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王长林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抚,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陈述了事实。

  付平静静地听着,脸色有些发白。当听到丁绍华将他的构想上纲上线到“西化侵蚀”、“动摇国本”的高度时,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椎骨直冲头顶。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思想的保守和观念的陈旧,而是一种根深蒂固、拥有强大话语权和斗争技巧的系统性阻力。

  这不是一场学术探讨,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现在,球又回到了我们脚下。”王长林看着他,目光深沉,“书记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一个在公开场合,用理论和事实去说服所有人的机会。这个研讨会,将决定这份构想的生死。你,和你的团队,就是主辩手。对手,是丁绍华和他身后的那些老同志。你怕不怕?”

  付平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寒意,慢慢被一种滚烫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被逼到墙角后的愤怒,也是一种被激发出的血性。

  “部长,我不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却重新燃起了火焰,“他们有他们的理论,我们有我们的事实。他们有他们的过去,我们有我们的未来。”

  “好。”王长林面带微笑,对着付平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他的说法。然后,他语气坚定地说道:“回去准备吧。记住,这一次,你们不光要拿出‘是什么’和‘怎么办’,更要拿出‘为什么’。要把我们改革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讲透,讲到所有人的心坎里去。”

  付平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部长办公室。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在长长的走廊上。走廊的窗户敞开着,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明亮的光斑。然而,付平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行走在一条幽暗的隧道里,四周弥漫着压抑和不安。

  前方不远处,就是那场即将到来的“鸿门宴”式的研讨会。付平心里很清楚,这场研讨会对于他和他的团队来说,既是一次挑战,也是一次机遇。如果能够成功地说服所有人,那么他们的改革方案就有望顺利实施;但如果失败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付平没有直接回办公室,而是走到了楼梯间。他站在窗边,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在他的口腔里弥漫开来,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凝视着窗外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可他的内心却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他意识到,光靠逻辑严密的方案和无懈可击的风险控制,已经远远不够了。丁绍华已经成功地把战场转移到了一个更宏大、更务虚的层面。在这个层面上,讲道理,有时候是苍白的。人们更关注的是情感、是共鸣、是对未来的期望。而这些,恰恰是他和他的团队所欠缺的。

  你需要一个能瞬间击中人心的东西。一个活生生的、无法辩驳的……证据。

  小张博士和几个核心团队成员,早已在他的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看到付平推门进来,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付处,怎么样?”

  “听说丁老他……”

  付平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没有坐下,而是转身看向墙上那副巨大的江州省地图。

  他的目光,越过了那些富裕的平原地区,越过了那些工业发达的城市,最终,落在了地图西南部,那片用深褐色标注的、连绵起伏的大山里。

  那里,是江州省最贫穷、最落后、人才流失最严重的地方。是每年省里扶贫报告里,永远被重点提及,却又年年收效甚微的“老大难”。那里,有无数像丁绍华他们一样,恪尽职守,勤勤恳恳,却因为思想、眼界和方法的局限,而带着乡亲们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的老书记。

  理论的辩论,最终会陷入无休止的口水战。

  但事实,胜于雄辩。

  付平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团队,看着这些因为受挫而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的年轻面孔。

  “同志们,这场仗,不好打。”他沉声说道,“在会议室里跟他们辩经,我们就算赢了道理,也赢不了人心。他们会说我们是纸上谈兵,是夸夸其谈。”

  他拿起一支红笔,走到地图前,在西南山区那个名叫“红山县”的地方,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所以,我们得换个打法。”

  他把笔帽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像子弹上膛。

  “理论的辩论,是个无底的泥潭。我们必须跳出来,给他们看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会心跳的例子。”他指着地图上的那个红圈,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要在研讨会之前,找到一把能打开所有人心防的钥匙。这把钥匙,不在我们的文件里,不在我们的电脑里,它……在红山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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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贫小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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