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生长在竹林,以及芦苇荡中的旱魃,制造的源头,已经近在眼前。
这些“旱魃”,应该都是残次品,或者说,是整个祭祀的副产品。
“可究竟如何做到,随时对他们发号施令呢……”
我脑海中闪过竹林中,那种高大怪物,在哨声中,令行禁止的场景。
芦苇荡中,那些怪猿,在见到孔明灯后,聚拢围剿我们。
它们通过某种方法,被训练成了杀人机器,从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
真是令人寒心的下场。
“如果说,明面上,制造旱魃,是为了迷惑山民,以‘求雨’的借口,举行雩祭,来掩盖他们杀人的罪行。”
“那他们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
“祭祀给阿母?能换来什么吗,让他们在深山之中,开凿一片如此浩大的试验基地,所投入的心血,就单纯为了祭祀他们心目中的“神灵”?”
“而另外一个隐藏的阵营,秘密向我们发出求救信号后,又在半途销声匿迹。在依托‘肉毒杆菌’的诅咒,被我破解后,他们的力量,似乎已经被彻底覆灭……你们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我一阵嗤笑。
“如果仅此而已……可就太令我失望了……”
心中的迷雾在逐渐消散,连同周围诡谲的气氛,也变得清净下来。
有时很难不感慨,人就是这么简单的生物,当面对所知的事物时,他们会立即做出判断,是否在自己操纵范围内。
鬼神之说,同样如此。
只要明白缘由,唯物主义占了上风,解决办法,晃眼就变成了小米加步枪。
径直走到陈列柜尽头,一股腥膻味传来。
漆黑的墙壁上依旧被凿开了许多空洞,应该是林教头说的运输电梯,数量之多,几乎是与陈列一一对应。
不过与一层监狱不同的是,这些足以运输人体的电梯,竟然被水泥封得严严实实,深怕里头存放的东西跑出来似的。
这种模样,令我想起林教头嘴里描述的“塔楼”,它们同样被焊死,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不成?
电梯的模样与神经胶质细胞很类似,上下都是疏通管道,只有中间的空档凸起,如同胞体一般拱起。
“看这分布架势,这运输机四通八达,到底是拿来运送什么的?难道仅仅是便于运输标本?”
我一处一处照过去,均是虫卵一般裹得密不透风,根本没看到开口。
“这就怪了……不是为了运输,建成这样,倒像是在防着什么东西……”
这里难道还有比他们制造的“旱魃”,更加可怕的东西吗?
我一想到地下室里头,那群纷纷朝外面逃亡的医生,他们究竟在逃避什么?
他们嘴里说的“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开始遍布身体。
不知不觉中,我几乎是下意识的顺着那股腥味前进,直到浓烈的尿氨的味道灌入我鼻腔,我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到了标本室的尽头。
面前的回廊已经没有岔路,按理说整片区域应该到此为止才对。
然而,面前的墙壁,却显露出古怪来。
上边用油画渲染了一副猎奇的壁画,填满了走廊的尽头,以黑色为主,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
油画中,一具庞大的身躯,如同巨大的蝙蝠,伸展开背翼,去遮挡住视线一般。
但若仔细观察,黑色分布的轻重有所不同,甚至有殷红色的线条暗藏其中。
在我看来,这简直是一团巨大的肉瘤,其中,密布的小血管已经建立,足以被赋上“癌”称呼。
“像是体外培养的肿瘤细胞,无限增殖,直到挤破整个世界……”
“当它们降临之时,这就是所谓的‘阿母’真正容貌吗……”
“何谓神,何谓鬼……终将在死亡关头呈现……”
不寒而栗的想法在脑海中回荡。
对于画作,通常需要以感性的姿态去理解,抱着同样感性的思路,才可能攫取其令人惊骇的立意。
不过这种抽象风格的壁画,却暴露出明显的缺点来。
其背脊的篇幅,按理说应当画上整齐的肋骨才对,可不知为何,正中间莫名空缺了一块,手电打去,竟然能沿着缺口,直接穿透墙壁,照到深处的空间!
“这是玻璃?里头别有洞天!”
我心中狐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快速上前,轻轻抚着壁画,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往上贴。
果不其然,这似乎是一处观察窗,里头用铁栅栏焊死,地面上黑乎乎一滩浆液,散发着氨味,浓烈的腥膻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最为引人瞩目的,却是栏杆周围触目惊心的血迹,由于时间过长,已经凝固成暗红色,但肉眼可见,四周残缺的肢体,以及油腻的白色脂肪。
脑海嗡鸣。
有人在里面惨死!
“这么剧烈的腥臭,人类是绝对难以散发出来的……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某动物的圈养场地?”
我紧缩双眼,心情愈发凝重。
只见监牢的侧面,铁笼居然被撕开一个破口!
血浆铺满地面,栏杆的弧度出奇的夸张,像遭受什么东西猛烈撞击,整个监牢尽然被活生生地开了一处缺口出来!
回想起门禁被掰弯的钢筋,也同样是被未知的怪力扭曲。
“糟了!”我暗叫不妙,“这里头的东西,难不成跑出来了……”
人的想象力是十分强大的,尤其会弥补一些自己缺失的部分。
例如看到镜子中的模样,总会将自己看得更完美,与相机呈现出来的有很大差异,就是人类大脑避重就轻的安慰效应。
它弥补了不足,并且淡化了对自己的认知。
对于事物联想,同样如此。
它们层层更近,尤其是那些未知的、恐怖的事情,在潜意识中,给到自己的压力是莫名巨大的……
想到这里,就不由觉得身后有阵阵阴风吹来,黑暗中像是有东西在在冷冷地凝视着我。
“这个处境对我们太被动了……”
我几乎脚趾抓地,迅速分析一遍目前状况,“要是这危险的东西一直藏在暗处,它要是真的嗜血成性,什么时候才会朝我们发动袭击?”
心头寒意一闪,脱口而出:“落单……落单的时候!”
那不就是现在吗?
我自己独处在这边,目前的情况,反而成了最糟糕的。
迫于无形的压力,我连忙朝标本室外面逃窜而去。
四周安静的诡异,只有我的脚步声回荡,我不确定这种应激反应,会不会吸引更多注意。
途中那些奇形怪状的病理标本,反而变成了相貌可憎的鬼怪,沿着我逃离的方向,挡住了所有视线。
我完全不能想象,在下一个拐弯的地方,会有怎样的东西驻足,安静地等着我送上门来。
这无疑是身心的双重折磨。
在脑海中怪异的画面层出不穷时,出口已经近在咫尺。
越是接近终点,逃离的渴望就越发浓烈,几乎是踉跄着挪动四肢,心跳声敲动全身,骤缩的血管聚集着血管阻力,动脉开始猛烈的搏动,浑身都在克服这种异常环境带来的压抑——被捕猎的恐慌!
然而,几近出口,门前却恍然出现一道黑影,只见它头部被阴影遮挡,双手在胸前不断挥舞,形态决然不是人类,似乎已经在那里埋伏多时了。
不知何处传来风机趸趸的转动声,这研究所里的某些设施,应当还在运作着。
我双脚冰凉,一时间已经控制不住步伐,全身脱力,朝着门口一个飞扑,满面都是软组织受挫的淤伤感。
我这简直是在自投罗网!
黑影却没有丝毫慌张,反而缓缓走到我跟前,一边呼哧地喘着粗气,模样像是在玩弄猎物。
喊叫声已经掐到嗓子眼儿,若是再不呼救,那牢房中的碎尸就是我的下场……
哗啦,纸张展开的声音划破寂静,熟悉的手电光照的我睁不开眼睛。
我心中诧异,连忙抬头张望。
“你他娘在这里搞行为艺术呢?我们见你半天不过来,还当你遇见状况了。”
只见林教头举着一张海报,朝着我晃了晃,满脸埋怨的神情。
“林教头?怎么是你?”
我张开嘴巴,哭笑不得。
搞了半天,这根本是我自导自演得臆想。
顿觉尴尬万分,四处张望了一番,才勉强站起来,掩饰自己手足无措的模样。
“你妈的,过来蹲守不打声招呼,还当是什么……”
话说到半截,那海报的画面顷刻哽住了我喉咙。
面前是一张素描速写,虽说画师以洋人的相貌为主,将额头与鼻梁画高,画宽,可无论是神态,还是脸型,都跟小陶的模样如出一辙!
“小陶的画像?哪里找到的?”
我讶异。
林教头紧闭嘴唇,点了点背后:“走吧,看了再说。里边的东西,比你想象得还要诡异。”
一波三折,莫名的心悸搅得人心惶惶。
跟在林教头身后,随口提了嘴牢房里的东西,免得事后遇到突发情况,好有心理准备。
“嗯,这地方应该是真正老巢了,小陶的行踪可能随时暴露,只是我跟白村小姐尚未看出端倪……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教头颇为自责,“她再出什么事情,恐怕我这个组长,也该做到头了啊。”
被林教头情绪感染,我也说不出什么安慰话来:“想什么呢,前头还有线索,就不要轻言放弃……”
汇总了BCD区的侧室,已经很少出现大体标本,更多的是精装的切片,用货物架排排陈列,要说目的,基本是用来镜下观察组织细胞的病理变化,可能对实验结果有筛选与指示的作用。
绕过片区,一块圆形小场地暴露出来,白村顶着头灯给我们引路,一边的病床铺上了绿布,甚至有麻醉机跟临时吊垂的无影灯,四周简单围了片玻璃,似乎是一间小手术室。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回想起作为手术室中,作为一助的经历,心中百感交集。
“先看看这东西,被放置在这里,已经无人管认。”
白村把我拉到病床边。
“难道,是小陶?”
我瞪大双眼。
白村摇头,示意我放心。
我带好手套跟口罩,稍微简单防护后,轻轻掀开面前的绿布。
一张精致的面颊露出,棕色头发,面型又是洋人,不过五官又透露出东方的韵味,像是跨国人种。
“看上去状况不错,没有腐臭,像是被打了防腐剂冷藏,阻止了微生物生长进度。”
见两人心事重重,我便解释道:“如果不进行防腐处理,尸体很快就会发生组织自溶、腐败、逐渐解体,产生多种胺、吲哚、甲基吲哚、硫化氢等有强烈臭味的毒性产物,这就是腐臭的由来。”
我一边说着,一边拨开整块绿布。
万万没想到的是,面前的景象却出现了巨大的变故,瞬时间,令我头皮炸开。
女尸的整个躯体,被大大小小的瘢痕爬满,红色的斑片印在各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风团遍布四肢,仿佛一个膨大的肉体,被遍布全身的皮肤病所困扰着。
“荨麻疹?大疱性类天疱疮?接触性皮炎?……”
“这个洋人,似乎患有了不得的皮肤病,看看这些瘢痕疙瘩,只有伤到真皮组织,经愈合后才能出现的状况,属于结缔组织增生导致的异常瘢痕……生前,她一定十分痛苦……”
我只感觉浑身冰凉。
这是怎样的悲剧,才让她存活至今?
面对着浑身奇痒与疼痛,未经药物治疗,因为皮肤病而自杀的患者数不胜数。
她曾经定然挖开自己的皮肉,想要看清楚体内时时刻刻折磨她的恶鬼,然而一次又一次,血淋淋的剥脱后,她接受了现实,并且以一种昂扬的姿态存活下来。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难道就是被用来当做实验目标的原因吗?”
我有些唏嘘,
“可即使这样,跟小陶又有什么关系呢?”
忽然,电机的躁动哒哒哒的出现在身后,四周的环境轰的一声被照得通透,久违的明亮终于包裹全身。
转头一看,只见林教头在拉动无影灯的电闸,整个手术室背后,居然隐藏了一间帐篷大小的会议室。
一张张海报用线穿起,悬挂在两头,白板上涂鸦了数不清的英文符号,甚至有许多怪异的图像,用箭头一栏一栏标注。
“看吧,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整个实验的进展。”
林教头看上去已经胸有成竹。
我没有着急上去,只是顶着那张小陶的海报:“这画你从哪里找来的?”
林教头拍了拍白板,手放在最末尾的角落。
“这边,最后这里。”
他说的最后,是歪歪扭扭的箭头,顺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面孔,一直顺延,最后才指向了小陶的海报。
而小陶海报所在的区域,却被猩红的英文标记,瞩目的字迹在提醒着极端危险的事情。
“god mother…… god mother”
我轻声念道。
“什么‘他的吗呢儿’?这鸟语听上去就是麻烦。”
林教头不满地嘟囔着。
可此时此刻,我的脑海已经陷入一片空白。
转头望向白村,她深谙英文,如今已是面如土灰,应当也发现了这标记的可怕之处。
两人魂不守舍地张望四周,气氛被搅得极为可怕。
“喂喂,你俩在那边眉来眼去的干哈呢?到底是啥玩意儿,给我说个明白话,小陶是死是活,你干脆直接给我拿个准信,放心,老子受的住!”
林教头眉目一横,神色悲壮。
“你不明白……”
“不是象征着什么生死……”
“god mother,中文意思是‘神母’。”
我双眼一寒,
“而在这里要表达的意思,或许是在说:‘小陶,是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