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当即跪去地上，“老爷，奴婢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她没说云姨娘冤枉，也没说这些年的委屈，只说自己当年年幼无知，就算跟在云姨娘身边也没察觉出任何蹊跷。
又说起一事来，“老爷，当年云月阁那把火并不是奴婢放的，那夜奴婢只是想进去收捡些姨娘的旧物，跟着她的尸身一同下葬，不妨却听见有人过来，然后云月阁便突然起火，奴婢九死一生才逃出来。奴婢以为是有人想要放火烧死自己，害怕极了，这才躲了起来。”
她当初陷在起大火的云月阁中是真，她喉咙是烟熏火燎后的嘶哑，做不得假。
谁会刻意放火来烧自己。
姜海道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几分。
更何况当年的事其实疑点颇多，只是他那时初遭背叛，血气上头，旁人只需稍加煽风点火他便开始疑神疑鬼，就连云姨娘腹中的胎儿也开始怀疑非是自己亲生，生下来不足一月便叫他远送去了乡下庄子的庵堂里。
不过是云芜争气。
长大后的眉眼间依稀可见他的影子。
时过经年，他现下已是笃定云芜乃是自己亲生，自然对当年之事也抱有几丝怀疑。
但他并不会去寻真相。
云姨娘已死，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府声清明，家宅和睦，他的仕途坦荡无碍。
姜海道问薛姨，“那你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他自然疑心薛姨是来查当年的事，但薛姨垂着首，恭敬道：“奴婢并非回府。奴婢早几年便辗转去了临淮王府的厨房做活，今日在临淮王府偶然得见五姑娘，才知她回府来了，如今已长得这般大……”
薛姨的眼里不无欣慰，“奴婢实在没忍住，便和五姑娘相认了。五姑娘这才带奴婢回来姜府看看。”
云芜也在此时适时开口问姜海道：“父亲，薛姨当真是姨娘的丫鬟吗？”
可怜的孩子，在方才姜海道质问薛姨奸夫时一声也不敢吭，害怕极了，眼下才颤颤巍巍落下泪来，“父亲还在生姨娘的气吗？会不会又牵连到阿芜身上？”
她也战战兢兢跪去姜海道面前，“父亲不要把阿芜送走。阿芜不想回庵堂，只想和父亲在一起……”
她实在多虑了。
姜海道早不是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热血冲动的性子。
现在他浸淫朝堂十数载，学的一身世故圆滑与矫饰太平。
莫说云芜现下已确凿无疑是他的孩子。
便是不是，如今临淮王府的三公子吵着嚷着要娶她，他也会为了攀上临淮王府的高枝认下云芜这个孩子。
现下自然是亲自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蠢话？当年是父亲一时糊涂，你如今已经回到父亲身边，父亲又岂会将你送走。”
他如今是这世上再慈爱不过的父亲。
自有乖巧听话的女儿靠进他怀里抽抽噎噎哭，“父亲，阿芜一定听父亲的话，父亲再也别不要阿芜了……”
姜海道轻拍她的背。
父慈女孝的情形。
这样的时候，姜海道的余光还瞥向一旁同样忍不住落泪的薛姨身上。
他自然疑心她是别有用心接近云芜，但她现下在临淮王府里做事，他有通天的手，也伸不到临淮王府里去。
只能暂且作罢。
姜夫人原本以为薛姨回府叫姜海道得知定是要闹个天翻地覆的。
毕竟他当年因着自己背叛一事恨极了云姨娘，不是吗？
谁知前院却有人来传消息，薛姨见过姜海道，现下完好无损的叫云芜送出府去了。
姜夫人恐惧之后而起的才是后怕——薛姨见过了姜海道，那当年的事会不会叫她察觉到，揭发出来？
自有她身边的彭嬷嬷安抚她惶惶不安的心。
“十几年前的事，要有证据早拿了出来，何至于今日？既是没证据，您是姜府的主母，只咬死了不认便是。老爷难不成还为了一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人来为难您这个正妻夫人不成？”
自然不会。
其实当年姜海道就未必没起过疑心，云姨娘自刎吊死，亲生女儿又被送走，最大得利者便是她这个看似宽宏大量的当家夫人。
但姜海道并没有深究。
姜夫人当年嫁他也算下嫁，娘家显赫，就连嫡女姜婉柔还在腹中便有先太后指腹为婚定了亲事。
姜海道纵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不得不顾忌——他还想借着姜夫人娘家的势在朝堂上平步青云。
此番姜夫人稳定过心神，强撑着喝了一大碗压惊的药下去，才装得旁若无事旁敲侧击来问姜海道。
“老爷，白日那人当真是云姨娘的丫鬟吗？我险些以为我看错了人。她当年不是死在火里了吗？怎么现下又好端端回来了？”
姜海道在她的伺候下净手用膳，语声平静，“当年那场大火被她逃出去了，现下不知怎的跑到临淮王府当差去了。”
他看姜夫人一眼，“这个人以后和咱们府没什么干系，往后不必再提她。”
这便是将此事按下不提的意思。
姜夫人解语花般的聪慧，连忙说起别的事打岔过去，此事便当真就这般轻飘飘揭了过去。
云芜在姜府里等了两日，正院里静悄悄，什么也没有发生。
姜夫人仍旧是这府里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只是待云芜的关系和缓了不少，甚至亲自带着绣娘上门来给她裁衣裳。
“年节将近了，眼下各家宴席多，阿芜刚从老家回来，现在眼瞅着又要和临淮王府定亲事了，得新做两身鲜亮衣裳出去穿才是。”
姜夫人言笑晏晏，一点儿瞧不出之前的剑拔弩张来。
云芜却是惶恐不安，胆战心惊看她，“大夫人，您不怪我吗？”
她小心翼翼垂下眼，“二姐姐都怨上我了，我去她院里看她，她都不理我。”
“你看你这孩子，生分了不是。你如今记在我名下，该唤我母亲才是。”
姜夫人亲亲密密来拉云芜的手，满脸慈爱，“你二姐姐回头我去说，亲姐妹哪来的隔夜仇，她不过是一时想不开，回头就好了。”
这样的话传回姜海道耳里，他欣慰得很，“便该是如此，都是一家人，哪来的仇怨。她倘若当真嫁去了临淮王府，你是她的母亲，她不是还得仰仗着你为她操持。”
姜夫人自然是笑吟吟点头。
只是回头关上门来恨不能呕出一口心头血来，恨恨对彭嬷嬷道：“我现下日日听她唤我母亲，都只觉得恶心。可怜我柔儿还被她气病在榻上，消瘦得连个人样都瞧不出来了。她毁了我的柔儿，我还要为她操持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