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月换上一身葛衣,脚穿黑色布鞋,头上包着一方灰色的帕子,趁午饭后的空闲时间,准备去存放原料的仓库看看。
她觉得身为军匠,除了掌握高超的锻造技艺外,还应具备鉴别煤炭、铁块质量优劣的能力。
毕竟,即使有一身本事,如果原料不达标,也无法锻打出合格的兵器。
沈云溪得知后,眼里露出欣赏之色,李心月如果单纯关注锻打,她也许一辈子,就是一个优秀的铁匠,但她懂得要从原料上把关,而这,才是成为大匠的关键。
遗憾的是,他自己要赶去衙门办事,不能陪李心月去库房,就叮嘱蔡雨声一起去。
两人还未到,远远地,就听到库房那边传来嘈杂声。
李心月一怔,随即脸上就漾起笑,她听出了其中音量最大的是朱雁儿,想必是今天送煤来了。
原来,饭后童子安正在库房门前的草地上,躺着晒太阳准备美美地睡一觉时,就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知道是朱家送煤来了。
他是弩坊的主簿,主要负责仓库的材料、成品等入库、出库,记账称重等。
朱家和这个送煤来,他就不能睡懒觉,于是气就大了起来。
从草地上爬起来后,童子安不耐烦地冲朱大富喊道:“我说朱老头,你什么时候来不好,偏生要现在,不知道你童大爷我,犯困了吗?”
朱雁儿没料到童子安如此傲慢无礼,脸就冷了下来。
她不顾朱大富的阻拦,直言童子安官小架子大,不知体恤百姓还刁难。
童子安心里的怨气就更甚,他倒是没有再和朱雁儿斗嘴,但在称重时,却故意压秤。
朱雁儿冷眼看着,没有挑明,但已不动声色地把上衣下摆扎进腰带,袖子撸了起来。
朱大富见了,小声劝她装作没有看见,毕竟小鬼难缠。而且弩坊是自己家最大的客户,得罪不起。
朱雁儿明白父亲的忌讳,就想忍忍算了。
但当第二筐、第三筐过秤时,童子安依然故伎重演。
朱雁儿再也忍不住,她冲上前夺过秤,提腿膝盖一弯,双手握住秤杆往膝盖上使劲一磕。
“叭”的一声,秤杆断为两截,朱雁儿随手就把断秤扔在童子安的脚前。
“你个野丫头,好大的胆子,知道这秤多少钱一根吗?你们家今天拉来的煤,还不够赔这杆秤!”
童子安嗤笑一声,抬脚一踢断秤,刚好砸在朱大富小腿上。
朱雁儿见状,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后跟直冲头发顶。
她拿起秤砣手一扬,就朝童子安砸去,速度快得朱大富来不及阻拦。
童子安是个外强中干的主,哪见过这阵势?他吓得双腿颤抖,不知道躲避,眼睁睁地看着秤砣朝自己飞来。
秤砣发出一声闷响,不是砸在童子安身上,而是被飞来的一本书击中,滚落于地。
众人齐齐看向书本飞来的方向,就见疾奔而来,他身后,跟着李心月。
刚才听到朱雁儿的吵架声时,李心月原本想过来劝劝,就见朱雁儿折断了秤杆,她心念一动,手就伸向荷包。
但眼角的余光见蔡雨声已把原本夹在胳肢窝里的一本书拿在手上,且抡圆了胳膊时,她的手就收了回来。
果然,下一刻,朱雁儿就扔出秤砣朝童子安砸去。
与此同时,蔡雨声手中的书飞出,击落了秤砣。
李心月见状,眉头轻轻地抖了抖,她没有想到弩坊竟然卧虎藏龙,蔡雨声看上去文弱、手无缚鸡之力,但在关键时刻,能果断地飞出书本击落秤砣,可见手臂的力量之大。
那么,几乎长弓不离身、双手满是老茧的沈云溪,想必箭术也了得。
思虑至此,她摇摇头,笑自己无论什么事情,都联想到了沈云溪。
而就在她分神时,库房门口的朱雁儿已冷静下来,她没想到替自己解困的是蔡雨声。
朱雁儿迎上去,刚要和蔡雨声打招呼,童子安却已先她一步,扑了上去,抱住蔡雨声的胳膊,跺着脚,带着哭腔,指着朱雁儿喊道:“哥哥呀,这个野丫头想砸死我!”
“就你这张比生铁还硬的嘴,的确该砸。”
蔡雨声说完,视线转向朱雁儿,语气温和地说:“朱姑娘,送煤是苦差事,辛苦了。子安就是嘴碎,但心眼不坏,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朱雁儿见蔡雨声替童子安道歉,就在心里把他猛夸一通,嘴上说的却是场面话。
“刚才是我急躁了,谢谢蔡大人,哦,是谢谢雨声出手。否则,要是砸死了那个比街溜子还坏的家伙,我们老朱家要倒大霉。”
朱雁儿边说,边抬手擦脸上的汗水,不料沾满煤灰的手,在脸上留下了黑道道。
蔡雨声见了,递上自己的帕子,朱雁儿这才意识到脸上沾了煤灰。
她右手接过帕子,随即左手抬起,用衣袖擦了擦脸后,悄咪咪地把帕子藏进荷包。
蔡雨声看到朱雁儿的小动作,只觉有趣,这才问她和童子安争吵的原因。
朱雁儿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次。但强调是自己的错,没有选择好合适的送煤时间。
明白事情的原委后,蔡雨声吩咐老田去重新取一杆秤来,自己亲自去给朱家的煤称重。
朱雁儿看着处事稳重,有条不紊的蔡雨声。忍不住又从荷包里摸出手帕,低头用鼻尖触了触。
噗哧,一边的李心月见了,忍不住掩嘴笑。暗自庆幸刚从没有飞出小刀,不然,蔡雨声就失去了英雄救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