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暖暖的。
后院房门边的梧桐树上,吐出的新叶,在温热的阳光中,微微摆动着。
李心月的心,也跟着摆动起来。
丑媳妇要见公婆的面,她这位女铁匠,也要见有史以来,绝对被男性占领的弩房的军匠们。
李心月换好衣服后,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鬓角的海棠,然后右手握拳,举起来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轻声而坚定地说:“李心月,你可以的!”
弩坊里的军匠,都知道来了一位女铁匠。
他们聚集在锻造间,有的朝门口探头探脑;有的在一起交头接耳,小声讨论沈大人是不是为了交差,随意在大街上抓人充数。
当用五彩丝带扎着丸子头,鬓角簪着海棠花,一身红衣,脸上略施粉黛的李心月,昂首挺胸、步履稳健地进了铸造间时。
军匠们有的惊得双眼朝上翻,有的发出嘘嘘声,一致认为她是豪门千金。
没有人相信她是铁匠,更不相信她右手抡得动大锤,左手握得住铁钳。
沈云溪看着李心月朝自己走来,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的确是叮嘱过李心月进锻造间要换衣服,但没想到李心月会换一身新衣,可这是进锻造间,不是去茶馆喝茶。
于是眉头一挑,声音也就大了几分,小声提醒李心月道:“你是进弩坊,不是进洞房!”
李心月自然明白沈云溪的心思,也知道军匠们都在看着她,于是温婉地一笑,一开口,语气却铿锵有力:“沈大人,弩坊是公众场合,在这里有必要穿戴整洁。谁说打铁的就不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必须邋里邋遢?”
沈云溪驳斥不得,李心月的话,像一把无形的剑,挑开了他胸口的肌理。
就那么一瞬,仿佛有个小人儿跳进了心脏里,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
李心月敏感地捕捉到了沈云溪的小动作,又立马对自己犀利的言辞心怀愧疚,她朝沈云溪施了一礼后,转了话题。
客客气气地问道:“沈大人,我们事先已约好,先打造一柄长剑试试,请问图纸在哪里?”
沈云溪清醒过来,立马公事公办,语气清冷地说:“弩坊以前考验新人,从不提供图纸,你可以随心、随意锻打,这是其一;其二,画图纸也是军匠必须具备的一种能力。”
李心月没有驳斥,沈云溪能同意她进弩坊,已是法外开恩,何况图纸自己又不是没有画过,只不过以前画的都是些小物件。就轻声应道:“好,我现在就回房间画。”
看着她去后院的背影,蔡雨声小声问沈云溪:“你真的不给心月姑娘图纸?”
沈云溪一脸严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说:“我要给她,就是帮倒忙,你没有看到军匠们都开始盯着她吗?
最重要的是,李心月是代父应征,就必须得有画图纸和锻造的真本事。否则,她在弩坊留不下,她父亲的命也就留不下!”
一边的童子安听后,用账簿轻轻碰了碰沈云溪的胳膊,小声嘀咕道:“我要是弩坊令,就给心月姑娘图纸,怜香惜玉、助人为乐、古道热肠,这些都是好男儿的优秀品质啊!你说你具备哪一点?”
沈云溪瞥了童子安一眼,伸手搭在他的肩头,一捏一推。
童子安痛得龇牙咧嘴的同时,还听到了一个“滚”字。
后院房间,李心月铺上纸开始构图。
但毕竟是第一次接触兵器,她对剑柄、剑身的长度、宽度等没有具体概念,画了改,改了画,一直不满意。
夜里,蜡烛在一寸一寸燃烧,李心月还在对图纸修修改改。
困意袭来,她头一歪,趴在桌上睡着了。
蜡烛一寸一寸地燃尽,烧着图纸时,李心月才被惊醒。
在扑打火时,慌乱中她打翻了桌上的墨汁,洒得到处都是。
李心月搬动椅子,想把地上的墨汁都擦干净。
没想到动静太大,惊动了隔壁的沈云溪,他起身到门口,问李心月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心月见屋里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不好意思开口,沉默着打开了门。
沈云溪见她手上、身上到处是墨汁,地上还有燃尽的纸灰时,心里一慌,一把把她拉到桌前,就着烛光仔细查看,有没有烧伤。
李心月眼里一热,原本担心沈云溪责怪自己,没想到他只关心她有没有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