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顺风顺意呦
凡峥2022-12-11 17:593,339

思霓的一番话,显现了与山间生灵异体同感的悲悯之心,细想之下更觉温暖。幼时,王文娟听老人们讲过,钟灵毓秀的山水自来有神灵护佑,如界休狐岐山,传说中,罕见的思姓乃其后裔,但并无确凿。

再后来,缘法微妙,她嫁入了与王氏通家之好的郭门,就在此次上山的前几日,慈姑范氏曾在只有她们二人时,有意无意地提及,三叔母的娘家在狐岐山,与郭家颇有渊源,再深的更无细说。

“知人无需言尽,看破不必说破”,这是老一辈士家女眷的涵养传承,作为新媳,王文娟虽然年轻,也几乎学了个全套,若真的事如心中所洞悉预判的那般,反而更要谨言慎行,敬畏有加,方为妥当。

少婵忽地兴起,冲思霓她俩欠欠身,迅步转入厨房中,“秀英婶婶不要偏心,也将家乡风味的拿手菜指教我一二如何?”

“大姑娘说得哪里话来,”秀英往粥里撒了把香菜末,她喜滋滋地抬头,忙摆着手劝阻, “快不用沾手了,我们这边都要利索起锅了。”

“再不尝试动手,真要变成连切身之事也不会做的呆瓜了,”少婵执意要帮忙,反叫少姝歇歇手,“妹妹,才刚小羲满院里找你不见,还不快去哄哄他?”

“什么,宝贝侄子大驾使唤,那还不得赶紧的,这边就有劳姐姐啦。”少姝帮姐姐将襻膊系牢靠,三两下净过手,便来院中找小羲。

小羲瞅见少姝身影,可算逮着个好玩儿的,即刻撒丫子奔来,爆出一连叠的咯咯大笑,软声奶音令人开怀。

见母亲和嫂嫂仍絮絮在聊,少姝知会过她们,抱了小羲去与鹤喂食。

王文娟轻不可察地倾过身子来,意味深长地与思霓说道:“多谢叔母替少婵排遣心结,子猷他外有世交之谊,内有兄妹之情,宽解良久了,横竖是说不通来着。”

“一家子骨肉又没个外字,说什么谢不谢的。”思霓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漾开来。

子猷的为难窘境,思霓是再清楚不过的。凡想到玲珑可爱的姐妹们嫁人后的情形,又是相夫教子,又是料理家事,心便先软了,纵溺之情每占上风,少婵的婚事故有迁延。

“听慈姑说,三叔母在评鉴人物方面多有独到‘先见’,当年在书院时,常助力三叔教授弟子,可谓相得益彰。”王文娟又问,“方才,何不细细点拨一下少婵,好叫她今后坦荡放心?”

她的意思再明白没有,欲使思霓指明少婵或其夫家的日后荣华,说服起来自然更显力度。

思霓却摇了摇头,直言答:“莫说我没什么‘先见’,倘真有,即便是倾己所知,说出来时也必定参杂了我的好恶,动辄当面以告,此举狂妄而危险,且很难真的帮到其人。”

王文娟讶然良久,不由道:“不得不说,品鉴人物果然是慎之又慎的事啊!”

“正是呢,如有道先生启人向善的品鉴之功,罕有其匹。”思霓缓缓而坚定地由衷称叹。

这边,少姝小羲姑侄俩对着一捧金簪草欢笑正酣。

(金簪草:即蒲公英,花语是“停不了的爱”,此爱应是对生命的本能热爱吧。)

少姝先吹出一口气,小羲有样学样,小嘴也凑上去轻轻一吹,数不清的洁白绒毛即刻欢快地舞动起来。

有一朵恰巧落在小羲鼻尖,孩子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吓跑了它,小脸蛋生生地憋红了,粉嫩鼻头上布满了细密汗珠。

“怎么办,亲娇娇真是可爱绝顶!”少姝几乎笑得绝倒。

(亲娇娇:介休方言,对家中幼儿的亲昵爱称,类似还有“狗娇娇”,“亲娇蛋”等等,就是“心肝宝贝”的意思。)

也不知道小侄儿能否明白,她自顾自道:“随风而来,随风而去,小羲呀,你可别小看了它们,不论落到哪里的土地立足,或肥沃或贫瘠,它们都会努力生根发芽的。”

少姝对小小的种子们惯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呵护与期待,它们一定可以随遇而安,自如地应对必将发生的所有际遇,相信这些都来自金簪草妈妈的深爱,无私的母爱便是这样,为子女插上乘风而起的翅膀,让他们变得温柔与勇敢,而不是委屈与妥协,这才是真正天然纯粹的情感。

终于,望着如棉似雪的团团绒毛带着细小种子轻盈地飞远了,大小孩与小小孩一同摇摆起身子,开开心心地拢嘴遥祝:“顺风顺意呦!”

子献走近了凑趣儿道:“怪不得哥哥说少姝是‘孩子王’,小羲咿咿呀呀偏你都听得懂,见了你比见了他亲父还话多!”

少姝猛然回头横他一眼,当然没有真的使气,活脱撒娇的模样儿:“子献哥哥,人家好歹也当上姑母了,怎么还取笑我是小孩子?”

“哗,好一个‘姑母’,真是失敬。”子献整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来充作调侃,说着附耳过来,“不过,多当会儿孩子不好吗?前年少婵姐姐及笄,她那股惆怅劲儿,可是一言难以道尽哟!”

(及笄:古时称女子年在十五为“及笄”,也称“笄年”。笄是簪子,及笄,就是到了可以插簪子的年龄了,《仪礼·土昏礼》:“女子许嫁,笄而醴之,称字。”)

“姐姐及笄的时候,情形究竟如何?”前年少婵及笄,正值大雪封山,生生延误了,少姝至今抱憾。

“容我细想,哦,‘什么,就这样子长大成人了?’‘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子献学样复述几句,男子的声线虽不大像,却也将少婵的寞落仿了个七八分,“你是没见,她连着几日茶饮不思,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少姝欲详知究竟,拉着子献按在石鼓上坐下来,自己就近坐了片干草皮,又哄撮地将小羲揽过身旁。

“及笄后,祧名渐渐弃用,外人呼唤起来皆称字,便叫作郭婵了,她老大不乐意,还说什么不想离家,要承欢父母膝下,要兄妹常聚,要韶华不逝……”子献索性一口气说下来,“妥妥的痴儿情态。”

(祧名:古时家族用单一偏旁或单一用字作为同一辈的标识的,叫做祧名,是以之入名并区分辈分、排行的一些字。)

郭家的祧名,男子从“子”字,女子从“少”字,出生即用大名,长辈亲友们呼唤亦有爱怜亲昵之意,而当男子加冠,女子及笄后,便要取字了,均是将祧名去掉以称。

听着听着,少姝神情微滞,还没开口,眼圈儿倒先红了:“是呵,我们为什么都要长大?为什么要分离?”

“瞧瞧,刚还不愿意人当你是小娃儿,这会儿又跟着少婵姐姐跑了,也妥妥是个痴儿”

少姝也觉得自相矛盾,无奈扯出一抹憨笑,转而便不服气,压着嗓子出言呛他:“哥哥也别嘴硬,数数咱们几个小的,谁不是受少婵姐姐手引口传,学着断文识字的?等出阁了,经年累月地见不着她的人,你心里肯呐?”

这些话正戳中了子献,只见他合面一沉,酸恻得撇撇嘴,半晌作不得声。

想起方才少婵与母亲的对话,少姝难掩怅惘:“长辈矍铄俱在,兄妹嬉笑环绕,华岩馆中春光盈室,甚或照乡俗吃饭穿衣走路这些琐事,在少婵姐姐心里也都割舍不下,至美的人间烟火,不过尔尔。”

“你且放心,姐姐这样好的女子,来日远嫁到徐家,必也谦良淑德,爱子持家,是难得的慈母贤妻。”子献温言安慰。

少姝眼眸微缩:“大约那时,也只能忙里偷闲,独自想念在咱们家的昔景了。”

“我的傻妹妹啊,哪有打心底里就不愿长大的孩子。”子猷呢喃低语,“世上没有一样人与事会恒久不变,但我深信,就算姐妹们终要嫁人,日后,不管去到哪里,不管过去多少年月,不管成为什么,你们终究仍是郭家的女儿,血浓于水,这是咱们家人彼此间不灭的关联。”

少姝心有所感,不觉将小脸埋到双膝裙褶间,兀自出神。

“三姑,三姑。”小羲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小手放在少姝头上,轻声唤着。

蒙童对大人世界的气氛感知,有种不可言传的敏锐力。

少姝“唰”地昂首,激奋问道:“小羲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小羲咧开嘴笑着,又用甜糯糯的童音叫了两遍,忽然晕头转向起来,只觉如同扎了个猛子,好一通七荤八素的晕眩,终于意识到是被这个他叫做三姑的人跳着抱起来,急颠颠地奔开去,耳际还有她破了音的大叫声:“嫂嫂,小羲会叫我了,你快来听听啊!”

目送她猴急跑开的背影,子献噗一下笑出声来,嗯,小妹就算上下左右地看过几圈儿,神情举止与她小时候比也几乎没有丝毫变化,还实打实地一个玩童心性嘛!

不多时,众人皆已起身来到院中,独缺少妍。

“早饭已备妥啦!”少婵掌勺来到院中招呼,四下环视过,攒点起来,“少妍人呢?”

少嫆很有知姐之明,咕咕笑着:“就让她抬觉好了,反正起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做。”

(抬觉:大睡。)

“那怎么行,少嫆你去瞧瞧,做客还敢如此懒怠,简直岂有此理。”少婵双手挥动,管教起小的来,转眼复归到元气满满,手上的铜勺铁铲发出丁零当啷的撞击声,听来豪迈实足。

唯惧大姐姐那勺子不慎飞脱过来,少嫆乖乖地遵命进屋去了。

待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少妍现身,大家充耳都是她连天的叫苦声:“说到底,跋山涉水真不是我做的事,腿酸脚疼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少嫆跟在后面一步一跳,挤眉弄眼道:“少妍姐姐竟然早起身了,说昨日见了好多闺秀的新妆容,技痒难奈,这不,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香粉堆里把她推将出来。”

继续阅读:第17章 琅環福地潮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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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姝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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