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马府的后院就亮起了一盏灯。
灯在薄雾中明灭不定,早春三月的清晨,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女孩起身的时候多披了件小衫。
路过府内的兽栏,主人最爱的那匹白马还在闭眼垂头立着,沉睡未醒。棚内只有一个人,他此刻半弯着腰,抓着一只小铲用力清理着地面上冻得坚硬的马粪。铲子铲得慢,他干脆半跪下来,用手一点点地刨,松动的丢到一边,不一会儿就叠出了一个小堆。这团处理完,他单手撑地站起身,拿起铲子寻找下一处。
她没起过这么大早,自然也没见过马府的这一面。
看来不论干哪一行,都有不为人知的辛苦处的,她兀自想道。
突然,一阵风刮入马厩,引起马群的骚动。那马夫抬头,看见熹微的晨光中,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孩,逆光处美得如同远山上的仙子,黑色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宛如上好的绸缎,此刻站在肮脏狭窄的马厩外,显得格格不入。可马夫没有感到一丝惊讶,又默默回头继续干手中的活,不再去看她,仿佛她和那些铺在地上的干草没什么分别。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他终于忍不住再次抬头,看看她到底在捣什么鬼。
那女孩居然真的在洗马——一桶刚打起的凉水放在脚边,她正挽着袖子,用刷子为白马洗刷马蹄。
马夫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摘下帽子,静静看着她。
此时只要再看他一眼,就绝不会再认为他是一个马夫。他的面孔英俊硬朗,眼神中更是藏着不凡的气度。
“手法还挺专业。”他淡淡道。
“那是!”女孩骄傲地说,并没有停下动作,“当初在客栈那场婚礼哪哪儿都缺人手,饼哥就教我做马厩里的活儿……”
马骥又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蹙了眉。他扫了一眼女孩的头顶,空落落的,没有看见那只招牌蝴蝶结,也没看到自己送的钗子。今天女孩的装束干净利落,是为出门特意准备的便装。
“走吧。”他说,“等天完全亮,训练场就该满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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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骥没有半点夸张。
不过是耽误了片刻,等到达西城门下的训练场,确实热闹非常。
训练场占地不大,四处围着皮革制的穹顶,掀开帘子进入场地,木饱饱瞬间有种回到了北疆的错觉。
木桩一共有五只,在训练场的尽头一字排开。说是“木桩”,实际看见了,才晓得是一个个制作很精美的小木人,差不多同成年人等高,在她眼中与田野里的草人似乎并无二致。
她跟在马骥的身后,来到了唯一空着的、最里侧的木桩前。
“这——要怎么才能用它试出我法力的强弱呢?”木饱饱不解地问。
“首先,你要搞清楚,哪些是伤害类型的法术。”
木饱饱伸出双手,作势要运气发功,僵了两秒,不好意思地挠头笑起来,“神无君,一个猜测,不一定对,会不会我一个伤害法术也没有呢?”
马骥虽没指望今天能看到她多惊人的成绩,可也不能纵着她还未开始就直接开摆。
“那不太可能。即便是你所使用过的变形术,只要能对对手使用,那也会造成伤害,无非是伤害的高低不同而已。”马骥扶着额从头慢慢向她解释,“我记得明镜还提到过,你曾化作枝蔓。以我对抗木系精怪的经验,我建议你想象一下,用那股力量去缠绕、收束、割伤敌人,或许就会掌握新的法术。”
木饱饱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像是不确定自己体内有那力量似的。
“可是……如果要辅导我实战,也应该叫镜镜来的嘛,你一个人类,什么都演示不了。”木饱饱终于说出了困扰她一早上的疑问。
“明镜是正经在编的官妖,官妖没有特殊情况是要日日打卡上值的,哪能每天围着你转呢。不过你也别急,我给你请来了另外的师傅,虽然和明镜没法比,但教你,足够了。”
说话间,一个顶着狮虎帽子的男孩从训练场入口处大声呼喊着,以光速穿过所有精怪,直奔他们俩而来。
“来了来了!神无君!!我没迟吧?”
“下次可以不用叫的那么大声。”见引起周围的侧目,马骥赶紧制止了他继续亢奋的招呼。
“嘿嘿,好的,下次一定注意!神无君,啊!不,是马大人,我们舞狮队正好今天在城西的集市有露天表演,等会练完木桩,请你来看看热闹呗?”灵k山还略微喘着粗气,但忙不迭地对马骥一通盛情邀请。
“可是练习完毕,我还要回去补习功课,不一定有功夫逛集市啦。”木饱饱偷看了一眼马骥,老实交代。
“哦,那可太遗憾啦!”灵山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是带眼前的这个小女妖撸木桩。他退后两步,上下打量起木饱饱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好像在怪她没有眼力见儿,打扰到了自己在马骥跟前刷存在感的安排。
“神无君,这位…也是您的私妖么?”但是灵山立刻换回那副乐呵呵的表情问。
“不是的。”经过郡主在御妖司那一回围堵,碰到这种关系问题,木饱饱都下意识脱口而出澄清。
“但马府目前确实负责观察和培养她。”神无君两三步走到灵山身边,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施力,似乎是在给他传递什么信任或力量,“上次抓捕行动中,我看见你的火球术控制得很好。她现在尚在法术启蒙阶段,我希望你帮帮她少走弯路。”
“这有何难,只要执念够深,就能参悟。不信你瞧,将你的思绪汇聚于手指一点间,然后打通身体的经脉,把此刻心里的想法——”灵山说着,伸出右手,朝那远处的木桩轻轻一点,“化作你的下一次法术攻击。”
嘭的一声,灵山的食指与中指间果真射出了一小团火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目标木桩飞去,不偏不倚,打在木头人的额上。
而后那人的胸口显出一串小小的红字:二百一十五,接着,身上也凭空出现了一道两寸左右长、浅浅的印痕。
“哎呀,哈哈,刚刚收着点不敢发力,所以才将将两百秒伤。马大人见笑了。”灵山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对于新人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马骥鼓了两下掌,盯着木饱饱,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人练一年能不能达到都说不准。”
哼,不过就是发射个小小的法球,我可是连时停那么高阶的法术都运用自如,这能难倒我么?木饱饱咬着嘴唇想着,一脸的不服气,但这些话,阿川交代过,万不可说出口。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们都不看好我。但你们肯定会为今天的轻视而后悔,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木饱饱双手交汇在胸口运气,而后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势,自以为很神气,“我感觉到体内涌动着大魔法师的能量,马上就要觉醒了!”
“是是是,但纸上得来终觉浅,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灵山附和。
只见木饱饱将食指与中指并拢,学着灵山刚刚的样子,低头扶额,突然猛地伸直手臂,重重的向木桩的方向一指。
一时间,三个人愣在原地,都在期待着眼前会发生什么奇妙的法术反应。
然而过了不止五秒钟,仍是毫无异样。
只剩木饱饱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僵在原地。
“噗哈哈。发生了什么!”灵山实在忍不住了,大笑出来。
马骥也被逗笑了,无奈地摇摇头。
“什么嘛?”木饱饱讷讷半晌,尴尬的收回手和腿,抱着脑袋一脸的烦闷,“我分明感觉到了呀,我刚刚确实施法了。”
“嗯,确实是施法了。”马骥带着笑意,一字一句的说,“你们快看那木人。”
三个人齐刷刷地望向身后。
仔细一看,那木桩的头顶上竟然开出了一朵小白花。这种花苞,与马骥刚救下木饱饱时她变出来的一模一样。接着,木桩胸口的伤痕消失了,刚刚的伤害计量也清了零。
“这?!”灵山惊呼出来,“是我看花眼了么?”
“没错,她刚刚确实没有打出任何伤害,但她把你的法球术给治愈了。”马骥摊开双手,“她似乎还不能自主控制法力的类型,所以我才说了,也许请你来教她,可以少走点弯路。”
木饱饱此时终于回过来神,不可置信地嚷着,“啊?你们是说我刚刚这招束缚击,给那木头人儿治了伤?”
“正是。”灵山道,“亏得你已经给自己的招式起好了名字哦?可惜了,哈哈哈,可惜它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呀!”
“木系精怪一直是五行中原型最弱的,正是因为大多木系精怪攻击性低,偏重控制与治疗——可能这么说也并不确切,因为大多数的木系小妖根本不涉世,只会浇花养草。去年考上了官妖的,最后也都去了御花园。”马骥解释道。
“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呀,马大人。”灵山这下乐不起来了,“毕竟我自己也没经历过这个阶段……”
“不急,你们还有时间。”马骥淡定地看着两人,“考试起码还有三月余,饱饱也并不是未开化的精怪,只要入了门,后面精进便会轻松许多。”
马骥观察着灵山脸上的神色,又低声补充,“而且你帮助精怪入正道考官妖,是为维护法典秩序的表现,到时官考里的思想品行部分,御妖司也会酌情给你加分。”
“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点困难就想吓退我狮虎精?不可能!”灵山顿时有了干劲,握起拳头为自己打气。
“对!不可能!”木饱饱觉得灵山总给她一种莫名的活力与自信,让她充满动力往前看,于是她也一并喊出口号。
“好,很有精神!”马骥满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