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来之前,银月堡内一阵骚动。
商会的许多成员在睡梦中被镜湖底的裂变惊醒,赤着脚从卧房里逃了出来,大家都在议论湖底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怎样的灾难。
一些官员迅速地撤离到了组织提前准备的安全屋,从那城堡的高处向下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镜湖的半空时而极昼白光,时而闪电纵横。白塔被包裹在瞬息万变的气象中,隐约还能看到被封印了百年的巨大的龙身盘桓,在雾气中吞吐着烈焰。
“天啊——!!”人们纷纷大惊失色,“魔焰龙解印了,天下又要变了!”
而此刻,不远处的镜湖,风暴中心的白塔顶上,有一双眼睛也看着这一幕。
“主人,果然不出您所料,炼狱已再度闭合,金索和神戒都已现世……”女孩抚了一下颊边的碎发,将它们全都别到了而后,露出一只耳尖。
“我们是否应该联合银月内部的旧部,将木饱饱一举擒获?”她压低声音继续请示。
“……”女孩沉吟了片刻,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回应道,“是,那我就甩掉追踪,保持待命。”
她知道主人为何如此布局。
银月商会掌控妖丹生意已久,而如今马骥追查到了这里,恐怕假以时日肯定会把商会内部的秘密都挖掘干净,而与此相关的京都也会受到牵连,他只能做出取舍。所以银月理所当然就成了他自断的腕臂。
至于那切断的方法,她大概也有所耳闻。
镜湖水域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神龙盘踞时期,每当极昼出现在白塔的上空,镜湖便会呈现出一片璀璨的镜光,此时靠近水面低头探看的人们,便能见到一生里最想见到景象——不可实现的场景。因此远古时期,这里曾有过无数的受害者被幻象所迷惑,情不自禁的投湖自尽,人类和精怪都将此地视作不祥的禁区。但若是能够抵挡住幻象的诱惑,接受镜湖的洗礼,便能洗尽心底积存的黑暗,获得纯洁无暇的灵魂,达到通透境界。
这一景象,自从魔焰龙被彻底击败封印之后,就停止了数百年之久,这也使得银月商会扎根发芽壮大起来。此时此刻,极昼即将再度现世,银月商会也岌岌可危。让这一灾相毁灭商会城邦,运气好的话同时重伤马骥一行,就是再好不过的计划。
女孩再度俯瞰了一眼风暴来临之前的镜湖,眼底流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转眼她便一跃而下,消失在了黎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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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饱饱在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中醒来,睁眼就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侧颜。她下意识地倏然抓紧十指,将它们深深地扣进马骥的衣襟。
感知到怀中小人儿的动作,马骥低头看她,“醒了。”
“嗯…”木饱饱喃喃自语,“我不会…又在做梦吧?我们还在银月堡么?”
马骥没有回答,只是加紧了脚步。木饱饱双臂环住他用力抬起上身,这下清楚看见了他们此刻身处白塔内部,那精美的梁和斗拱皆使用上好的雕花木,而墙体是纯洁无暇的白砖垒砌。占地面积不大,盘旋而上的阶梯是内部的主要设施。
他正怀抱木饱饱,两阶并作一步地向上攀登。
“我能感应到,明镜就在塔内,但我们应已经爬完七层了,如此望去,依然像身处塔底。”马骥停下步伐,抬头远眺。木饱饱不明所以,也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楼梯呈四方形盘旋而上,竟望不到顶,她又探出栏杆向下看,竟也望不到底。他们就这样置身于一个无穷无尽的回环之中。
木饱饱从马骥的怀抱中落地,略有些踉跄,撑住楼梯扶手才稳住了身子。她环顾四周,最先想到的是或许在塔内藏着什么机关,他没有发现。然而用手掌按在墙壁的砖块上摸了一圈,也没有任何异样。
“我已经检查过了,一进入白塔。”马骥看着木饱饱没头没脑地摸索,补充道。
“你有没有闻到,像是什么香料的味道?”木饱饱俯下身凑近墙壁的石缝,仔细嗅了嗅。
“古塔有陈年木头的味道,不也算正常吗?”马骥答。
木饱饱又凑近另一边的楼梯细嗅,末了瑶瑶脑袋,“不对,我闻着塔身和楼梯,都不是这味儿…各类木材的味道,取自何处,我最是清楚了。”
马骥警觉起来,“这么说,难道又中了紫藤的伎俩?”
她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怕是已经中毒了…不过主人莫慌,我先前休息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有了个主意,说不定能轻松化解紫藤的迷药。”
木饱饱伸出右手,张开手掌望着掌心,似在用意念从脑海中搜寻什么记忆。忽然间,手心出现了一株仙草,随着她缓缓注入更多的妖力,草叶舒展,花蕊盛放,开出一朵娇艳的百合。但她并没有停下施法,花朵经过猛烈的绽放最终卷曲衰败,枝叶萎缩,最终化成了两片洁白的药用百合,卧在她的掌心。
“给!”木饱饱拿取其中的一瓣,举到了马骥的眼前,摆了摆手,“快吃了!”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小小的百合,见木饱饱已将自己的那份送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便也跟着丢入口中,没有细品囫囵吞下。
“这是醒神花,我加了甜份,怎么样,不算苦吧?”木饱饱颇为得意地说。
“嗯…没尝。”马骥回道。
木饱饱耸了耸肩,“有的人,嘴上说会认真负责,实际上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法术有没有精进…”
“好好好,下次一定!”马骥话音刚落,便觉喉头涌起一阵清凉之气,进而充盈至鼻腔直顶天灵盖。
“起效了!怎么样!”木饱饱欣喜地攀住马骥的手臂惊呼。
两人被仙百合的凉气荡涤,脑内的瘴气瞬间消散,只觉眼前如移梦换景一般天翻地覆。不过数秒钟,虽然还身处在白塔的楼梯上,周围的气息,光线与空间感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常人而言不易察觉,但对木饱饱和马骥而言,却是显而易见。
她赶紧贴近楼梯向上望去,空心的白塔整整七层楼梯,尖尖的塔顶赫然在目。而此时此刻,他们俩不过站在第一层的第二级台阶上而已。
马骥忙了半天也没有发现紫藤的陷阱,换作往日,木饱饱可能会借题发挥笑他两句,但自从自己吸收了他的妖力,她就一直刻意避免这样尴尬的话题。
“你说明镜会不会也困在瘴中,不然怎么会近在咫尺却不见踪影,追踪紫藤这么久了也没有个音信。”她转头问马骥。
“也许另有原因,呵…他该不会比我还迟钝吧。”马骥自嘲地笑了笑。
“走,不论如何,咱们得上去看看才知道。”少女对他伸出手。马骥没有迟疑,立刻回握住了她的手。
二人一前一后快步攀登着,不过转了几个回合,就看到了第七层的塔顶。
足尖踏上地面的第一刻,木饱饱便一眼看到了在塔檐下沉睡着的明镜。
“镜镜!”她心急地跑到他的身边,“他这是怎么了呀?!”
以为也是中了毒气,木饱饱再次施法变出一叶醒神花,掰开明镜的嘴强行喂下,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复苏的动静。
马骥看着她忙乎,在边上来回踱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跪下身,在明镜的腰间搜索了一番,说道,“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呀?话说明白咯!”木饱饱心急如焚。
“是灵镜不见了。”马骥直起身,与她对视一眼,解释道,“明镜的法力与实战经验,独自应对紫藤本足矣,但如若不小心中了毒被先手夺走法器,并被灵镜反制,就会陷入昏迷。他与你不同,你只是化形于那把勺子,而他的能量全部从镜中汲取,灵镜既是他的载体,也是他的法器。”
“……我好像懂了,却又和一无所知没差。”木饱饱发愣了,“所以说,如果我能寻回镜子,就能唤醒他对吧?”
马骥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没那么简单,靠你去寻就如同大海捞针。除非我恢复妖力,再用感应去找紫藤…她似乎只是被派遣而来,并不归属于银月商会。”
木饱饱哑然。
果然,一个个问题全都出在自己将马骥的妖力吸收了。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不禁去想如果那天她不是那么任性冲动,是否一切会大不相同,是否这些生死关头就不会出现。
“现在唯有先将他带回京都,再另作打算。”马骥说着,已将明镜从墙边扶起,支着他的一只手臂,扛起他的全部重量。
“等等…你这样咱们该如何迎敌?”木饱饱也站了起来,“待我将他化个形——”
话语间,木饱饱对着沉睡的男子手一挥低声念动咒语,明镜逐渐缩小,最终化作一朵鲜红的木棉,落在木饱饱的手心。
“我猜的不错,依他的性格,确实该化作自恋自我陶醉的木棉花…”木饱饱失笑,合掌收起小小的明镜,想了想道,“真想看看主人的呢,我猜呢,可能会是——蓝雪花?”
马骥看着她咯咯笑起来,反问道,“什么意思,那是什么花?”
木饱饱收起笑意正色道,“嗯,没事,咱们快走吧。这塔里似乎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了。”
就在此时,从塔外射来极强的光线。两人一齐凭栏向塔外望去,空中却找不到光源。镜湖面一片晃眼的银光乍现,宛如整面镜子反射着强光。
塔下,刚刚空旷的湖边空地已然聚集了许多人群,沿着湖岸,密密麻麻。定睛细看,最内圈的人们凑在湖面上照着自己的倒影,癫狂地做着各式古怪的动作,不时地有人迷迷糊糊翻身投入湖中,一个个毫无挣扎地沉入湖底。
“不好!极昼开启了,大概是…因为方才炼狱的现世!?……咱们快走!”马骥拉起木饱饱,二话不说就扭头冲向楼梯。
大地的震动,从塔的基地传来,在狭小的楼梯空间里回荡,发出如猛兽低吼的隆隆声。
“塔快塌了!”木饱饱叫道。
随着她的喊声,浓烟与碎石由底层一齐炸开,裂变极速吞噬着这栋小小的建筑。
“来不及了,跟我来!”木饱饱用力拽住仍在下行的马骥,向第六层的露台狂奔。
在楼层轰塌的瞬间,她拉着马骥腾空跃起,抽出别在腰际的金索,长鞭一展,化作了魔焰龙,稳稳地驮住了即将坠入白塔废墟两人,直冲出烟雾,乘风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