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要去!”
这句话说得又轻又快,好像一把又冷又薄的匕首,割开了凝滞的空气。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话说完,又传来了一连串的咳嗽声,不绝于耳。
马骥的手指用力,将臀下的轮椅向前推动,推到了屋子门口,他回头去看那个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的男人。
“……你现在的身体,单枪匹马,没有私妖相护,如何与那金乌斗呢?不是我夸大,而是你——你甚至接不下那妖王的哪怕一招啊!”缉魂终于抬起头,直接否决了马骥的决议。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马骥却很淡然,仿佛决心要死战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在说旁的人。
“别去……如若女王现在在这里,她定会要求我看住你。”缉魂快步走到马骥身边,将木门砰然关上,转身把马骥的轮椅推回了屋子中间。
“而且,金乌现在利用人妖两族的黑白势力,四处搜寻生死门的所在,不正就说明了他还没找到门路么?以女王的实力,怕也是正面难敌的,难道藏在死门之中,不是最好的缓兵之计么?”
马骥皱眉说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查到的,而且我总感觉,就快到那天了……你想,我已昏睡了数月,你怕暴露行踪,都甚少出门,现在外头,早物换星移了。你怎么敢肯定他们今日没有找到死门?!……多等一日,就是让夫人多一分危险。”
尽管马骥已经恢复了千年的记忆,但苏醒后,他仍一直称木饱饱为夫人,而非女王、扶桑。缉魂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也理解他救人心切的决心。
“我要出去寻法子,一定要赶在金乌之前,找到她!”马骥好似自言自语。
自苏醒后,缉魂已被尚未痊愈的马骥磨了数日,眼见已关不住他,再多口舌也是惘然。
“哎——”他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不必出去寻法子。因为,我知道如何找到死门。”
马骥一惊,差点从轮椅上拍身站起。
“什么?!那你不早说?”
“那死门——是若木女王把守的境地,生门,则是扶桑女王管辖的圣地。我确实知道生死门入口……就在扶桑若木幼时一起化形的森林里……但死门只有妖能进去。”
……
马骥沉吟片刻,说道:“我本就是半人半妖体质,如果真有你说的那般要求,我化妖便是了!”
缉魂大惊,猛然倒吸一口冷气:“你说什么?你疯了!”
“我没疯……而且,我身上正好有能化妖的宝物。”
缉魂紧张地盯着眼前人从衣襟中掏出锦囊,干脆利落地丢在桌上。
“再服十颗妖丹,我不信进不去这个死门。”
“别,你别冲动!”缉魂几乎是厉声喝道,“你的身子,受不住的!快放下!快啊——!”
然而,对面的人几乎是充耳不闻,他扯开锦囊,将数十枚丹药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放在手心,几颗并作一口,连连送入喉中,重重吞下。
缉魂猛然拉开他的双手,为时已晚。
马骥已然将所有偷带出来的妖丹都服了下去!
冰凉的手指一动,手中的锦囊滑落在地。十颗妖丹的力量,贯穿了他的身子,他痛苦地趴在桌上喘着粗气,浑身痉挛抽搐。
即便如此,他仍用最后的力气扯住了缉魂的衣角,一字一句、清楚地命令道:“明日一早,带我去林地……”
马骥恢复意识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被困在半空竹笼中的木饱饱。
此地是无名之崖的谷底,忘川。
缉魂将他带到林地,一股凭空而来的异能,便将散发着最强妖力的他裹挟到了谷底。
远处,木饱饱的嘴开合着,竭力朝马骥大喊着什么,距离并不远,却听不见分毫。
马骥浑身的疼痛随之醒来,五感也回到了他体内。
虽然化妖的痛和摔落的外伤都一刻不停地侵蚀着他的骨肉,可能再次见到爱人,仿佛一针强心剂,他立刻投入到了一级备战状态。
大地深深震颤,他看见了囚笼后逐渐显露的庞大身躯。体型肥硕浑圆,毛色黑白相间,有两只很大的黑眼圈,形似熊猫,不同的是双目血红,杀气环绕。
马骥认出了“食名兽”。
它与缉魂告诉自己的样貌并无二致。
此刻它藏起了锋利的爪尖,卧在谷地残雪的地面,打眼一看,很难被发现踪迹。
马骥一动,那熊猫的眼珠跟着转,紧紧盯死他。
从来只在世人口中相传,百年间却从未有人亲眼目睹,这只神秘的上古圣兽,原来它就守在这无名之崖的谷底。
马骥知它以“名字”为食,但独独只爱吃被遗忘之人的名字,给这些被抛弃的可怜人以解脱,因而并不嗜血。
但此刻,似有蹊跷。
马骥以手撑地爬起来,还没完全支起身,食名兽长啸一声,震耳欲聋。
刹那间,他看到木饱饱双眉紧锁,拼命地摇着脑袋,也看到食名兽的巨掌略过谷地,裹挟着疾风,向他扫来。
来不及躲闪了,以他现在的伤势,这便是致命的一击。他下意识抬起手中仅剩的匕首护身,那重击却迟迟没有到来。
睁眼确认,只见那熊猫抓着一节竹子啃得正欢,双眼也恢复了乌黑。
空中的竹笼碎了,木饱饱单薄的身子滚落到马骥脚边。
“能操控得了食名兽这么久的,只有她,她还没死,你们还能……咳咳……对抗金乌……”
木饱饱大概伤得更重,气若游丝的说。
马骥想抱起她,手刚要触及她的肩膀,却被无形的巨力甩开数米远。
木饱饱苦笑道,“这世上还记得我名字的,恐怕只剩夫君你了吧。”
木饱饱周身泛起银蓝色的光。
马骥鼻中闻到一阵浓郁的异香,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眩晕。
食名兽侧头注视着两人,竟突然开口:“好吃!”
毛绒巨爪轻轻一摇,木饱饱被收进了兽胸前的小布兜里,它转身便走。
马骥急了:“喂!别走啊,你要带她去哪里?她不好吃的,她身上根本没肉!”
食名兽横了他一眼,并不理睬,也未停下步伐。
马骥忍痛追上去,没了法力,只能凭蛮力抓住食名兽毛绒绒的后腿。
兽不耐烦了,抬腿却甩不掉这顽固的小子,“走开,我不吃你。”
“那你怎么才肯放过她?!”
“她的死已是注定,就在刚才,有人下了忘忧散,一觉醒来,你也不会记得她。我吃了她的名字,虽然她的身体会散做飘零,只剩游魂,但她也会忘记这将她遗弃的人世,对她也是解脱。”
马骥不肯放手,被那熊猫一路拖行,手上逐渐脱力,被甩在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外,而熊猫带着木饱饱消失在了漆黑的洞尽头。马骥还想再追,却再次被那无形的力量挡住了,无法再前进半分。
“你给我滚出来!!”马骥耗尽力气嘶吼着,终于再次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