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正在柳蔓为难之时，童之柔开口了：“谢谢！谢谢柳老师、樱花姐，还有在坐的人各位！已经麻烦你们太多了！其实现在，我只想……回家！”
“回家？”
童之柔想回到父母身边，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原谅她！她已经三年没回家了，自从和屈东在一起，她就对父母产生了很多很多的误解，觉得他们根本就不爱她，只是在利用她。每当父母质疑屈东时，童之柔就反感地挂掉电话，对他们越来越疏远。三年没有回家了！现在自己落得今天这个地步，真是没脸面对父母了！
虽然很丢脸，但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求得父母的原谅！
童之柔说完，大家也都没再说什么，安慰她她是受害者，一定能得到父母的谅解。
……
早晨灰蒙蒙的，是个阴天，马路上的车照例排起了长队。章白从来不抱怨堵车，该停就停，该走就走。他那张原本明净清秀的脸，如同这雾蒙蒙的天空，看不见任何情绪，好像世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柳老师，之柔的事，谢谢了！”
“不用谢我，真正帮助她的人是你！”
“我挺没用的一个人，哪有能耐帮助她呀！”
听到章白说自己没用，柳蔓心里想到的，是那个被保送江大的十六岁天才少年！明明有着不可限量的前途，却为何会走上歧途，为何不能与人触碰，为何，成为一个让她恨不起来的潜伏者！
柳蔓心想，如果有个门，通向他的内心，敲一敲就能进去，该多好！如果找不到这么一扇门，那么，她就为他做一扇门！
到了公司，柳蔓要章白到她的办公室来一趟。
“童之柔后天就要走了！回老家！”柳蔓说。
“哦！”章白的回答很平淡。
“你不打算见见她吗？”
“没必要！她能过得好就行！”
“你想一辈子这样吗？”柳蔓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什么？”
“这样躲避一辈子？你根本就不想这样让童之柔走掉！”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忘记了。我一直一个人，我觉得挺好！”
章白转身想要开门离开，没想到柳蔓抢先一步，伸手抓住了门把手，章白差点碰上柳蔓的手，吓得他直接弹开。
“不敢碰吗？”柳蔓挡在门口，用犀利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在干什么？”
“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就是不喜欢触碰！”
“触碰了又怎样？我有毒吗？”
“你在说什么啊？”
“你有没有想过，你无法触碰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章白头上冒汗，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什么意思？”
“一定是很糟糕的经历，和你父母有关对吗？”
章白紧张：“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适应家庭氛围。”
“没错！”
章白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然露出微微笑意。
“坐吧，我们聊聊！”
“已经过去的，没必要再说！”
柳蔓却直接走向他，章白吓得步步后退：“你要干什么？”
柳蔓：“我想和你试一试？”
章白：“什么？”
“你一直在躲避！但你心里根本就不愿意这样！你希望自己可以有人敞开心扉，你希望自己可以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但是你却不敢迈出这一步！恐惧症的暴露疗法，我帮你试试吧！”
“你……疯了吗？”
章白知道在柳蔓温婉的外表下，有着疯狂的一面，可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他不知道她下一步的举动会如何，已经完全被恐惧支配了！
“直视你的恐惧，它就会消解！想留住童之柔吗？这可能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我没有想留住谁！”
“你撒谎！”
章白想要侧身绕过柳蔓，又被她拦住。
“坐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吧！”章白被柳蔓的气势吓到，竟然乖乖坐下。
“你只需要配合我的引导就好了，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要爱上我！”
“什么？”章白瞠目结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听说有来访者很容易爱上异性心理咨询师，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治疗只能被迫中断！虽然我不是心理咨询师，但……也是有这种危险的！”
他挺直着背，胸膛起伏着，一脸疑惑地盯着她。他的肢体语言告诉柳蔓，他很紧张。
一脸严肃的柳蔓突然“噗嗤”笑出来：“哈哈，开个玩笑，帮助你放松下！”
章白已经额头冒汗，无奈地掩饰自己：“一点都不好笑！”
“不好笑吗？好吧，当我没说过！总之，你只需要放松就好！我不会碰你，只希望你按照我的指示来做！深呼吸，闭上眼睛，握住双手。”
章白按照柳蔓所说，握住了双手。
“现在把你的意识放在右手，你感受到了左手的触碰！试试自我抚触，这是你自己的手，你很安全！”
章白感觉自己已经要忍受不了这种氛围：“你这样说让我不舒服！”
柳蔓：“害怕什么？仔细去感受，然后告诉我！”
“被触碰的感觉，担心这只手是别人的！”章白说。
“你能感觉得到它，你知道它是你的一部分，你知道它的想法，它没有恶意！”
章白在柳蔓的指示下，总算比之前放松了下来。
“想象一个你最喜欢，最信任的人，比如，童之柔？她很温柔，很善良，也很勇敢。她的身体有着柔和的光晕，像仙女一样。她不会伤害你！她对你微笑着，你还记得她曾经的笑容对不对？”
章白是个戒备很强的人，但柳蔓注意到他的手指，缓缓地松开，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
“她想了解你。”柳蔓轻柔地说着，语言却更加大胆：“想接近你，想握住你的手，把微笑的能量带给你！”
柳蔓一边观察着章白的反应，一边把手轻轻放在章白的手掌中。
“你感觉很轻柔，暖暖的……”柳蔓话还没说完，章白身体突然抖动起来，猛地抽开手，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柳蔓，剧烈地喘息着。整个身体想要紧绷，好像要躲进沙发中。
“对不起，我做不到！”
“恭喜你，三秒钟，比我预想中的要好！”柳蔓向后退让，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需要循序渐进地逐步暴露于害怕反应之中。坚持不退缩，直到恐惧感逐渐下降，并最终不再恐惧为止。”
“这太难了！”
柳蔓缓缓说：“曾经有一度时间，我非常怕水！但我克服了！知道那是我自己恐惧的投射！只有面对它，我才不会怕它！恐惧暴露疗法对我很管用，你愿意试试吗？”
“可我为什么要这样逼自己？”
“在你帮助之柔的时候，一定希望自己可以做得更多！不是吗？”
章白沉默了！
……
那天下班后，章白开车路过江边，柳蔓又要他停车，要去老地方坐一坐。章白只好陪着她。
快要入秋了，傍晚的风变得凉起来，依然夹杂着让人放松的江水味。
“小白！”
“嗯？”
“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也叫小白！”
章白笑了笑：“是不是所有的兔子都叫小白。”
“我那只小白很特别，它有一对灰耳朵，非常可爱！不过后来妈妈打算把它做成麻辣兔丁！我为了救它，带着它离家出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外婆家！外婆家在郊区，有院子，养了很多小动物！”
“一只幸运的兔子！”
“不！后来，它被我外婆做成了麻辣兔丁。”
“啊！可怜的小白！”
“在那个时候，我意识到，凭我的力量，在当时的环境下，是不可能救活一只兔子的！这种无力感一直伴随着我……”
柳蔓顿了顿，很艰难地说：“后来，我有个朋友，……他自杀了！”
“很难过吧？”
“是啊，我意识到，有些无形的东西我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有能力去做一个拯救者，去救那只兔子！”
“你已经变强大了！”
“是啊！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告诉他，我很赞同他自杀的选择！”
章白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得扭头看向她：“什么？”
柳蔓缓缓说道：“在他心里，有一个想活的人，和一个想死的人，已经进行了无数次的较量。那时候我只会和那个想活的人对话，要求他为了所爱的人撑下去。却把那个想死的人当作洪水猛兽，置之不理，避之不及，是我，激怒了那个想死的人，却最终没有勇气面对他而选择了逃避！是我害死了他！”
这番奇怪的话，章白却一下子听懂了。一个想活的人和一个想死的人，曾经的他，也经历过这样的拉扯！
柳蔓：“那时候我太弱小！如果他遇见的是现在的我该多好！现在，我会面对那个想死的人，听听他说什么，和他成为朋友，我再也不会害怕他了！只可惜，他永远是个谜了！无论我如何努力，永远也弥补不了了！不过幸运的是，这世上还有很多人，还来得及！”
柳蔓说着看向章白，章白却匆忙回避了她的目光。
章白送柳蔓回家后，一路思索着她的话，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触碰了一样。心中那团模糊的黑暗好像显现了轮廓，那个“想死的人”一闪而过。他紧张得下意识地刹车，胸口有一种窒息感。紧握方向盘，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那一瞬间，他理解了柳蔓所说的那种弱小和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