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沙漠永恒的主宰。
它卷着细碎的金沙,像无数把无形的小刀,刮擦着千窟城残存的断壁。夕阳的余晖给这片废墟镀上了一层绝望的暖色,那些曾经高耸的塔楼如今只剩半截骨架,镂空的窗棂如同空洞的眼窝,凝视着亘古不变的苍穹。
伽罗蹲在一块布满裂纹的石碑前,指尖拂过上面早已模糊的楔形文字。风沙磨平了太多痕迹,就像时间磨平了千窟城曾经的荣光。
这里是人类文明的记忆库,如今却成了魔种横行的乐园。她的父亲,那位终其一生守护这些典籍的学者,就倒在不远处的藏经阁废墟下。每当风沙掠过,伽罗总觉得能听到书页被撕碎的声音,那声音里混着父亲最后的叹息。
“又在想过去的事?”
苏烈的声音像他背后那柄沉重的长戟一样,带着风沙的粗粝。这位曾经的长城指挥官坐在一截断裂的石柱上,手里捧着一个简陋的水囊,却没有喝。
他的眼神落在远方起伏的沙丘线上,那里的热浪扭曲了空气,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伽罗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沙尘。她的破魔神弓斜挎在背后,这把神弓是家族传承下来的,每当她握着这把弓就仿佛父亲还在自己身边。弓弦上还残留着昨日射杀魔种时溅上的暗色血渍。
“不是想,是在找。”她的声音清冷,像千窟城深巷里的井水,从千窟城被覆灭,从父亲战死后,这位爱笑的女孩就再也没有笑过了,“父亲的笔记里提到过,藏经阁地下有个密室,藏着关于‘源流’的卷宗。”
苏烈沉默了。他知道“源流”对伽罗意味着什么——那是解开千窟城毁灭之谜的关键,或许也是找回那些被魔种掠走典籍的线索。他更清楚,自己对这一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年与玉城继承者晟的贸易协定,他误判了魔种的动向,那道本应带来繁荣的商路,最终变成了魔种入侵的通道。
“风沙太大了,”苏烈低声说,“今天先回临时营地吧。你的弓弦需要保养,我的水也不多了。”
伽罗没有反驳。沙漠的法则容不得固执,她背起弓,跟着苏烈的脚步往沙丘背面的临时掩体走去。那里是他们用帆布和石块搭起的避难所,能勉强抵挡日间的酷热和夜间的寒风。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掩体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嘶吼声从东南方向传来。苏烈立刻将伽罗拉到一块巨大的风蚀岩石后,自己则探出头张望。
只见沙尘弥漫中,一个壮硕如铁塔的身影正挥舞着一对巨斧,与七八只鬣狗模样的魔种缠斗。那身影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上布满了抓痕和血渍,却丝毫不见疲态,每一次斧刃挥舞都带着破风之声,总能精准地劈开魔种的利爪。
“是程咬金?”苏烈有些惊讶。他认得那对巨斧和标志性的暴烈打法——那是曾在大唐军中赫赫有名的猛将,以防御力和怪力著称,更以爱好和平、心思细腻的反差性格闻名。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边缘,还被魔种追杀?
伽罗已经搭箭上弦。她的动作流畅而冷静,弓弦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魔道光泽。“他快撑不住了,”她轻声说,“魔种在消耗他的体力。”
苏烈不再犹豫,抓起靠在岩石边的长剑,沉喝一声冲了出去。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三只魔种的注意,它们放弃了围攻程咬金,转而扑向这个新的、看起来更“美味”的目标。
“来得好!”程咬金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他抓住这个空隙,巨斧横扫,将身前最后两只魔种拦腰斩断。墨绿色的血液喷溅在沙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刺鼻的白烟。
伽罗的箭矢也在此时破空而至。三支箭呈品字形射出,精准地穿透了三只扑向苏烈的魔种的头颅。她的箭簇上附着着微弱的破魔之力,对魔种有着天然的压制效果。
转眼间,战斗便已结束。
程咬金拄着巨斧,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成水珠滴进沙里。“多谢二位搭救,”他抹了把脸,露出爽朗的笑容,但那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苏烈将军,还有这位是?”
苏烈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程将军,别来无恙?这位是千窟城继承者伽罗,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咬金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看了看四周,又凑到苏烈耳边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些魔种……不是普通的巡逻队。它们是冲着我来的,因为我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东西。”
伽罗的眼神锐利起来。她示意两人跟上,转身走向临时掩体。帆布隔绝了外界的风沙,也隔绝了可能存在的窥探。三人坐下后,程咬金才喝了口苏烈递来的水,缓缓道出了原委。
“我本是来西域游历,想看看传说中的长城和千窟城,”他叹了口气,“昨天在一处废弃的商道驿站歇脚,夜里听到外面有动静。我悄悄摸出去看,发现是几个穿着长城守卫军盔甲的人,在和一个长着蝙蝠翅膀的血族交谈。”
苏烈和伽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血族是比普通魔种更危险的存在,它们智慧更高,且以吸食生灵精血为生,极少出现在沙漠边缘。
“他们说了什么?”伽罗追问。
程咬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斧柄上的纹路,声音压得更低:“我听得不太全,但关键词很清楚。他们提到了‘交易’、‘长城布防图’、‘血族通道’……还有一个词,‘内应’。”
苏烈的呼吸猛地一滞。长城布防图是守卫军的最高机密,若是落入魔种和血族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内应,”苏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说……是长城守卫军内部的人?”
“是。”程咬金点头,眼神沉重,“他们还说,要用‘长城的心脏’和‘人类的希望’作为筹码,换取血族和魔种的联合支持。具体是什么交易,我没听清,因为被他们发现了。然后就一路被追杀到这里。”
伽罗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千窟城的毁灭已经让她见识到了背叛和疏忽的代价,若是长城再出问题,整个西域的屏障就会崩塌。
“我们必须去长城。”苏烈站起身,长剑在沙地上顿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个消息,必须立刻告诉李信。”
程咬金也站了起来:“我本想自己去,但魔种追得紧,恐怕撑不到长城脚下。既然遇到了你们……”
“一起走。”伽罗简洁地说,“千窟城的账,我还没跟魔种算完。长城若是破了,我连算账的地方都没了。”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沙漠的夜晚迅速降临。寒意开始弥漫,远处传来零星的魔种嚎叫。三人简单收拾了行装,借着夜色的掩护,朝着东北方向那道横亘天地的巨大阴影——奇迹长城,快步走去。
奇迹长城,这座由上古奇迹之力加持的巨构,如同一条沉睡的钢铁巨龙,横卧在西域与蛮荒之地的交界处。它的砖石带着岁月的沧桑,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上古符文的残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城墙之上,烽火台的火光如同巨龙的鳞片,每隔百丈便有一处,将夜空映照得忽明忽暗。
当苏烈、伽罗和程咬金的身影出现在长城下的关隘入口时,守关的士兵愣住了。
“苏……苏烈将军?”一个年轻的士兵结结巴巴地问,手里的长矛差点掉在地上。对于长城守卫军来说,苏烈是传奇,也是禁忌——他曾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却也因千窟城之败而被剥夺职务,销声匿迹。
苏烈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抬手按在胸前,对着士兵微微颔首:“我有紧急军务,要见李信指挥官。”
士兵们面面相觑。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让他们进来。”
众人抬头,只见李信站在城楼之上。他穿着银灰色的指挥官铠甲,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孤冷的轮廓。他的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那柄能切换光明与黑暗形态的大剑在鞘中似乎也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威压。
吊桥缓缓放下,发出沉重的吱呀声。三人走进关隘,立刻被城墙上的景象所震撼。与苏烈记忆中那个略显沉闷的长城不同,如今的守卫军士兵精神饱满,巡逻队步伐整齐,箭塔上的弓箭手目光锐利,处处透着高效与警惕。
“李信……”苏烈看着迎面走来的年轻指挥官,一时间百感交集。
李信的目光在苏烈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伽罗和程咬金,最终还是落在苏烈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陛下的旨意已经到了。千窟城之事,责任不在你,是玉城内部出了叛徒,利用了你的信任。你现在是清白的。”
苏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这些年的自责与愧疚,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出口,却又让他更加沉重——清白无法换回逝去的生命和被焚毁的典籍。
“多谢陛下。”他低声道,声音有些哽咽。
“先不谈这个。”李信转向程咬金,“程将军,你在沙漠遇袭之事,士兵已经通报。你听到的消息,可否详细说一遍?”
关隘旁的临时议事室内,灯火摇曳。李信听完程咬金的复述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默了许久。议事室的墙壁是粗糙的石质,上面挂着一张巨大的长城布防图,图上用朱砂标记着最新的魔种活动区域。
“内奸……”李信的声音低沉,“长城守卫军自成立以来,从未有过这种事。”
“越是不可能,才越危险。”伽罗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巡逻的士兵,“就像千窟城,谁也没想到最坚固的藏书阁会从内部被魔种突破。”
苏烈叹了口气:“李信,现在不是追究可能性的时候。程咬金听到的消息若是属实,我们必须立刻排查。”
李信点了点头,站起身:“你们先休息,我去召集人手。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声张。”
半个时辰后,议事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是长城守卫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花木兰一身戎装,银色的铠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刚从训练场赶来,额角还带着薄汗,却丝毫不见懈怠,眼神锐利如刀。
她身后跟着凯,这位失忆的战士依旧沉默寡言,黑色的风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手臂上若隐若现的咒印在灯光下呈暗红色。
百里守约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火气,显然是刚从厨房过来。他那双狼耳警惕地竖着,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李信身上,微微颔首。他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百里玄策,少年的狼耳比哥哥的更尖,眼神里带着躁动和好奇,但在这种场合下,还是努力憋着没说话,只是把玩着手里的铁索镰刀。
紧接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李白摇着折扇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腰间挂着酒葫芦,俊朗的脸上带着不羁的笑容,眼神却清亮得很。“什么事这么急,连我喝酒的时间都要占用?”
最后进来的是澜。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腰间别着那柄标志性的匕首。他总是习惯性地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有偶尔闪过的微光,才让人想起他体内潜藏的神秘力量。
此时的澜变得更加内敛更加强大,在战场上仿佛更能激发那股神秘力量,虽然离彻底掌握那股力量还很遥远,但是纣王的剑法他已经能熟练掌握了。
等人都到齐了,李信关上房门,将程咬金听到的秘密和盘托出。
议事室内瞬间陷入了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百里玄策第一个忍不住:“内奸?谁敢背叛长城?我去把他揪出来,用镰刀把他的脖子……”
“玄策。”百里守约低声喝止了弟弟,狼耳微微下垂,“别冲动。”
花木兰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佩剑剑柄:“能接触到布防图,还能和外部势力联系,职位一定不低。普通士兵没这个权限。”
凯靠在墙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那里的咒印似乎因为情绪波动而变得灼热。“魔种和血族联手……这很不寻常。它们之间向来是敌对关系。”
李白收起折扇,指尖轻点下巴,若有所思:“能让两个敌对势力合作,说明这个内奸许给了他们足够大的好处。‘长城的心脏’……会是什么?”
澜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又落在那张布防图上。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作为杀手的日子,那些背叛与算计是家常便饭,越是看似不可能的人,往往越可能藏着秘密。
“现在不能打草惊蛇。”李白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排查,只会让内奸警觉,甚至可能提前动手。”
“那怎么办?”玄策急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和魔种交易吧?”
“暗中调查。”李白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们组建一个秘密小队,不动声色地观察。重点是那些有机会接触核心机密的军官,尤其是近期行为反常的人。”
李信点了点头,显然认同这个建议:“李白说得对。花木兰,你经验丰富,行事果断,这个小队由你负责。”
花木兰挺直脊背,抱拳行礼:“是。”
“成员就我们在场的这些人,”李信继续说道,“再加上沈梦溪和盾山。沈梦溪擅长追踪和机关,盾山……它的感知系统能察觉到异常的能量波动。”
“我没问题。”李白晃了晃酒葫芦,“正好最近手痒,想活动活动筋骨。”
澜依旧沉默,但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苏烈站起身:“也算我一个。我欠长城的,欠千窟城的,总要还。”
伽罗也道:“我和苏烈一起。千窟城的账,我也要算在那些勾结魔种的人头上。”
李信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好。从今晚开始,秘密行动。记住,除了我们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夜色渐深,长城上的灯火依旧明亮。没有人知道,一场针对内部叛徒的无声狩猎,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议事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众人各自散去,融入不同的夜色中,只有他们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份警惕和凝重。
澜走在回自己住处的路上,夜风带着沙漠的干燥气息吹过城墙。他抬头望了一眼悬在天际的残月,月光洒在他冰冷的匕首上,反射出一道寒光。
他想起了妲己留在他掌心的契约印记,那枚小小的、带着温热的印记,是他与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联系之一。
“内奸……”他低声自语,脚步没有停顿,身影很快消失在城墙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