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的针叶林中,腐败的腥气裹着蛇鳞摩擦的沙沙声。富贵忽地剑光破空而出,正中地面一条黑色长蛇,却见长蛇化作虚影消散。与此同时,富贵虚晃一招,转身迅猛,剑尖直指身后。
“兵人好耳力。”富贵剑指的方向,一个男蛇妖从树影中剥离出来。粘腻的毒液从身上滴落,腐蚀着满地松针。
剑锋刺破林间瘴气,蛇妖王不敌,节节后退;突然,上空一道身影凝聚内力直逼富贵,竟受住了富贵一剑;一位黑衣蒙面少年落于地面,扬起尘埃。蛇妖王惊诧之余,急忙躲在少年身后:“少侠救我!我洞府财宝可与少侠共享!”
蒙面少年嘴唇微动,手心忽然出现一只金光闪烁的龙角。
蛇妖王惊讶道:“你竟然有真龙龙角!若用龙力画符,兵人,你完了!”
蒙面少年随手一挥,龙角化为齑粉,在空中化作符文。巨大的符咒瞬间扑向富贵,富贵反手一剑,却只是化作一道光盾,未能撕裂符咒;金色妖符泛起一阵迷离光辉,瞬间笼罩富贵全身。
蒙面少年嘴唇轻启:“五感全封!”
符咒化作一条金色的真龙幻象,猛然钻进富贵体内。
五感剥离的过程如同坠入松脂的虫。
最先消失的是嗅觉——腐叶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得无所依附。
紧接着是视觉——原本清晰的林间景象瞬间失去所有色彩,富贵的瞳孔微微收缩。
听觉也开始消失,四周的风声、鸟鸣、甚至自己的呼吸声,仿佛都被吞噬进了无声的深渊。
最后,触觉也被切断——剑柄在掌心融成云雾,连心跳都似乎不再鲜明。
他像一只失去方向的船,漂浮在一片无边的黑海中。
蒙面少年将蛇妖王抓了过来:“兵人现在已经五感全失。你就算杀不死他,至少能把他弄成重伤吧?”
话说完后,蒙面少年的身形消失不见。
林间,骤然下起了细雨。蛇妖王再次站在了富贵面前,脸上慢慢露出阴恻恻的笑容。蛇妖王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只是缓缓挥动手掌,凝聚出一根尖锐的冰刺对准富贵的胸口。
冰刺就要穿透富贵心脏时,富贵怀中的小蜘蛛推开主人一跃而出,化成人形,小巧的脸上浮现一股凶狠的神情。她单手发力,蛛丝化网,朝蛇妖王投去。蛇妖王一挣,蛛网瞬间崩裂。
“你是什么东西?”蛇妖竖瞳缩成细线。
小蜘蛛身子微微发抖,牙齿打颤,但还是直视着蛇妖王:“我我我我我我不怕你!”
蛇妖王的冷笑愈加冰冷,眼中闪过一抹戏谑:“那你颤什么?”
小蜘蛛紧咬牙关,嘴上硬气道:“你是蛇,我们都怕蛇!”
蛇妖王不耐地冷哼:“那你还不让开?”
小蜘蛛抹了把糊住视线的雨水,目光愈加坚定:“怕我也不让!”
右耳金色的封印符被富贵用内力逼出,右耳侧突然出现激烈的雨声。
“我能看到光。”富贵开口。
小蜘蛛抬头看雨,立刻会意,用蛛丝编织成一把剑,挥出一道七彩霓虹,指向蛇妖王。蛇妖王嘴角噙一个轻蔑的笑,冰棱刺向小蜘蛛:“卑贱的小东西,去死吧!”
初雪剑剑尖闪出厉芒,顶住冰棱尖。
富贵的声音冰冷异常:“她不是小东西,也不卑贱!”
剑身一旋,初雪剑犹如雪中飞舞的蝶翼,剑气破空,冰棱瞬间被切割成千百片,反向射向蛇妖王。
闪电劈亮的刹那,冰棱碎片已将蛇妖王打得再看不出个形状。小蜘蛛仔细观察富贵,见他一切都已经恢复如常,这才松了口气,刚想欢呼,又急忙捂住了嘴。趁四剑侍赶来之前,她已变回蜘蛛模样爬回了富贵的衣袖中。
回到小屋后,富贵照常洗手吃饭,只是执筷的指尖在梅干菜上空悬了半息才夹起最细嫩的那根笋尖。小蜘蛛始终双手支颐笑看富贵:“啊呀,是谁第一次陪少爷出任务就这么有勇有谋。富贵少爷,你知不知道,我们蜘蛛,最怕蛇了。”
“知道。”
小蜘蛛眼睛笑得弯弯的,喜滋滋地重复说道:“所以啊,我可真是太厉害了。”
“你已经说了二十八遍。”
“那是因为有人听不懂话呀。我那么神武,少爷是不是应该奖励一颗糖?我要上回费爷爷给的,金纸包着的那种。”
富贵从怀中掏出一颗糖,剥开糖纸,放在掌心。
“可。”
小蜘蛛捧着糖,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心满意足。打了个喷嚏后,她又继续自我赞扬道:“虽然我淋了雨,被吓破了胆,伤风了,但我还是很厉害呀。”
“是,很厉害。”富贵句句耐心地回应。
小蜘蛛凑近富贵:“而且我还有件事要说。我偷听了费爷爷和霜剑侍他们讲话,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有糖你先说。”
富贵淡淡道:“虽说五感封印已解,但真龙之力到底非同小可,我的眼睛被灼伤,暂时看不见了。”
小蜘蛛手中的糖掉了下去。她该发现的……她早该发现的。富贵少爷的行动一切照常,情绪也平静得没有任何变化,但如果她细看富贵少爷的眼睛,就会发现细微的异常……
小蜘蛛立即扑到妆奁前翻找药瓶,发现都是寻常药,不对症。她转身推开门,冒着刺骨的风,跑进了寒潭的雪夜,去寻找治眼伤的草药。
小蜘蛛抱着草药赶回来时,费总管也已经到了,看着满脸焦急的模样。小蜘蛛垂着眼睛,失落地将草药捣碎,石臼敲得叮当响。小蜘蛛把药汁涂抹在纱布上,轻柔给富贵的眼睛包上纱布,
富贵宽慰道:“费爷爷放心,真龙之力灼伤而已,一月不到便可痊愈。”
费总管一听,更加焦急道:“那也要一个月呢。”
“我不会耽误任务。”
“你明知道费爷爷不是那个意思!”
富贵低头沉默。费总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家主好容易答应富贵少爷坐马车到李家,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小蜘蛛难过地看着富贵,低头一声不吭。她本要和富贵说这个好消息。富贵少爷本可以坐上马车看到更多外面的风景,而不是困在那一顶冰冷的轿子中……可现在……
“你这孩子从不知道照顾自己。如今看不见,饮食起居可怎么办?”费总管忧心忡忡。
“我!可以让我去呀,有我陪富贵少爷,保证没问题!”
富贵闻言,正要开口拒绝,费总管已先他一步应了下来:“好!就这么定了,老朽这就安排下去。”
费总管说着话,快步离开。
小蜘蛛见富贵久久不语,试探着问:“富贵少爷,我去蓝天大会,有什么不妥吗?”
富贵沉思片刻,摇摇头:“也罢。你去厨房拿些吃的吧。”
“好的,富贵少爷。”
碗盘声摔落在地的声响起时,富贵正在擦拭剑鞘,他动作顿住,细听,有一阵压抑短促的啜泣声。
小蜘蛛蹲在旁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后伸了出来,熟练地捡起一块碎瓷。
小蜘蛛见是富贵,急忙一把按住他:“你怎么过来了?”
“没事,我练过听声辨位,知道每一块碎瓷在哪儿。”
小蜘蛛双眼哭得通红:“其实,少爷你根本不饿,你是怕我饿了。”
“也不尽然。”
“没有人懂富贵少爷的温柔。”
“兵人,何来温柔。”富贵低头整理那些零散的碎片。
“也没有人知道富贵少爷想要什么,我很生气。”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富贵少爷想看外面的山水,想走出那顶轿子,去看看这个世界。这次去蓝天大会,费爷爷说,富贵少爷可以不用再坐轿子,坐马车去,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秘密。可富贵少爷的眼睛,却看不见了。”小蜘蛛抱起双膝,气鼓鼓地噘着嘴,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富贵只是静静地看向她在的方向,没说话。
小蜘蛛止不住地啜泣,语气里带着些许委屈和愤懑,心里也隐隐发痛:“我谁都保护不了,我越是在乎的东西,我越保护不了,我好生气!”
过了好一会儿,富贵轻轻叹了口气,绷紧的肩线忽然松了,蹲下了身子,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冷静。
“那不如……你来当我的眼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