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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朝’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其实也是个字谜,并不仅仅是指早晨……”侥幸逃过一劫,叶一萧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被这初冬的江风一吹,简直冰冷彻骨,“前面都是拼字法,这里却是利用了拆字法……‘朝’字正好可以拆成‘十月十日’,也就是……约定的日期。”
“十月十日?”刀疤脸和假车夫对视一眼,“这不就是明天——不,今天吗?”
“老大约了谁在此处?”假车夫也面露狐疑,啐道,“没想到他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如果待会儿有人带着东西过来,咱们可没办法在把他从地里刨出来交易。”
“老大手底下没有那么些人,若只有一个两个,杀了就是。”刀疤脸轻描淡写地开口,收了手中的短刀,扭头对叶一萧道,“这次算你识相,别再想着耍什么花招!”
叶一萧自然唯唯诺诺地应了,心里却很清楚,这刀疤脸并不是好心要留他性命,只不过是担心那个死去的“老大”还留着什么花样,这“十月十日”同样不是谜题的终点罢了。何况刚才这两人谈论杀人灭口已经不再避讳自己,这显然说明他们都不觉得自己能活过今日。
江边空旷,站在水边等待有些太显眼,于是三人便退到了官道另一侧的树林之中。刀疤脸让假车夫去捡了点枯枝来生起一堆篝火,分吃了带来的干粮,然后就坐在树林的边缘,直勾勾地望着空旷的江面和破败的码头。
而叶一萧就比较倒霉了,被绑在一旁的树上不说,更是连半块炊饼都没分到。他自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水米未进,只不过精神极度紧张之下,才没觉得饿,现在见那两人吃东西,也迟来地感觉胃中空空。
潮起潮退、日升日落,三人一直在江边等了整整一日,直到十月十日的傍晚时分,码头旁边那座两人多高的水车,忽然之间吱吱呀呀地转了起来。
“……怎么回事?!”刀疤脸低声开口,按住了袖中的短刀,无声无息地站起身来。
叶一萧亦是警觉,这一日他虽然早已饿得头昏眼花,却还是始终没有放弃脱身之计,用树身上一块疤瘌去磨手腕上的绳子。就这样磨了整整一天,在叶一萧觉得可能自己手腕要先累断了的时候,那根麻绳终于断了。眼下他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却直觉这便是暗语“十月十日”中他们要等待的那个时刻,只待那两名贼人发现财宝、被狂喜冲昏头脑的瞬间,便是自己唯一的脱身机会。
夕阳西下,瑟瑟江水被染成金红。然而随着那水车转动的“吱呀”声,那江水却好像被什么神秘的力量牵动一般,骤然变得汹涌,朝下游奔腾而去。
刀疤脸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假车夫却早已等得很不耐烦,直接冲到水边,旋即便叫了起来:“在这儿!真的在这儿!老大的把戏……在这里!”
固然他语无伦次,但那狂喜的语调已说明了一切。而叶一萧望着那汹涌下行的江水,陡然明白,原来十月十日正是雍济渠清完淤泥、正式重新通航的日子。在这一天,位于巨林县上游的水坝重新开启,明江之水灌入雍济渠,巨大的水流量会让明江中的水位暂时回落,机关由此开启。
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机括摩擦的声音,巨大的水车牵动机关,将那十二个深埋在河泥之中的樟木箱依次提了出来。假车夫早已惊喜若狂,刀疤脸却不似同伴那般激动、甚至都没有走过去,而是按住袖间短刀,面色阴冷非常。
叶一萧亦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他已将接下来的计划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只待刀疤脸也前去查看财宝,自己便挣开绳子,往林子里跑。而刀疤脸和假车夫二人互不信任,不可能留一人看守、另一人来追他,更不可能抛下刚刚到手的财宝;因此他们必然不会以抓住自己为优先,说不定还会两虎相争,他有足够的时间逃走。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那刀疤脸简直像猜透了叶一萧的心思一般,竟没有先去查看那失而复得的赃物,反倒拔刀走向叶一萧,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小子,真是多谢你了。”
叶一萧大惊失色,眼见假车夫举刀刺来,也顾不得装了,当即挣断绳索,转身就跑。那刀疤脸见叶一萧居然自行解开了束缚,似是惊讶地一挑眉梢:“果然先杀你是没错的。”
叶一萧哪里还顾得上他说的是什么,只顾着向前逃命。然而他在地上坐的太久,腿脚麻痹,一不小心又摔了一跤。那假车夫挥刀跟上,却骤然听见一声暴喝:“住手!”
“啊!!”
伴随着那声暴喝而来的是一枝快若流星的羽箭,刀疤脸一声惨叫,手中短刀落地,右腕竟就这样生生地钉在了一旁的枯树上。叶一萧愕然抬头,朝长箭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远离江岸的树林之中,数名捕快的身影骤然显现,显然已在此埋伏已久。而当中那手执硬弓、长身而立之人,不是陈飞雨又是谁?
叶一萧绷紧的精神终于放松,两眼一闭,放心大胆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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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箱贡品被夺一案,始于雍济渠清理淤泥、禁止航行之时,又在雍济渠开闸放水、重新通航的日子尘埃落定,这既是天时、又乃人为,免不得要在街头巷尾中平添许多谈资,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多了一份可供说道的素材。
不过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都和躺在自家床上昏迷不醒的叶一萧没有关系了。
也不知是吓的、饿的、还是困的,叶一萧身上虽然没受什么伤,却昏迷了整整大半日,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日的中午了。
叶一萧的意识浮浮沉沉,好似那日明江翻涌的水面,当他终于挣扎着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家卧室熟悉的屋顶。叶一萧有些迟钝的转动脖颈,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我是……怎么……”
说出口的声音嘶哑得好似破了的风箱,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而这声音也惊动了屋中守着的人,叶一萧直愣愣地看到他们冲到床边,正是最为担心的那两位——安小雅和楚良才。
他们两个看起来都还好,就是眼眶有点发青,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楚良才将自己正看着的那本书夹在腋下,伸手将叶一萧扶了起来,安小雅则十分默契地往他腰后垫了个垫子。
此时叶一萧才慢慢回过神来,昏迷之前的记忆逐渐回溯。几番命悬一线、屡屡小心周旋,到如今终于逃出生天的经历,让叶一萧几乎哽咽,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君子之交了,一手拽着一个,嘴唇开阖,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好了好了,人都在呢,一会儿详细给你说下来龙去脉。”
楚良才难得没有出言讥讽,而是用另一只手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肩。叶一萧又用力深呼吸了几次,才慢慢稳住了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安小雅也没计较他的这番逾矩之举,转身从床边拿起一只杯子递了过去:“你先喝两口润润,我给你熬了鸡汤呢!”
叶一萧捧着杯子,大口将里面的水喝完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尝出了甜味,原来是加了白糖。片刻之后,安小雅又一阵风似地跑了回来,手中端着一只粗瓷大碗。
诱人的香味直冲天灵,那鸡汤还是温的,应当是被小心地放在锅中保温;里面的鸡肉嫩而不柴,就连搭配熬煮的香菇与山药的火候也是恰到好处。叶一萧饿得很了,狼吞虎咽地吃完,连汤都喝净了,端着空碗眼巴巴地望着安小雅:“安姑娘,还有么?”
“有是有,晚上吃。”安小雅语调不容辩驳,“两天没吃饭,不能一下吃太多。”
她说完就去后院打水洗碗了,根本没给叶一萧留下讨价还价的机会。楚良才看叶一萧两眼发直地望着厨房的方向,不由笑道:“叶先生居然也有只顾着吃饭忘了案子的时候。”
叶一萧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急切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姑娘是如何脱身的?飞雨又是如何赶到的?”
“是安姑娘的功劳。”楚良才悠悠然地给他解释,“当时那匪徒留了一人在仓库看守,安姑娘用手段把他骗到了地窖里,趁机捅了一刀,然后跑到街上找衙役求救……这才有了后续,否则这么大一个江新府,我还真不知道要去哪找你。”
叶一萧顿时肃然起敬:“安姑娘居然有此胆识。”
楚良才小声开口:“不仅有胆识、还有力气,用你那把裁纸的钝刀差点把人给捅个对穿,要不是没刺到要害,现在都该送到我面前了。”
说到这个话题,叶一萧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对了,你当时被那堆木料砸到,要不要紧?”
“还成吧,死不了。”楚良才翻了个白眼,撩起裤腿,露出自己捆扎着夹板的小腿,“胫骨裂开了,算是小伤,不过有根木刺穿透了动脉,倒是止血废了大功夫。”
“那你可要好好静养。”叶一萧松了口气,算起来当时多亏楚良才推开了他和安小雅,否则那堆木料兜头砸下,就算不死也是重伤,“当时看你流了那么大一滩血,我真的……”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彼时楚良才浑身是血的模样撞入脑海,叶一萧的呼吸不禁又急促起来。楚良才皱着眉头打量了他半晌,开口问道:“喂,姓叶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叶一萧陡然回神,勉强扯出个笑来:“……什么怎么回事?”
楚良才注视着他:“就是你那时候看见我被木头砸中,怎么露出那种活见鬼的表情。”
“我——”
“二位大人在聊什么?”
清亮嗓音响起,原来是安小雅洗碗回来了,叶一萧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答道:“在……在聊你的英勇事迹呢!”
“切,肯定是在说我坏话,一个两个的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安小雅撇了撇嘴,却也没计较,抬手解下围裙,毫不客气地搬着凳子也凑到了床边,“我有什么英勇事迹?也讲给当事人听听呗?”
楚良才干笑:“正讲到安姑娘手段高明,把那歹人骗到了地窖里……”
安小雅挥了挥手,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不就是色诱嘛,也算给那色胚点教训,只捅一刀还算轻呢!”
“安姑娘……真乃女中豪杰。”叶一萧真心实意地开口,又转向楚良才,“后来呢,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是安姑娘和我说了那个锦囊之中的暗语,我因此能够找到时苦书院,又根据抽屉背面的暗语找到了明江旁边的渭字口。但水车上的最后一个暗语我没看到,所以不知你们是在等待什么,便只让众人埋伏在周边,万一有人前来接头,也好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楚良才回答,他找寻几人的路线,基本与叶一萧那一晚的经历相同,“只没想到,最后那个暗语的谜底竟是一个定时开启的机关。好在当时那两人的注意力都在江面上,放松了对周边的警觉,才让捕快们的埋伏这么轻易地成功……”
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当真惊险万分,叶一萧正啧啧感叹,却忽然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叫到:“等等,你们是在旁边埋伏了一天,也没出来救我吗?!”
楚良才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大家都看着你呢,再说飞雨的箭术,我信得过……”
“所以你们就这样暗中看着我忍饥挨饿还吓得要死吗喂!”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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