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棠棣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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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叶一萧与陈飞雨从陆安郡回来，已是半月之后。短短十几日的功夫，江新府中的秋意又浓了许多，街道两旁的树木纷纷掉光了叶子，路上行人也纷纷换上了冬衣。而陆安在江新往南，比这旁冷得慢些，叶一萧回来之前还不觉得，等到了北宁道内，顿觉离开前穿着的衣服有些单薄。
知府贺有范见他二人将犯人成功抓获归案，又实在是一副车马劳顿的模样，便分别准了他们三日的休沐。叶一萧先去衙门后堂找师爷纪宏儒领了衙役们统一的夹棉冬衣，少不得又提前支取了薪水，然后便回了楚良才那间四面透风的排屋。
左右无事，出门又要花钱，叶一萧索性就缩在楚良才家中继续翻看律令与卷宗。在先前那桩案子中，因为他的坚持，才给许兴业洗清了冤屈。因此许兴业听说他回来了，也不顾身上刑讯的棒疮尚未好全，便亲自驾着马车，给他们二人送来了不少新鲜蔬果。只可惜楚良才这间房子里没有炉灶，叶一萧只颇为遗憾地收了些可以生吃的黄瓜、萝卜、葵菜之类，在房角堆成一堆，又上街角杂货铺子里打了一小瓶酱油，总算结束了每天回家啃炊饼的悲惨生活。
这天一早，叶一萧还没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听到楚良才起床穿衣。也不知道是为了省那一点灯油钱还是怕吵醒他，楚良才没有点灯，摸着黑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炊饼，就着一根不知是黄瓜还是萝卜的东西吃了，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都说春困秋乏，又是难得的额外休沐，叶一萧不想早起，就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儿。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叶先生？叶先生在吗？”
也不知是何人一大早就扰人清梦，叶一萧有些不太高兴地从温暖的被窝中爬了起来，随手拽过一件衣服披在肩上，趿着鞋子拉开了门：“来找楚良才？他已经去衙门了——”
话已出口，叶一萧才忽的反应过来，刚刚对方敲门时唤的是自己，并不是来找楚良才的。那来人见他一副散着头发、衣冠不整、满面怨气的模样，也明白是把他吵醒了，一时也有些尴尬，站在门口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
叶一萧打了个呵欠，只见来人也是江新府的人，一身捕快的装束，长得面阔口方、十分端正，单是打眼望上去就让人觉得十分可靠。叶一萧看他有些眼熟，一时却又记不起来，双方沉默地对视了半晌，终是那人先清了清嗓子，道：“我叫唐承志，叶先生叫我小唐就行。先前去跟姜捕头抓人的时候，叶先生跟我们分在一组。”
“啊……原来是你。”听对方这样说，叶一萧才恍然想起，这个唐承志就是他们去露平县抓胡四郎时的临时队长。当时他们尚有公务在身，自已也是焦急万分，两人之间连一句私下的交谈都没有，也不知唐承志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一大早匆匆过来找他。
叶一萧心中的疑惑之情尽数写在脸上，唐承志抬手朝他一抱拳，郑重开口：“有一桩案子，恳请叶先生帮忙！”
原来是案子的事。虽然叶一萧当下正在放假，但既然对方特地找来，便也正色开口：“是怎样的案子？死者是何人？”
“没有死者。”出乎叶一萧的预料，唐承志摇了摇头，“是城中大户乐老板的小儿子被绑架了，绑匪要求一日之内筹备一百两黄金，否则便会撕票。”
“……绑架案？”这下叶一萧是彻底不明白了，他一个初出茅庐的仵作助手，要是说楚良才正在忙于他事、让自己帮着验尸还能理解，这样一桩没有死人的绑架案，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于是他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道，“唐捕快为何不去找其余衙役们帮忙？我一个四体不勤的书生，无论是寻找人质、还是与绑匪打斗，应该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唐承志叹了口气，道：“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头绪，才来找叶先生的。先前那会儿，叶先生不也是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神乎其神地算出那个胡四郎会逃到陆安郡？所以现在，叶先生能不能帮我们算算，那个绑匪会与人质藏身何处……”
“这……”叶一萧登时有些无语，对方的请求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感觉唐承志需要的不是他，而是一个神棍。然而叶一萧本来就不太擅长拒绝别人，那唐承志的表情又着实非常恳切，那句“我也没办法”在嘴边打了个好几个旋，终究还是咽了下去。终于，叶一萧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便随你过去看看，但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
“多谢叶先生！”
唐承志又是一礼，脸上的焦虑之色明显轻了不少。叶一萧勉强能辨认出，那并非如释重负的轻松，而是终于有了目标的释然。由于楚良才的这间小屋里并没有预留出招待客人的地方，所以叶一萧只能让唐承志在门外稍候，自己回去换好衣服，又从墙角挑了根萝卜揣在怀里，这才一同跟他出了门。
唐承志在过来之前就雇了一辆马车，两人上车之后，他便开始简要介绍起情况，道：“被绑架的是乐家家主乐伯佑的小儿子，昨日傍晚来报的案，我们在城中找了整晚，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叶一萧一边啃着萝卜一边听他说，唐承志知道他没有吃饭，也就没有见怪。原来这个乐家是江新府中的大户，在繁华的东安大道上拥有小半条街的商铺，城中最有名的几家成衣铺子也大多是乐家的产业。叶一萧初来乍到不曾听说，在这江新府中长住的人却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乐家的名号。
这位家主乐伯佑的父亲当年只身一人来到北宁道闯荡，在商场中摸爬滚打多年，才有了如今的基业。如今数十年过去，整个家族在江新府中经营壮大，开枝散叶，算是城中有名的大族。不仅如此，那位乐老家主自知自身起于微末，多年来始终乐善好施，在城北贫民居住的阳安坊、平越坊里开设了数家粥铺，价钱低得如同白送。待到乐伯佑承袭了家主之位，每逢捐款赈灾、修路筑城，也总是会慷慨地拿出大笔的银钱。是以乐家在江新府中的名声极好，上到衙门知府、下到贫民百姓，都对乐家有几分好感。也不知那个胆大包天的绑匪究竟是谁，竟敢犯此大不韪，公然绑架了家主乐伯佑的小儿子。
唐承志说完了话，叶一萧手中的萝卜也吃完了。这一路上他注意到，街上行色匆匆的衙役好似比以前多了一些，而在街角那间供巡街的衙役临时休息的房间中却连灯都没点。察觉到叶一萧的视线，唐承志不由苦笑道：“这不都去城里帮着找人了，就连昨夜巡逻的兄弟也不让回去呢！”
这样大的排面，叶一萧不由咋舌，哪怕之前派他们去露平县抓人，捕头江和豫也不过只带了五六个捕快罢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乐家不仅名声响亮，还是城中的纳税大户，也难怪知府大人会这般重视。
马车在乐府门前停下，这是一间气派的大屋，坐北朝南，内中亭台楼阁、影影绰绰，单从外面看着就有别于普通人家。门房见到唐承志，连忙让仆人们撤下门槛，令他们的马车可以直接通过。哪怕在此深秋，乐府的庭院中也还有不少绿意，道路两侧的花木修剪得十分整齐，显然日常有人打理。两人坐在车上又前行了一段，这才终于来到了乐府的前厅。
乐伯佑一介商户，家宅竟然如此阔绰，当真让叶一萧大开眼界。仆役恭敬地为他们打开门，前厅之中也是一派豪华，处处透露出主人家的富贵。叶一萧跨进门槛，第一眼便看见主位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面白无须、身形富态，穿着华贵的锦袍与皮毛坎肩，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翠绿清透的扳指。而正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捕快，低着头不知正在记录着什么，虽然只能看见背影，却明显感觉他脊背挺直、身形僵硬，一副手足无措地模样。
听到有人进来，那两人一齐望向门口，叶一萧这才注意到，那个手足无措坐在对面捕快居然正是陈飞雨——原来他也被人从假期里喊来加班了。
陈飞雨见他两人进屋，连忙起身相迎，一脸如蒙大赦的表情：“叶先生，你可来了！我还生怕你出门不在家，虽然小楚说你肯定不会起这么早……”
原来是楚良才，把自己正在家无所事事的事实告诉了他们。叶一萧心中暗暗记下一笔，见那富态的中年人也站了起来，连忙拱手一礼道：“在下叶一萧，您便是乐家家主么？”
“不，家主是我兄长，草民乐仲康，见过叶大人。”乐仲康抬手还礼，他说话的语速比旁人慢上些许，听起来便格外有种从容的意味，“兄长原本身子就不大好，听闻小侄被人绑走，就直接昏了过去，现在也还起不了床，故而只能由我出面代劳，也不知各位大人何时能够将那绑匪捉拿归案，让小侄平安归来？”
“这……”陈飞雨求救般的望向叶一萧，这个乐仲康虽然表现得有礼又谦逊，但实际上难应付得很。他被捕头派来再次确认情况，反倒被乐仲康追问了整整一个早晨，此时一个头赛两个大。然而弟兄们暗中搜查整夜，却没有半点线索，这确实是他们理亏。是以在唐承志提议找叶一萧过来试一试的时候，陈飞雨顿觉抓住了救命稻草，只恨不能对方赶紧猜出绑匪的所在，好快点把乐仲康给打发走。
叶一萧望着陈飞雨那堪称哀怨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到案情，陈飞雨顿时精神不少。他将面前那叠用作记录的纸向前翻了几页，一板一眼地开口：“昨天傍晚，乐家家主的长子乐守业、乳母孙娘带着小公子出门遛弯。因为就是在家宅附近，天也未黑，所以便没有带其他家仆。走到华盛街西侧的巷子口时，乐守业停下挑选物品，稍稍落后了几步，乳母孙娘便被人从后方袭击，自述跌倒在地后昏迷了几秒，醒来后便不见了孩子……二人在街上喊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小公子的踪影，只能回家。到家后发现，绑匪刚刚已用石块投了一封书信扔在院中，要求乐家在三日之内，准备黄金一百两。”
“对乐家来说，一百两黄金虽然要去各家铺子里凑上一凑，但也并不算多……”乐仲康听陈飞雨念完，摇头叹息，“但是我那小侄还在绑匪手上，这可叫人如何能够安心？”
“乐二当家请放心，我等一定……会令小公子平安回来。”叶一萧郑重开口，虽然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那个绑匪后来还有投书吗？有没有说交易的地点和方式？”
“没有。”乐仲康摇了摇头，“书信只有那一封而已。我们担心那绑匪不会履约，所以才找上各位大人。兄长身体不好，所求亦不多，只期望全家人平平安安罢了。”
他仍是那不紧不慢地从容语调，字字句句都像是在给对方施加压力。叶一萧和他说了没两句话，终于明白方才陈飞雨那副头大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他深吸一口气，复又问道：“乐二当家，能否让绑架发生时在场的两人——就是小公子的乳母、和你那个的大侄子——前来，我有些话想问他们。”
“没问题。只要能让小侄儿全须全尾地回来，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乐仲康拍了拍手，唤来侯在屋门口的仆人，低声交代了几句。而后，深深看了叶一萧一眼，“接下来，就劳烦叶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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