嘱咐爆米花自己先回酒店,柠檬就拨通了李磊的电话。
就在柠檬以为电话无人接听之时,李磊在那边没好气地“喂”了一声。那声音,是愤怒,是不满,还有遗憾。
“我们……见一面吧!”
没想,李磊定的见面地点竟是在高中校园的操场上。
脱去白大褂的李磊,比少年时除了个头有些见长,其他地方,并无太大改变。
又或者,是柠檬看他的眼光,没有多大改变。
“今天,谢谢你!”,柠檬开门见山地说。
“如果是为了这事儿,大可不必!反正帮你,不是我本意!”,李磊从见到柠檬的那一刻起,就对她有一股莫名的敌意。昨天是,今天也是。
柠檬以为,他对自己的敌意,是源于溜溜梅,所以全部默默忍受了。
反正,说到溜溜梅,他李磊也不见得是个称职的友人。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溜溜梅了!”,柠檬以为,李磊出手相助,是因为他看在了溜溜梅的面子上。
出口伤人这事儿,柠檬并不是做不出。
她曾经伤了溜溜梅,如今,也不在乎多伤一个李磊。
当年,要不是他不辞而别,溜溜梅又何至于一意孤行,突遭横祸?
无论什么时候,溜溜梅都是李磊的软肋。
当柠檬说出溜溜梅的名字的时候,他的脸明显抽搐了一下,眼神也没了刚才兴师问罪的犀利感。
“这事儿和她有什么关系?”,李磊之所以帮爆米花处理车祸的事,完全是因为陆程一啊。
“有没有关系,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柠檬的眼睛,有怒火,有愤恨,更多的是隐藏在深处的自责。
一语双关的质问,既是针对李磊,也是在自我质问。
“呵!真是……狗咬吕洞宾……”,李磊只是在替陆程一报不平,叫屈。
“你敢说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你的不辞而别……她现在可能……可能……还和我们一起……”,柠檬说不下去了,眼眶即将决堤的泪水,让她不得不仰面看着蔚蓝的天幕。
天上的星,有没有哪一颗,会是她呢?
“张一檬!你说这话不觉得脸红,不觉得自己特虚伪吗?她如果在,知道你不辞而别,凭空消失十三年,你觉得她还愿意搭理你吗?”
李磊亦是眼角泛红,声音颤抖,如果戴了帽子,当真能冲冠而起。
说了半天,李磊并不是在责怪自己。柠檬都觉得,对于溜溜梅离世这件事,李磊表现的太过冷静,也太过无情。
“你以为我愿意凭空消失吗?在我知道是因为我,才让她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多自责,多后悔吗?如果不是我逞一时之气,鼓励她,给她施压,她也许就不会去参加运动会,也就不会……”,柠檬说不出来,如果不是她给溜溜梅喊“加油”,也许她就不会去参加运动会,就不会诱发心脏病,就不会客死在去瑞士的游轮上。
同样的操场,同样的环形跑道,同样的看台,同样的起跑线。唯独,溜溜梅永远留在了终点。
“张一檬!你怕不是个傻子!”,没想,李磊冲着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愧疚,哭的声嘶力竭的柠檬喊道。
韩梅梅的离世,并不是因为那场该死的运动会啊!
早在高二第二学期开学伊始,医生就向溜溜梅的父母交了底,她的情况很不好,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
这话被溜溜梅自己听见,所以才千方百计气走李磊,用尽手段欺骗大家……
当然,这些都是李磊回国后,几番追问探查才知晓的。
坦白地讲,李磊也并不是因为溜溜梅故意气他才出的国。他是没办法,只有选择配合她演完这出戏才不得不做出那样的决定。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陪她演戏,从他遇见溜溜梅,从他决定饰演她的病友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完全沦陷,退无可退。
原本就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揭开,痛的又何止是心口?
听李磊把往事完全铺开在她面前,柠檬恨不能将刚刚吐出去的话,再收回来,吞进肚子里。
对溜溜梅,她虽然没有了最初听到真实消息时的自责,但对李磊,又多了心疼和同情。
一个阳光的,一米八几的大男孩,在而立之年,再提起十三年前的初恋,尤其是看到柠檬转交给他的口哨时,竟嚎啕着哭成了泪人儿。
柠檬不是男生,给不了他肩膀,也背不起他的无助,只能静静地陪他坐在看台上,递上一张纸巾,让他尽情地彻底地发泄隐忍了十三年的情绪。
那口哨,是李磊第一次见溜溜梅时,被溜溜梅骑在自己身上,强行夺走的玩具。后来,溜溜梅用各种恶毒的言语想将他赶走时,一气之下将口哨扔进了医院的医药费品垃圾车里。此刻,又辗转回到了自己手里……
见李磊这般难过,自己却无能为力,柠檬突然就想到了陆程一。当年,他和李磊究竟谈了些什么,才让他安心出国,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光?
陆程一,现在在何处?又再做着什么呢?
李磊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完全没有心思向柠檬解释白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他昨日自见到柠檬的第一眼起,就想要告诉陆程一,柠檬回来的消息。之所以隐忍不言,是因为他怕,怕柠檬真的成了家,怕柠檬只是来长安打个照面,怕柠檬不再是陆程一期待的模样,又或者,怕柠檬再不是陆程一的柠檬……
听爆米花说她们随时会再离开,李磊便第一时间告诉了陆程一,尽管他在信息里说的是,柠檬已婚,并且带着一个孩子,原以为陆程一会心死,没想他还是在收到信息的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怀着忐忑和期待的心,帮爆米花处理车祸受害人的事,劝李磊赶紧在出院手续上签字……从中午等到天黑,结果还是没有等到柠檬。
此刻的陆程一,正拿着学生送来的新生进修材料档案袋发呆。
他在想,柠檬这些年都去了哪儿?都在做些什么?又都经历了哪些事情?
他愿她,三餐四季,有人陪;他愿她,早出晚归有人迎;他愿她,在没有自己的世界里熠熠生辉。
如果贪心一点,他又愿那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都只是匆匆过客。
他不介意等她,也不介意这等待的时长,只要最后那个人,是她,就好。
他不相信柠檬会给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小姑娘当所谓的“后妈”,就算真的当了后妈,她独自带着孩子,一定吃了很多苦,历了许多事,那他更应该立刻出现在她身边,帮助她,照顾她,疼爱她。
可当爆米花告诉他,她在柠檬的手机上看到过一个备注,那备注写着:“男朋友”三个字时,一切的幻想,期待,和努力,都瞬间被碾成了粉末,将陆程一的世界击得粉碎。
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也不需要再待在医院,等她一个迟到的答案,一句寒暄的“好久不见”。
陆程一坐在写字桌前,暖黄色的台灯照在暗棕色的档案袋上,今晚,他不想用无尽的工作和书本来麻痹自己。
希望是个好东西,幻想也是个好东西,杳无音讯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至少,它们都还值得期待,都还能为自己的自欺欺人遮羞。
陆程一将自己的金丝框架眼睛扔在桌上,看着台灯上一只黑色的渺小到几乎看不见身躯的蚊虫发呆。
蚊虫刚刚靠近发光的灯管,就被炙热的灯芯烫的上蹿下跳,可一旦离了灯芯儿,它又像只无头苍蝇般,坐立难安,四处追寻。
飞蛾扑火,不就如此吗?
自己,又何尝不是那只扑火的飞蛾?
可怜又可恨!
陆程一正自嘲着,就听外面的大门被“砰砰”砸的直响。
门一打开,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就迎面扑进陆程一的鼻腔里,李磊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我知道……你不喜欢借酒浇愁,所以……我喝完了,才来……呃……找你的!”,李磊刚回国那些年,经常醉的不省人事,大抵是被陆程一嫌弃惯了,一进门鞋都没来得及换,一头栽进客厅的沙发里,闷头解释道。
“谁说我不喜欢喝酒呢?”,没想,原以为陆程一又会一边帮他找解酒药,一边厌恶地骂他不长记性。结果,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三十年窖藏的红酒,倒进了醒酒器。
看样子,李磊今晚不仅要借酒浇愁,还要舍命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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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一脸疲倦,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酒店,也是醉的东倒西歪。
“你和李大夫一起喝酒了?”,爆米花见柠檬有些恍惚,赶紧上前扶住她,疑惑地问。
“没……没有!我……自……自己喝的!”,柠檬齐腰的卷发,随着嗡嗡叫个不停的脑袋,已经完全失去控制,披散的头发,散乱地盖住了她精致的小脸,爆米花看不清她的表情。
柠檬想将不听话的头发甩到身后,一用劲,整个胸腔却是翻江倒海的火辣辣的烧痛。
“别……你可别吐地摊上,我跟你说,这地摊可贵着呢!”,爆米花见柠檬要吐酒,赶紧将她扶进卫生间,好在她手脚麻利,否则,自己今晚就要在一堆污秽里睡觉了。
吐完酒,又簌了口,柠檬总算熬过去了,精神也好了不少。
“我跟你说,小妮子!姐有钱……有钱!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是事儿!”,柠檬原本就对酒精过敏,这些年为了应酬,没办法也会喝上几口,次数多了,酒精过敏的毛病,竟然好了不少。
所以说,一切都会变得。
陆程一也会变,她张一檬也会变!
她,再也等不到他了!
他们,也再回不到从前!
想到这里,柠檬的眼泪不听使唤的就流到了嘴角。
深夜的孤独和思念,从没放过陆程一,也从没有放过她张一檬。
一整晚,柠檬拉着爆米花,讲了很多平日里没机会说,也无人可说的往事。从穆雨说到李教官,从溜溜梅说到李磊,从李梓潼说到陆程一……
陆程一,真的很讨厌呢!
在最后一句娇嗔的抱怨里,柠檬终于合上了眼,沉沉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