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追到山崖之上，云落才勒马停下，走至山壁的陡坡上，猛然捶打起崖壁上坚硬的石头。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才刚刚见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他悲痛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地回荡在山谷中，两只拳头因为过于用力，已经被鲜血所染红。
堇荣上前拦住他，“云落，你冷静一点！”
“我已经很冷静了！”他一把推开堇荣，满脸都是泪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我和哥哥才相聚一天，就一天！从小到大，他都关心我、照顾我，无论什么事都要冲在我前面，好不容易，在他离开的这两年中我长大了，我想告诉哥哥以后我可以为他分担很多事情，可是……老天，我们究竟做错什么了？”
堇荣看着他这张在痛苦中有些扭曲的脸，心中极是难过，这两兄弟，一直无怨无悔地跟在若萱身边，现在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若萱虽然不在这儿，但知道你们为他如此付出，心中定然万分感激。”
云落擦了把眼泪，沉默片刻后，安静了许多，道：“我和哥哥都姓云，自从有这个姓的第一天起，我们的命就是少爷的，所以，没有什么谢与不谢！”
堇荣怔然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落也只看着悬崖底下湍流不息的水流，沉默了好半晌。最后，他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牵过堇荣的马，道：“上马吧，再不回去，他们该着急了。”
堇荣心中感怀，更是无言以对。
回到营帐，对着云起的尸体，堇荣心中更是难掩的哀痛，正欲屈膝下跪，却被云落一把拦住，“堇荣姑娘，我哥哥受不起。”
堇荣冷静道：“今日就算是若萱亲自下跪，他也受得起。”说罢俯身一跪。
齐沁依旧抱着云起不愿意放开，眼睛中没有了一丝神采。
“不好了！不好了！”外间忽然传来一声声惊呼，“东葛的军队又打过来了！”
姜艾猛地一拍桌子，“什么！出尔反尔！”
堇荣紧紧咬了咬唇，齐渝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当时真该杀了他！
云落默不作声，只是冷冷地拿起了云起的刀。
齐沁突然一把按住他的手，“你还是适合用剑。”她说着，一手拿过了云落手中的刀，“这个，我来用。”
“齐沁！”堇荣一声低呼，不知道她究竟抱着什么想法，齐渝怎么说也是他的哥哥。
她却似乎没有听见，和云落一前一后出了营帐。
龙儿怎么说也不同意堇荣再去战场，死命拽着她去了城楼上，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驻足观望。
再闻战鼓喧嚣，平阳战场上一派肃杀之气。
堇荣四下张望，找不到云落和齐沁，心下担忧，“龙儿，你让我下去找他们吧。”
龙儿摇摇头，拉着她的衣袖，“他们会没事的。”
“你为何这么肯定？”
“因为姜宸益跟着一起去了。”
“姜宸益？”
姜艾闻言急忙冲过来，“我二哥？”
龙儿摸了摸鼻子，看了姜艾一眼，“你笨死了，他在军中都两天了，你竟然都没有发现。”
堇荣愕然转向沉音，见她眸中带笑，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前方。
直到听见战场上传来依稀的琴音，堇荣才真正相信龙儿所言属实。想到姜宸益和云若萱交情不错，有他在，云落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她心中的担忧渐渐放下。
姜艾移到她身边，闷闷道：“我二哥来做什么？”
堇荣看着他，好整以暇道：“当然是要把你抓回邺城去了！”
沉音对姜艾道：“你哥哥听闻你上了战场便大老远赶来，生怕你会出什么意外，你见着他了记得要先认错。”
之前云起和云落的事情已经让姜艾心中震动，眼下，他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对姜宸益放下了原来的抵触。
“沉音姐姐，我二哥他怎么现在还有心思弹琴？”
沉音淡淡一笑，“你看西翎军队。”
堇荣也正不知所以，依言朝战场上西翎的军队看过去，但闻琴声激越之时，军队发力攻击，而琴声低缓之时，军队只守不攻。
姜艾也看出所以来，感叹道：“二哥的琴技又长进不少了，竟然能用琴音来指挥人心。”
凤凰琴的琴声，开始还是断断续续的，逐渐变得清晰能闻，再过许久，高亢之音响起，宛如琴弦在耳中震荡。
堇荣忽然觉得心神俱颤，骇然想起这琴是上古神器之一的凤凰琴，眼下杀伐之音缭乱，岂是她能够承受得了的？
沉音也突然反应过来，一手扶住她，紧张道：“可还好？”
头疼脑裂之际，堇荣看到沉音的脸在她面前不停地晃动，张了张口，突然眼前一黑，直直地朝她倒了下去。
*** *** ***
堇荣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恍恍惚惚闭着眼，感觉还置身于一场梦境之中。
在漫无边际的雪夜里，一双冰冷的小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带着微微的颤抖和矜持，似是怕把她吵醒。
她无端地牵起嘴角轻笑，低声呢喃，“云苏，别闹……”
感觉到小手一顿，之前的迷离之感如烟消云散去。
堇荣睁开眼睛，看到龙儿正趴在床沿上张大眼睛看着她，“姐姐，你终于醒了！你刚才说什么？叫谁来着？”
堇荣脑子一清醒，忙打开他还放在她脸上的手，转移话题道：“姑娘家的脸，你乱动什么。”
龙儿收回手，发出一阵满不在乎的嘀咕，“捉虫子呢！是它先爬到你脸上去的。”说着展开手心里的一只小飞虫，“你看，还活蹦乱跳的。”
堇荣才没兴趣去观察他手里的虫子，环顾周围，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房间， “我们已经不在军营里了？”
龙儿“呼”地一吹，赶跑了那只小虫，说道：“当然了！不然你还能睡得这么安稳？”
堇荣觉得龙儿似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将他细细打量一番后，惊讶道：“咦？怎么一觉醒来，你好像长高了不少？”
龙儿闻言面色一怔，随即拎着衣服左看右看，“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堇荣跳下床，“怎么没有？站过来比比！”
龙儿往她身边靠了靠，“哎呀！真的呢！姐姐，是你变矮了吧？”
堇荣敲了敲他的脑袋，“胡说！”
几个脚步声从外间传来，听沉音在门口笑道：“堇荣，你一醒来就欺负龙儿了，可枉费了他连着照顾你两天。”
话声刚落，她已经走了进来，身后是姜艾和姜宸益。
姜艾看着堇荣的神色透出些关心，而那凤凰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傲。
竟然睡了两天？堇荣愤愤地看了姜宸益一眼，道：“你下回捣鼓那琴的时候，能不能先照顾一下弱者？”
那双星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似笑似怒，“对待妖精，我从不知道要手下留情。”
堇荣暗自咬咬牙，“妖精怎么了？一样是天地万物造化所成，如何得罪你们了？”
姜宸益正要开口，却被沉音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略一停顿，将视线移向别处，倒也真的不再说话。
沉音看着堇荣道：“小人参，平阳战事已定，凤凰琴无意伤你，真是对不起。”
她眉宇间微露愧疚之意，堇荣见她这样，反而有些尴尬了，“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别当真。”
沉音轻松地笑了笑，眉间一点嫣红，如风中绽放的初蕊般点点欲滴，“我们是来向你告别的。”
堇荣一愣，“告别？你们要走了？去哪里？”
这回姜宸益发话了，言语间有些不耐烦，“我都亲自来接他们了，你说是回哪里？”
沉音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泛起微红，“我们准备去邺城了。”
堇荣不禁莞尔一笑，“好事啊，姜艾终于不再淘气了。”
姜艾冲堇荣笑笑，“多谢堇荣姐姐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我已经答应二哥，回邺城打理姜家的生意，你们什么时候来邺城玩的话，可要记得来找我们。”
堇荣道：“那是自然的。”
沉音走上前握住堇荣的手，“小人参，你还要回皇宫吗？”
堇荣点点头。
沉音微微叹了口气，道：“宫中万事复杂，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希望他……能够保护好你。”
“沉音，谢谢你。”
姜宸益道：“回去告诉他，只要他一句话，邺城姜家定当全力支持。”
堇荣忍不住脱口而出：“姜宸益，你终于说了句人话！”
见姜宸益脸色一变，堇荣忙拉过沉音，“时间不早了，赶快上路吧，再晚可要天黑了。要是他敢欺负你，也只管告诉我！”
沉音含着笑点点头，“保重。”
堇荣目送着他们离开，想到沉音和姜宸益在去年白茶花会上的初次相遇，“白面水中坐，今朝初相识”，似乎这本就是一场注定的姻缘。
他们三人走后，云落急匆匆背着包袱进来，道：“堇荣姑娘，我要马上赶回宫中了，你可要同去？”
堇荣捏捏龙儿的脸，“咱们去逛京城可好？”
龙儿懒懒地看她一眼，没好气道：“要是我说不好，这张脸可要被你捏烂了。”
堇荣使了把劲，“知我者，贤弟也！”
龙儿一声怪叫，“你下手轻点啊！”
惊觉云落在听到“弟”这个字的时候脸色几乎呈现出煞白，堇荣忙收敛了动作，对龙儿也悄悄使了个眼色。
不料这些被云落看在眼里，他只是淡淡道：“我没事。”
堇荣忽然记起还有一人，忙问：“齐沁呢？”
“她砍下了齐渝一只胳膊之后，去了齐彰那里，眼下齐渝手下的人马军心涣散，东葛国……怕是迟早都要掌握在齐彰手中的。”
堇荣回忆起在东葛国初见齐沁，那个凤眼炯亮、豪气美丽的女子，日后，许是再也不会出现了，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堇荣问云落：“那若萱是如何想的？”
云落道：“姑娘还是直接回去，当面问公子吧，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
堇荣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