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一点后,金信义看到舒权恩拿着一瓶矿泉水倒在刚才陈陌吐痰又擦掉的那一小块地方。
“用水再擦一遍。”舒权恩拿出了一楼卫生间一块拖把,用力地在地上拖。金信义蹲在地上,仔细地找地上有没有烟灰渣,他们一起合作把那一整片小区域“洗”了一遍。
韩赦洁和余晴晴还在楼上。“大姐姐”已经不咋哭了,而“小妹妹”在陪她洗脸。这会儿,水池里“哗哗”的声音都让两人感到无比心安,像是一种极美妙的音乐,“撩拨”着她们的听觉神经。温热的水拍打着余晴晴的脸,从眼角到脸颊,再到下巴,她享受着这种被热水包裹整张脸的感觉,久久不愿关水,甚至有一种越洗越委屈,甚至还觉得自己可爱的滑稽感。
“要不要再把水温给你调高点?”韩赦洁在一旁问道。见余晴晴没有说话,她把手放在水龙头开关上,发现水温已经是最热的了。
坐在一楼沙发上的刘诚拿着红酒杯,猛喝一口——他实在觉得慢慢品没有意思,因为没有什么味道。更重要的是,刚经历了那么大一场风波,他习惯性地对于酒精的物品猛喝一口,又害怕自己的动作被舒权恩看到显得尴尬。
此刻虽然人渣被打跑了,但刘诚的懊恼却到了今天的顶峰——刚才那一波,自己在心里都替舒权恩捏了把汗,而过程和结果不由得觉得解气、觉得痛快,而舒权恩甚至却看上去毫无惧色,这更加深了他和自己的“差距感”。对于陈陌这种“帅哥”,刘诚尚能说服自己去鄙视、隔开、与其为敌;但对于舒权恩——刘诚实在无法去看不起、去质疑、去对抗。相反,他认可、他敬佩、他愿意成为那样的人。可目前的距离,确实挺远的。
这是嫉妒吗?也许算吧,但这要是嫉妒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娘”了?
刘诚一口气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好像只为了向心里的自己证明红酒并不只有那一种喝法似的,看起来稍微让自己“有一点立场”。这一小点无比珍贵的干红,在刘诚嘴里显得涩涩的,有浓厚的酒精味,让他很不适应。
也许,如果自己是舒权恩那样的人,恐怕就完全知道如何处理现在和汪奕这段诡异又令人感到窒息的关系了。
不。
如果自己是舒权恩那样的人,那这样的处境也许根本不会出现。刘诚在想——如果是舒权恩,他会怎么做呢?他会选择主动放手,还是强行突击一波找汪奕把话聊开?可是无论是哪种,感觉都不适合当前的局势和关系。主动放手,他做不到;强行把话聊开——如果汪奕不想聊,那只会让自己越来越低姿态,越来越被动,还会让她生气。
刘诚有了想请教舒权恩的想法,可随即这想法又被自己否定了。如果开口求问,岂不是就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的“低能”……也不是说“低能”……啊!好烦!
确实不是“低能”,但刘诚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感觉。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是个女生,那面对舒权恩绝对不会有现在这种尴尬的感觉,而恰恰男生就会有。
可看着刚处理完门外卫生问题的金信义和舒权恩,以他对金信义的了解,金信义又完全不像是有任何“不爽”。那是自己太敏感吗?他理不清,也不想理了。
楼上的余晴晴终于洗完了脸,她在韩赦洁的搀扶下走出洗手间,温热水在皮肤上的余温,配上晚上有点微凉的空气在此刻让她感到特别心安,她和韩赦洁慢慢但无比放松地走下楼梯,出现在那三个人面前。
余晴晴的眼眶没有那么红了,但还是看出来刚刚哭过。韩赦洁还挽着她的胳膊,拿起桌上的一个大柑橘就给她剥了。余晴晴木木地接过柑橘,掰开来一小瓣放进了嘴里,又掰下来一点喂给韩赦洁吃。
“这酒真好喝,就是来人扫了兴致,你们还要吗?”舒权恩喝完了杯里最后一点干红。
“噗,你是酒鬼啊。”韩赦洁没忍住笑出了声。余晴晴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啥,心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不过说真的,我觉得这也太吓人了,”金信义开口说道,“要不是余晴晴偶然发现,我们就会直接被砸门,毫无征兆的那种。”
“谢谢大家……”余晴晴认真地说,“真的很对不起。”
“哎哟,这有什么,有事一起扛!”刘诚打了个响指。
“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舒权恩打破了这一略回温馨的氛围,“余晴晴回到她熟悉的环境之后,怎么办?”
气氛又一下沉重了起来。
韩赦洁打了个冷战——同为女孩子,她知道余晴晴现在的处境。尤其是今天亲眼看到了陈陌的样子和气质,韩赦洁完全确定他就是那种典型的初看高瘦白净、人畜无害、温文尔雅,熟了之后就开始PUA、情绪操控、打感情牌,分手后变暴躁、辱骂、跟踪、暴力倾向、嘴脸扭曲的败类。
“你可以让她住你家吗?”韩赦洁抬头看向舒权恩。
“不行,这太添麻烦了!”余晴晴连忙摇头,“我已经够给他添麻烦了……”
舒权恩想了想,说道:“这里太远了,余晴晴还有她的工作和生活,这不太现实。”
韩赦洁放在余晴晴腿上的手拍了拍:“你觉得他会怎么做?以你的了解。”
余晴晴只是摇了摇头,咽了一下干燥的喉咙,舒权恩见状从冰箱旁边的柜子里递给了她一瓶矿泉水。
“他可能……会直接来我家找我吧……”
“死缠烂打?”金信义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其实他非常相信陈陌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但他实在觉得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已经有女朋友的男生,会对前女友这么大动干戈。
“他会的。”余晴晴淡淡地说。
舒权恩这时在用左手的大拇指把右手的指关节摁的咔咔响,他看了看金信义,然后缓缓开口,眼神深邃:“你确定这个时候,不把你刚才在门口和陈陌提到章岚的事情,先和余晴晴分享一下吗?”
金信义怔了一下——对啊,应该提一下的,太应该了,只是刚才发生的这一切过于戏剧化、过于紧张,搞得自己的大脑暂时忘记了。
余晴晴一脸茫然地看向金信义,又看着舒权恩,而舒权恩却只是悠闲地玩着手指关节,等着金信义开口。金信义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环视了一下周围盯着他诧异的目光。
“是这样的,你们都知道章岚。而我想说的是,这个陈陌,很像章岚之前在朋友圈官宣的新男友。”
“啊?”韩赦洁瞪大了眼睛,仿佛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么巧?他不是……不是,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余晴晴听了金信义的话,她甚至没有失望,而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底气,“虽然我知道是很巧,但如果是陈陌做出来的事情,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你确定你没看错吗?”韩赦洁对金信义说,“你打开章岚的朋友圈再看看?”
金信义摇了摇头,语气似乎感到有点屈辱和挫败感:“我刚刚试过了,章岚的朋友圈可能把我屏蔽了吧,或者就是拉黑删除了。”
刘诚一咬牙,但随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舒权恩站起身来,手插在口袋里,对金信义说:“你点开你和章岚的聊天框,我看一下。”
金信义点开了聊天框,只见舒权恩点击“转账”,等了一会儿……
“给你拉黑了。”舒权恩说道。
金信义眼里的火,熄灭了一点。
“怎么知道的?”他声音有点干涩地问,带点唾液在喉咙后部的振动声。
“如果是删除的话,转账前的显示会不一样。”舒权恩看着金信义真诚的眼睛解释道,尽管这眼睛的火焰已经彻底被冷水浇灭。
“你点开转账页面,看昵称后面有没有括号,有没有加上名字最后一个字,你就知道她有没有删除或拉黑你了。”韩赦洁解释说。
金信义想使劲叹一口气,可连那样的力气也不至于有,只能感觉从肺里面很深的地方,慢慢地吐了出来。
舒权恩把手搭在金信义的肩膀上,想说些什么,但只是笑了一下,拍了拍。
“你确定你没看错吗……”韩赦洁怕怕地问,“晴晴,那他为什么还来找你?”
“为了面子。”余晴晴冷冷地讲道,“虽然已经和别的女孩在一起,他这种人还是会觉得如果有人和他前女友走得近,他会没面子。”
“这不就变态吗?”刘诚说。
“说句实话,这样的心理每一个男人、每一个雄性动物都有,”舒权恩眼睛炯炯有神地说,“只是陈陌的兽性特别明显,因为他不克制,也不以此为错谬。”
“你也有吗?”韩赦洁听到舒权恩这么说,马上换了个口气揶揄道,“你敢在我们面前再承认一遍你的观点?”
“我有。”舒权恩丝毫没有犹豫。
余晴晴还没反应过来舒权恩的说法,就被他的果断回答给震到了。
“虽然我不感到奇怪,但这确实太巧了点,信义哥之前追的那个女生居然是陈陌的新女友。”余晴晴喃喃地说。
“你还留恋他吗?”刘诚把手合十,放在人中,眼睛盯着天花板,“我说……陈陌。”
“不,她已经得胜了。”舒权恩抢答道,“她不可能想回去。”
“嗯。”余晴晴坚定地点点头,声音很轻,但她的眼神就是她重生的确据。
“难怪现在女生都这么‘厌男’,要是男生都像陈陌那样,我也‘厌男’!”韩赦洁眼里满是愤慨,气愤地说。
“问题就在于——”舒权恩似笑非笑地说,“陈陌的锅,是我们背,不是陈陌背。”
舒权恩的话让韩赦洁微微一怔,刘诚苦笑,而金信义眼里充满了敬佩和认同。
余晴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可别在我那些同事面前这么说,她们会破防的。”
“咱地主就是擅长让人家破防,”韩赦洁忍俊不禁,“专门点穴,哈哈哈。”
因为此刻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地铁都已经停运,金信义和刘诚就只好打了个滴滴。当他们刚刚坐上车,刘诚此时矛盾的心思已经上升到了一个高度,尤其是他想到陈陌今天对他说的那句话,让他冥冥之中感觉有些不对劲。也许本来他不会这么觉得,但是金信义已经撞到这么巧的事情了,他今晚有点憋不住想要尝试探究下去。
“这不是那谁吗?”陈陌的话在刘诚的耳边回响,让他有点不安。
就在司机已经一脚油门踩下去时,刘诚突然开口:“师傅、师傅!停一下,停一下!”
金信义愣了一下。
师傅神情诧异地回了一下头,但还是把车缓缓停了下来。
“哥们儿,你在手机上取消我的那个行程就行了,到家告诉我一下。”
“诶?你怎么回事?”金信义对刘诚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猝不及防。
刘诚直接把车门一关,回头奔去。
哚哚哚……
开门的是穿着一件睡衣的韩赦洁。
“咦?你怎么回来了?东西忘拿了吗?”
“额……我有点事儿想和权恩哥说一说……”
“啊?噢……他在二楼,我帮你去叫他?”
“啊,不用不用……我去找他就好。”
“行,那你去吧。”
韩赦洁就走到一楼的一个房间去了,刘诚听到余晴晴也在里面。
刘诚小心翼翼地快步走上楼梯,却发现二楼浴室的门关着,里面并没有水声。
“谁?”舒权恩在浴室里问道。
“我,刘诚!”
“噢,没事儿,你进来吧!”
刘诚轻轻推开门,原来舒权恩在那个圆形大浴缸里泡澡,泡沫盖住了他两条手臂以外的所有部位,看上去很是舒适。
“这么自在?拔完剑就泡澡!”刘诚汗颜道。
“yep,这就叫生活。”舒权恩微微一笑,“你怎么回来了?”
“我……唉,我不知道,就我有些事情还是想和你聊聊。”
“嗯哼。”舒权恩在浴缸里伸出一只手臂,拿起旁边的红酒瓶,但随即发现只有一个酒杯。
“哦,没事,我不用喝,我喝不惯这个……”刘诚赔笑道。
“噢,好的。”舒权恩淡淡地回复道,仿佛他早已料到刘诚喝不惯这玩意。但舒权恩的反应让刘诚更敢说话了。“你想说什么?关于汪奕吗?来,那边还有个小凳子,你可以坐那儿慢慢说。”
“是的……”刘诚缓缓点了一下头,他想了一下,还是把那个小凳子搬了过来,“你有注意到今天陈陌说的那句话吗?”
“你是说,‘这不是那谁’那句吗?确实,我注意到了。”舒权恩点点头,神情稍微严肃了起来,“你在担心什么呢?”
刘诚微微怔了一下,他明白舒权恩一定知道自己在担心汪奕的事情,只是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舒权恩还要再问自己一遍。
但他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唉,是啊。可是不会这么巧吧?他认识汪奕?而且,汪奕不是……和我谈着吗……”
舒权恩的目光深邃得像森林深处的幽幽火焰一般,他抿了一口葡萄酒,不紧不慢地说:“是和你谈着,但你应该知道你担心的来由,以及你担心的方向。”
刘诚的身体有点僵硬了起来,他两只手放在大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舒权恩的红酒杯。
“可能吗……你觉得?”刘诚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语气弱弱的,像是一个看中某个商品,却囊中羞涩的少年。
“不是不可能。虽然这看上去是挺巧的,但别忘了一个底层逻辑——章岚和汪奕都是上城国立大学的,所以存在通过人际网络认识的可能性。”舒权恩分析道,“即使不通过人际网络,如果他在上城国立大学附近一直晃悠,像他这样的男的,也很容易在餐厅里、地铁站里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和人家搭讪。”
刘诚的心跳加快了。他本来只是怀疑陈陌和汪奕有没有可能真的撞上了那个谜之概率——既是因为他,才让章岚又一次让金信义当了备胎,而他又和汪奕认识,又撞上了另一个他和汪奕是不是“有些事情”的概率,而同时这个人恰恰又是余晴晴的前男友?
“这也太离谱了吧?”刘诚伸手挠着自己的头顶心,感觉头皮发痒。
“嘶……讲真,如果是别人,我觉得这断不可能,”舒权恩用一种轻蔑的调侃语气说道,“但如果是这玩意儿,我觉得不好说。”
刘诚沉默了,像一个男人一样。他仍然觉得,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那简直太扯淡了,可是这又有逻辑,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真的能解释汪奕为什么和自己的状态一直“奇奇怪怪”的,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出门——之所以莫名其妙,还是因为经过了今晚,尤其是陈陌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刘诚事后回想起来,才觉得有几次汪奕的出门显得“不太对劲”,无论是从时间,还是打扮上面,只是他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有起疑。
“权恩……你觉得……真有这么可怕吗?”刘诚强忍着一种恐惧和慌乱,挤出来一抹笑,脚趾死死地扣住了自己的鞋底,因为他知道舒权恩一定能看出来他的窘态,他怕被舒权恩笑话。
谁知,舒权恩只是嘴角温暖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仿佛是一个贴心的哥哥。他说:“我不要我觉得,我要你觉得。”
刘诚抿了抿嘴唇,而舒权恩这个酒鬼,又抿了一口红酒,咂巴着嘴:“这酒真好喝,可惜今天那货打断了我品酒,扫兴。”
“兄弟,那我该怎么做?”刘诚迟疑了一下,随即充满着战意地问道。
舒权恩低下了头,嘴里嚼了嚼空气,看上去有些神色哀伤。
他缓缓说道:“我觉得,哎。问题不在你,你其实,不用做什么……”
刘诚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他不怕舒权恩告诉他现在的局势有多严峻,他也不怕舒权恩给他的方案是不是太难做、太费心思,他只怕舒权恩给出这样的回答。
而舒权恩之所以给出这样的回答,因为他知道有些问题刘诚解决不了,尽管这些问题并不存在,但是在这个年代,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