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城顶级的韩式料理店之一BANI，三张精致却各有疲态的面孔围坐在一张低调华丽的餐桌前。灯光昏暖、锅气升腾，菜品精致得像展览品，却难掩席间那股微妙的情绪寒流
他们是：孙佳悦、章岚，以及章岚的“好男友”——陈陌。
三人之中，章岚的气色尚可，神态平稳；陈陌略显心不在焉，眼神飘忽；而孙佳悦，尽管化了一个十分到位的精致妆容，但无法遮住那种从面部肌肉一路蔓延到瞳孔里的疲惫与麻木——她的状态像一朵勉强撑在玻璃杯里的玫瑰，明艳，却不再有香味，又死死撑住外面的玻璃杯，免得人们细看。
自从那场席卷整个学校和半个网络的舆论风暴之后，这是她们第一次坐下来“好好吃饭”，也是章岚第一次带着陈陌一起来见孙佳悦。她最近实在太忙：学校的任务、社团的事，还有和陈陌“好好谈恋爱”，确实没顾得上这个惨兮兮的闺蜜。直到这阵风头过去些了，章岚才觉得，是时候该聊一聊，该问问孙佳悦过得还好不好。
三人点完菜之后，气氛稍微显得有些“尴尬”。
铜锅里翻滚着牛骨浓汤，肉片被夹入热气中发出轻微的“哧哧”声，香气四溢。章岚替三人倒好梅子酒，又用公筷夹了几样凉菜放在中间，试图用这些生活琐事抵消空气里的僵硬感。
“你最近……睡得还好吗？”章岚率先开口，语气尽量自然。
孙佳悦没看她，只是拿起汤勺舀了一口汤，小声回道：“凑合吧……就那样，过日子呗。”
陈陌坐在一边，手指敲着餐桌，没接话，目光却在孙佳悦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秒，又快速移开。
“你瘦了，”章岚看着她，“看上去好像挺憔悴的……”
孙佳悦终于抬起头，放下了勺子，勉强用脸上的肌肉挤出来一个勉强合格的，很浅的笑容，像是精疲力竭的表演：“谁不是呢。”
章岚顿了顿，视线掠过陈陌，然后补了一句：“哎……我只是觉得，应该找个机会坐下来聊聊。我们感觉挺久没见了？”
孙佳悦没接话，低头吃菜。心里却是有点不满——现在风头稍微过去了那么一点，你来了，之前呢？现在才想起来有我这么个闺蜜？
也罢了，本来就是塑料姐妹花，要不然都这么说呢。
气氛开始变得凝滞。陈陌像是终于受不了这股低压，又像是在两个女生的局里“有点动作”，于是他喝了一口酒，自顾自地开口道：“你那事，我在网上也看到了。”
孙佳悦手一顿，脸上的肌肉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你看到了？”她问得很轻，像是确认，又像是自言自语。
“嗯。”陈陌没躲避她的眼神，“挺多人转发的，挺吓人的。”
“吓人？”孙佳悦笑了，笑意浮在脸上却传不到眼里，“你是说，我吓人？还是那帮人吓人？”
“都挺吓人。”陈陌跷了个二郎腿，点了一下头。他的回答没什么立场，像是想做一个不粘锅的中间人，但还是碰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像是习惯性地耍帅。
章岚赶紧接话：“佳悦……我知道你最近过得特别难，我只是觉得——不管怎么说，你一个人扛这些太辛苦了。”
章岚的语气，居然满是同情。
孙佳悦突然停下动作，盯着章岚，像是看着她脑后某个空点：“每个人都在针对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念一串天气预报，但章岚听出了那股不被允许显露的委屈——一种濒临溃败的、濒死而不求援的委屈。
她知道这委屈——从理智上说，是荒谬的，是可笑的，是罪有应得的。可她心里某处却静静认同了：认同那种被拉下神坛、万人围观的恐惧。
谁让章岚也是“神坛上长大的”呢？章岚也是那个不需要解释就能赢得偏爱的人，那个走进一个屋子，别人自动起身让座的那种人。
她知道林勇死了，也知道孙佳悦确实可恨。但章岚更知道——在这个时代，美貌从不需要为任何感情负责。
章岚轻轻夹起一片五花肉，蘸了一点酱，送进嘴里，咀嚼得很慢，像是在刻意放缓气氛。
“佳悦……你真的觉得，是你做错了吗？”
孙佳悦没吭声，只是把筷子搁在盘子边，望着那只空碗，像是在看一场已经上演完的战争。
孙佳悦轻轻说着，眼神里满是不屈：
“我只是……被一些人算计得太狠了。”
章岚把纸巾抽出来擦了擦嘴，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我觉得吧……他们只是见不得我们这种人赢太多。我们吃得好、穿得好、被人追着送东西，他们嫉妒得发疯。”
孙佳悦轻轻地冷笑了一下：“对啊。他们哪是心疼林勇？他们是看我掉队了，开心得不得了。”
“你知道那些评论区吗？那不叫正义，那叫仇女——嫉妒、怨恨、压迫。”章岚强压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却发虚地说道，“你一个长得漂亮点、会打扮点、能让男人掏腰包的女生，做点什么，就要被拖出去打靶。”
孙佳悦狠狠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连校门口都不敢经过了。每个看我一眼的人，我都觉得他看过那些视频那些笔记。可我做了什么？他不帅，他自己要送礼，我又没抢。那要说校门口那事儿吧，那也是林勇他自己找上门来把我逼急了啊，他自己不来，自己受不住，还是我的错吗？再说我说得有问题吗？都是真话好不好！”
“就是啊，难道女生收礼物就是错了吗？他们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们被多少人骚扰过、被多少人偷窥、被多少人威胁？”章岚说道。
孙佳悦声音放低，但眼神变狠了：“我现在真的觉得……他们不是想惩罚我，是想惩罚漂亮女生本身。他们不接受，我们的美貌，就是一种力量。”
“你说得对，也做得对，哪怕退网，哪怕被开除，你就是不该认错，更不该去林勇家道歉——你要是去了，就真的输了。”章岚恶狠狠地说，“他们赢的不是道德，而是阴险和诡诈。”
孙佳悦叹了口气，像是有点对章岚迟来的表态感到些许不耐烦，但最终却感到一点慰藉。
“那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她既像是在发问，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章岚喝了一口梅子酒，轻轻说道：“顶住呀宝宝，你能挺住的。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现在是一个审美决定正义的时代，我们的错，只是太早吃到了这个时代的红利。你那么漂亮，以后好日子还有很多的。”
她顿了顿，看到孙佳悦那条还戴在脖子上的宝格丽项链，嗓音压低：“佳悦，我们不是错了。我们只是暴露了这个世界真实运作的方式。”
孙佳悦揉了揉眼睛，说道：“对。”
她缓缓把筷子重新拿起来，夹起一块生鱼片送进嘴里，咀嚼得很慢，眼神却渐渐冷下来：“那我就活成他们最害怕的样子。”
“对！”章岚附和道。
孙佳悦拿起那杯梅子酒，一口气喝个干净，像是做某种没有意义的挣扎。
“你知道吗？”她拿起筷子，在锅里夹了几片蔬菜，声音像是死水下翻涌的气泡，“在那场舆论爆掉之前，我其实……找他们去沟通过一次。”
章岚侧了侧头：“你去找他们了？”
“我不想在网上等死，我真的不想。”孙佳悦抿了抿嘴角，仿佛那酒精还在喉咙里烧着，“我知道他们盯着我，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所以我想试试，看看能不能讲点人话，看看事情还有没有余地。”
她把那几片蔬菜夹到碟子里，却没有动筷，继续说着：“我找到了那个‘柠檬小姐姐’的扮演者，我就这么说吧……那个人，不帅，不露锋芒，也不暴力。他开门的时候连个笑容都没有给我，眼神像在剖开一具尸体……哦，那人住的还贼远，浪费了我好几百块钱打车费，房子倒挺大的，一栋挺大的洋房。”
章岚的眼神慢慢沉了下去。
而陈陌一听到孙佳悦提到的“离奇的远”“洋房”这些词眼，眉头一皱。
“我穿得很得体，也化了妆，甚至选了一款很高级的香水——可那男的压根不在意。”她轻轻笑了一下，带着那种特有的、已经开始麻木的漂亮女生的自嘲，“我那天甚至想过，我是不是只要哭一下，装得稍微柔弱点，他是不是就能心软那么一点，毕竟，男人嘛。”
“结果呢？”章岚低声问。
孙佳悦终于动了筷子，夹了一点酱油蟹，却只是在碗里搅了搅。
“他请我进门，给了我一杯燕麦奶，他自己喝的是葡萄汁。还特地说什么‘古代的葡萄汁象征血’。”她翻了个白眼，“你能想象吗？这种人，一边装风度，一边讲死亡，就像在喝你的命。”
章岚眯起眼，语气冷下去：“他想让你认罪？”
“认？他哪里是想让我认，他根本就是想让我下跪！”孙佳悦突然一顿，语速陡然加快，“他根本不是来听我说几句的你知道吗，他是来给我盖棺论定的。他还说什么‘不是你配得宽恕，是我们愿意给机会’。”
章岚皱起眉：“他把自己当什么？神？”
“对！”孙佳悦用力点头，“我觉得就是这样！他用那种审问罪人的口气跟我讲话，跟我讲大道理，说什么‘你不是不能悔改，是你不愿意放弃美丽带来的控制感’。”她语气尖锐到发颤，“你知道我听完这句话有多想把那杯燕麦奶砸他脸上吗？”
即便是这句话说出口，孙佳悦心里也颤动了一下——她知道那天的自己绝对不敢，甚至想起那天的场景，心里就直打颤，更何况……她对那个男人——不提也罢，那种微妙的感觉，太怪，太脏，太扭曲，太羞耻了。
章岚轻哼了一声：“呵呵，他以为他是在为那个死了的丑男申冤，实际上他就是想‘享受’让一个漂亮女生低头的快感。”
孙佳悦无奈地冷冷笑了一声：“他以为他高尚，可我看得出来他根本就不是因为道德才盯上我，而是因为我，是那个系统里的赢家。他们恨的不是我做了什么，他们恨的是我活得比他们轻松……”
章岚听完，点了点头，慢慢夹了一筷泡菜放进嘴里，嚼得很慢，像是在思考。但她没有否认，也没有安慰，而是像在跟孙佳悦一起算账：“他们就是受不了，为什么我们在这个时代就是活得更好。”
她夹了一片牛肉，却没有吃，只是在碗里摊开。
孙佳悦又说道：“不过……我觉得吧，说到底，我是不是做错了，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女生，他们是男的。”
章岚听了孙佳悦的话，抬起头，眉眼一挑。
孙佳悦继续道：“一个女生再错，也不该被这么追杀。这种社会——根本不允许我们有‘不好’的一面。他们想要一个完美、乖巧、道德感超强的女性样本，好拿来对比、审判我们这些‘不够乖’的。”
她冷笑了一下：“他们根本不想救林勇，他们只是想杀我。他死了是意外，我活着就是罪。”
章岚眼神深了几分，语气不急不缓地说道：“不就是你要是不哭，他们就疯呗。”
孙佳悦把碗放下，语速加快：“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只要你是女生，一出事，不管怎么洗，最后一定变成道德审判——你不该这样、你不该那样，反正永远是我们错。”
她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他们嘴上说要公平，其实是在集体猎杀我们。拿我们下饭。一个女生一旦跌倒，他们就说——‘看吧，女人都这样’。”
章岚轻轻地把一片黄鱼放进锅里，声音也低了：“她们就是怕你漂亮还犯错。”
“呵呵……漂亮女生的错，是全体女生的罪。”孙佳悦白了一眼空气，不服气地说。
陈陌忽然插话，声音懒洋洋地，甚至带着一点理所当然：“不过我觉得你们也别太敏感了。社会一直就是这样啊，谁不喜欢好看的？女生不也挑男的脸吗？只是你们现在被放大了而已。”
孙佳悦抬起眼睛，盯着他。
陈陌夹了一块和牛，慢悠悠地说着：“说到底，长得帅，不就是一种资本？谁都有自己的武器。有人家里有钱；有人有脸。我这不也靠这张脸混了这么多年嘛。”
他笑了笑，语气带着某种轻浮的诚实，继续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是女生主动加我微信，点我朋友圈，搭讪，追我。”
章岚闻言，没说话，只是打开饮料瓶，抿了一口柚子茶——感觉有些不满，但好像也有些……习惯了？
陈陌语气，居然开始带点控诉了：“我谈个恋爱，就得同时满足外貌、情绪稳定，还得会赚钱——我一个长得帅的，反而不敢随便表达情绪了。因为只要我一皱眉，就会有人说我玻璃心帅哥。”
他，就是在“总结”：现在帅哥也不好活，帅哥也要卷。
说着，陈陌拿起一块奶油蟹肉寿司，边嚼边笑着开口：“其实你们想想——咱仨，从小到大，有过真正的‘失败’吗？就算栽一跟头，不是也很快就有人捧着纸巾跑过来？人家觉得你可怜，不是因为你真的惨，是因为你好看。”
他话音落下后，孙佳悦轻轻一笑，笑得像是要把火锅气氛再拉回来一点。
孙佳悦勾起唇角：“对啊。我最惨的时候，发张自拍，都能收几十条私信，问我是不是分手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
她顿了顿，又补一句：“你说丑的人也难过啊，也发动态，但没人问。他们的情绪，好像都不值钱。”
章岚靠在椅背上，神色懒洋洋，淡淡地说道：“丑的人连崩溃都得小声一点，不然就叫‘情绪不稳定’，‘普信男疯癫’。只有漂亮的人，才能崩溃得理直气壮。”
孙佳悦马上就接口：“漂亮的女生可以情绪化，可以矫情，可以不理人，只要拍个照，发句今天天气真好，底下全是‘宝，怎么啦’。”
陈陌眯着眼笑了，语气轻飘飘地：“所以你说什么道德、真心、人格……那都是给下头的人讲的。”
三人同时沉默了一下，然后——
章岚举起酒杯，像是开一个无声的盟誓：“咱仨不是犯了什么错，咱们只是太擅长赢在这个游戏里。”
陈陌和孙佳悦都举起杯子，杯口轻轻一碰。
那一瞬间，他们的脸庞在火锅热气中显得模糊，却都带着一种同类之间才懂的冷酷通透。
他们把杯子重新放回桌上时，孙佳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露出了一种惊恐和八卦并存的表情：
“等一下，等等、等等一下……”
“怎么了，宝宝？”章岚诧异地看着孙佳悦。
孙佳悦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那个，就是那次我本来以为要和‘柠檬小姐姐’一起喝下午茶的那次，就那两个男的，有一个人说了自己的名字……你让我想想叫什么……姓金……金什么义……？”
章岚和陈陌面面相觑。
“啊对！”孙佳悦想起来了，“金信义！是叫这个名字！和之前追你那男的名字好像！”
章岚撇了撇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不……就是这个名字。”
“靠？这么巧？”孙佳悦也被惊到了，“怎么？这是跟我们姐妹杠上了？”
陈陌的眼神不可察觉地危险了起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并且，他知道这错不了——刚才孙佳悦提到的那个男人的性格特征，以及那个男人“住得离奇远”“挺大一栋洋房”，现在又提到“金信义”这个人，他就知道，错不了。
看来，这些人是跟他们过不去了。那好啊——先从这个金信义开始。不是很能吗？跟着那个耍剑的娘们混，还追过自己的“正牌女友”。
“宝，你把那个什么，金信义，他的家庭住址给我一下。”陈陌对章岚说道。
“嗯？你要干什么？”
“好奇，就看看。”陈陌像蛇一样眯起眼睛。
之前金信义和自己暧昧的时候，给自己美团跑腿过东西，所以章岚手机上仍然有金信义的家庭地址。她把地址翻了出来，发给了陈陌。
陈陌看着这个地址，眼里闪过一丝邪恶的目光。
饭局结束之后，当晚他就召集了他的几个社会人朋友，在一个叫“烂脚鸭”的宵夜摊子，开了个小会，把章岚提供的金信义的照片，还有学校等信息告诉了他们。
“放心吧陈哥，我们教他点规矩。”其中一个痞里痞气，手背上还有纹身的流氓搁那儿说。
“他以为自己能跟着那个用剑的娘们儿替天行道？呵，就让我们看看他这样的人骨头硬不硬。”陈陌说着，把一支刚点燃不久的黄芙蓉王，摁死在烟灰缸里。
其中一个小混混又说道：“陈哥，把那娘们儿的地址也发给大伙儿呗，咱大伙儿给那自以为是的娘们也上上课？”
陈陌一听，愣了一下。他心里有点发虚，但还是皱了皱眉，装出一副蔑视的语气：“他？他还是算了，不值得我们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