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
孙佳悦从滴滴打车上面下来,捋了捋前额上的头发,听着汽车渐行渐远的声音有点彷徨失措。飘了点微微小雨,绝不算大,但足以让所有戴眼镜的人镜框被打糊,对于孙佳悦这种不戴框架眼镜、只戴隐形眼镜的人来说,虽然不至于镜框被打糊,可同时她也对这些细小的毛毛雨十分不耐烦。
“真烦!出门前忘记带伞了……就是这里了吗?那个男的住在这里?”
她顺着舒权恩给的号码,找到了他洋房的位置。心跳忽然加快了一拍,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恼火——她讨厌这种局面、讨厌被迫主动、讨厌为了求生存而低头,尤其是面对那种她原本看不起的男人。但她还是在小红书上和舒权恩表达了请求再见他一面的想法。她说得像是在沟通,其实她比谁都清楚这只是在这场心理战里彻底失控后的本能补救,就像一个赌徒在最后一手烂牌中押上全部筹码,只是为了赌一个奇迹,一个“也许他心软,也许他想听我解释”的空头支票。并为此押上自己最后的尊严。
至于舒权恩,他本是不想见孙佳悦的,因为那天在Salon de Villa的时候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但既然孙佳悦请求见一面,那舒权恩也可以“看个乐子”,说不定还能稍微劝孙佳悦悔改,做到那三个条件,达到对林勇最好的交代。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次和孙佳悦的密谈,一是因为他知道孙佳悦不会接受那些必要得不能再必要的条件,不会悔改,所以他觉得不必用这个糟心事让他的朋友们感到负面情绪;二是因为他料定孙佳悦一定会在谈话当中说点什么听得让人不愉快的话,所以也没必要和朋友们去分享。
尽管不是去见什么帅哥,但孙佳悦今天的妆容倒是很精致,因为她觉得这么做能尽力不让舒权恩看扁她,在舒权恩面前维持某个“姿态”,显得体面一点、有自尊一点。她换了三次口红,最后选了个香奈儿211号。那是一款暖橘调的肉桂茶红,带有一抹灰棕色,她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颜色足够能显示出她的气场,像是那种不怕风浪的女人该涂的。
可她不是不怕风浪,她只是怕被浪卷走后,还没人捞。
孙佳悦很明白,她现在就像一只被剥了皮的狐狸,半点皮毛不剩,满身是血,却仍想挺起胸脯,告诉猎人她不会跪。可她知道现在开口求见,哪怕她再怎么挺拔,都是在下跪。
因为战败国是没有资格在战胜国面前谈什么体面的,尽管明面上的仗都没开打,但结果似乎已经明了。
站在那栋大洋房的门口,孙佳悦迟迟没有按门铃,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不甘。像极了一个曾在众人面前呼风唤雨的人,现在要跪在另一个比她更大的权力载体面前,只为求一杯水喝。更可恨的是——那个权力载体,长着一张她完全记不住的脸,不丑,也不帅,所以孙佳悦宁愿将那个长相习惯性地归为丑,但每当她顺着自己的思维习惯想要去这么归类时,她却感到害怕,感到毛骨悚然。她至今都不记得舒权恩的长相,只记得他泡茶时动作优雅,说话时每个字都像一把外科手术刀,笑起来礼貌得让人想死,绅士到残忍。他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像是经过审问室排练出来的拷问流程,不带情绪,却让人血液倒流。他不怒、不骂、不咆哮,可偏偏她最怕他——因为他只给她两个选择:悔改,或灭亡。
良久,孙佳悦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摁响了门铃。
舒权恩打开了大门,看到孙佳悦,他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话也没说,只是把门开了一半让她进来。寒暄?没有。
这是孙佳悦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对于很多可爱的人来说接近于“精神家园”或者“逃城”的地方,来到这个对于孙佳悦来说是某种过于整洁,也过于克制的世界。她习惯性地低头,像每一次进别人家的房子那样想要找找什么类似于鞋套的东西,却发现舒权恩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在门口摆了一双干净的一次性拖鞋——可她明明没有听见开封的塑料撕裂声,也没有鞋子落地的动作,可那双拖鞋就像早在她抬脚前半秒就预测到了她的步伐,精准地伏在那里,仿佛不是“被摆上去”,而是从地板里生长出来的,那双预备给她的拖鞋就像是精准预判了她的脚着点一样出现在了那个位置,那个瞬间让她感觉有种可怕的电流,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太阳穴。
孙佳悦踩着拖鞋走进去,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鞋底在地板上发出带点粘性的声响,那响声在空旷的一楼客厅产生了高深莫测的回音,又像是被这屋子的安静迅速吞噬进了某种看不见的深井里。她站在那铺着镜面般大理石的客厅,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天花板——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静静地悬挂着,本来是温暖的、金黄的灯光,在此刻,每一条水晶链却冰冷得像一把把倒挂着的刀子,像悬在她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孙佳悦低头站在客厅的中央,手指揪着衣角,语气带笑,却发虚地说:“哇……你这房子真大。一个人住吗?那多冷清啊?”
“我不认为你是来聊装修风格和生活节奏的。”舒权恩淡淡地说道。他从厨房拿了两个玻璃杯子出来放在茶几上,审视地看着孙佳悦,语气让人听不出来他是什么意图:“葡萄汁,还是燕麦奶?”
“……呃……燕麦奶就行……”孙佳悦小心翼翼地答道。她其实不敢接受舒权恩给的“客人基本的招待礼仪”,但她更不敢拒绝。
舒权恩打开冰箱门,在一个玻璃杯里倒满了燕麦奶,又在另一个他自己的那个杯里倒了葡萄汁。孙佳悦还注意到,在茶几上放着各种英式的茶包盒,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在Salon de Villa,舒权恩问服务生要热牛奶来泡那个什么威尔士王子茶的场景。
呵,舒权恩是一个在顶级下午茶馆里,想得出自己带茶包的男人。而自己呢?被骗到了那里的那个早上,她还兴致勃勃地各种打扮,生怕没有给“柠檬小姐姐”留下一个最好的印象、最美的自己。
舒权恩坐在沙发那端,端着那杯葡萄汁,没有喝,看都不看她一眼。
十几秒过去,安静得只能听见水晶吊灯的链子轻轻晃动的声音。
舒权恩放下他的杯子,不轻不重:“听说,你有点事情想聊。”
孙佳悦本就绷紧的神经再一次被舒权恩拉动了一下。
“你今天选的是燕麦奶,”舒权恩看着杯子里深紫色的葡萄汁,“我选的是葡萄汁。你知道吗?古代的葡萄汁,常用来象征血。”
他抬头看了看孙佳悦:“尤其是在死亡已发生的场合。你想尝尝吗?我还没喝过。”
孙佳悦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抿着嘴唇,心里又害怕,又屈辱,又愤怒,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僵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道,声音有些发颤:“……我没杀他,我真的没有想杀他。”
舒权恩看着她的眼睛,冷峻地说:“你没动刀子,但你把他变成了笑话。他最后一次试图见你,被你在校门口当众羞辱。”
孙佳悦的嘴唇发抖:“你……好吧。”
“你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亲口和柠檬讲的。你很骄傲,不是吗?”舒权恩沉下他的眼睛,两手交叉,像是在默哀,也像是在为孙佳悦祷告,然后他缓缓抬眼:“你说他丑得让你想吐。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已经吐过一次血了?”
孙佳悦双腿交叠,不自觉地绞着手指,狠狠地把上下唇咬在一起。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可沉默现在只会让她显得更被动,更不堪。她想说些什么,可她知道也许她话一出口,面前的男人就知道她即将要说什么,甚至不用等她讲完。
终于,她轻轻开口了,语气像个想发狠却狠不起来的野兽:“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看不起你?没必要。我只是看见你。”
孙佳悦嘴角牵了一下,试图挑衅:“你要是长得像朴志训,是不是就能包容我点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但我估计你说的是哪类明星,”舒权恩单手拿起他的葡萄汁喝了一口,淡淡一笑,没有情绪,“如果我是那个朴什么训的,你根本不会听我说完第一句话。”
这句话像一巴掌扇在孙佳悦脸上,她眼神晃了一下,嘴硬撑着:“你觉得我是那种只看脸的人,对吗?”
“不。”舒权恩放下了杯子。孙佳悦本以为舒权恩会说“是”,或者类似于承认的话。
舒权恩继续说道:“每个人都会看脸,我也会,但没有哪个人生下来就只会看脸。我只是觉得你活在了当下被塑造出来的看脸世界,并加入、成为推动它发展的一分子。”
孙佳悦低头,脸上浮出一丝羞怒——她被戳中了软肋,又无法还嘴。舒权恩的话比想象当中更精准,更深刻,甚至让她作为一个敌人,都不得不尊敬。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情绪陡然上扬:“那你来教训我吗?你赢了,林勇死了,我是坏人,你满意了吗?”
舒权恩沉默了几秒,望着旁边小圆台上那局没下完的西洋棋,像在思考一场早已结束的战争。
“林勇死了,我并不满意。”舒权恩顿了顿,语气变得锋利起来,“我只是无法接受,他死的时候,是被笑着推下去的。”
孙佳悦的眼神剧烈颤动了一下,嘴唇也开始发抖:“……我没杀他。”
客厅里好像突然闪了一下,很利索,随即就是一声惊天暴雷,大雨倾盆而下。这声雷把孙佳悦吓得半死,而舒权恩则丝毫不为所动。他冷笑了一声,而这一声冷笑,却比雷电本身更让孙佳悦颤抖:“你确实没有动手。但我来说出你、你们心中所想的:凡是不帅的,就是低级;凡是好看的人,才有资格表达情绪、提出要求并获得温柔。林勇丑,所以他喜欢你就是骚扰;林勇丑,所以他送礼物就是工具人献祭;林勇丑,所以他情绪崩溃就是玻璃心;林勇丑,所以他自杀是活该;而如果同样的事换一个帅哥呢?帅哥情绪崩溃,是浪漫;帅哥等你们下课,那是深情;帅哥花钱送礼,那是心细值得夸;帅哥忍不住发疯,那是激情的爱意。从这方面来看,你们不只杀了林勇,你们还杀了无数人。因为你们的世界,是一个只有脸能换尊严的系统,而林勇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开始就被你们的系统排除在外。”
孙佳悦的脸色一红一白,红是暴怒,白是惨白。
舒权恩并没有给她反驳的空间,继续说道:“你们总在姐妹群,微博或是小红书上说‘人要活得体面’,可对你们来说,体面只属于好看的人。那林勇呢?他被剥夺体面,就只是因为他长得不够好看?你的口红色号我也认得,香奈儿211号,体面得很,和你很搭——这一句算是真心赞美。但你的项链很好看,体面得很,我也认得出,这是宝格丽的那一款,林勇给你买的吧?”
孙佳悦的喉咙非常干涩,她本能地想要拿起面前的燕麦奶喝一口,可她的手就像不听大脑指挥一样僵在原处,只是靠点点头来回应舒权恩的问话。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舒权恩这个人——连自己的口红色号都能说得如此精准。甚至,他还告诉自己关于口红的那句话是真心赞美?面对这么一个令他感到厌恶的自己,他却还能冷静,克制,实事求是?这样的人,动起手来该有多狠——孙佳悦已经领教过了。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不是男人,不是女人,不是网上,不是综艺节目或是情感类小视频,而是听到有一个不卑不亢的声音如此精准地组织语言,说出了一切,像一个战争机器。
“你可以喝,因为你渴了。”舒权恩看着孙佳悦没怎么说话却口干舌燥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这笑的成分,太复杂了。轻蔑、淡然、怜悯和无情并存。当然,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感——你渴了,那就喝。
孙佳悦的眼神怔了一下,好像更加的失措和屈辱,她不知道舒权恩这个“表态”是什么意思,她试图去寻找舒权恩的弦外音,可是她听不懂。
良久,她像是鼓起了某种反正不是来自天国的勇气,咬着牙笑了笑——带着刺、带着毒,算是一种十分女性化的尖锐,但又对那些觉得她真的漂亮的人十分具有迷惑性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舒权恩,你用那样的方式,搞了那么一大套……”
孙佳悦飞速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有些沙哑,但因为喝了舒权恩的燕麦奶,喉咙已经没有那么干了,她快速地继续说了下去,生怕舒权恩打断她。而舒权恩却根本没有打断她的意思,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布了那么大一个局,搞了这么多账号,还找别的女的帮你配合发语音,就为了对付我一个女生?你不觉得你这种手段,很不光彩吗?”
舒权恩还是没动——他在等孙佳悦把话说完,像是在允许某个犯人在法庭上的最后陈述权利。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某种自以为识破一切的优越感,和没有来由的傲气,普通且自信:“你嘴上说得都很漂亮——尊严、体面、林勇的人格价值……可你敢承认吗?这一整套局,就是一个肮脏的阴谋家,用手段和耐心,用心险恶地操控一个女生的游戏,对吧?你敢否认你不是一个阴险、诡诈的人?你敢吗?”
孙佳悦向前倾了倾身体,语气越来越有攻击性:“难道不是这样吗?你是男人,而我是一个女人,我是天然的弱势群体。你引诱我掉进你设的这个陷阱里,并不是为了什么真相,你只是想看我崩溃的样子,你就爽了,就满足了你那令人感到恶心的优越感——你只是想证明你比我聪明、比我道德、比我高尚。你以为这不是另一种男凝吗?这公平吗?公平吗?!”
她说得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有情绪感染力,甚至眼眶都有点微微泛红,要是现场有观众,恐怕会有一大批为她鼓掌的人,可能连一些男生都被打动了。
舒权恩听完之后,嘴角的弧度控制不住地上扬了起来。他甚至拍了拍手:“不错的演讲,我差点就认可了。你继续,把台词背个痛快,请。”
语毕,舒权恩静静地看着孙佳悦,嘴角的弧度依然危险地保持着,那笑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孙佳悦愣了愣,她不知道舒权恩这是什么意思。她确实还想继续说下去,可舒权恩这么一来,她又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但眼见舒权恩一直没有说话,她只好再次打破沉默:“你……你别太自以为是了!你不觉得你这种男人特别下头吗?我做点什么你就要来管我,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男人就不能少点控制欲?”
舒权恩冷冷地说:“我没控制你,我只是在告诉你:你不能践踏别人的命。”
孙佳悦连忙说道,就像是提前设定在大脑里的程序模块:“可林勇他是男人啊!你们男人从小就活得轻松,现在一个女生表达一点自己就要被你们说成‘坏人’?”
“学到了。原来利用别人的真心,享受别人的好处,甚至因为自己颜控而间接杀人还不当回事,叫作表达自己。”舒权恩点点头,面无表情,仿佛他真的在学习一样。
孙佳悦有点抓狂地说:“你不懂,女人在这个社会本来就不容易,连找个看得过去的男朋友都那么难!”
“赵哥怎么说?那个和你聊得有一句没一句的男高中生怎么说?他们,你看得过去吗?除了林勇,你还找了两个——你自己和柠檬小姐姐说的。”舒权恩刚喝完一口葡萄汁,语气稍稍显得有点不耐烦,“暂时抛开他们不说。所以,你把你认为的‘性吸引力’,当作择偶的全部标准,然后反过来控诉男人,你这是建立一个你可以统治的单向法庭。”
孙佳悦的肩膀垂落了下来:“你真的好可怕……你说话一点温度都没有。”
“因为你的话,是用情绪包装过的剥削,”舒权恩依然冷静地说,“而我要做的,只是把你的逻辑还原给你看。至于你说的温度问题,我确实比你的双手要冷,毕竟你手上沾的是血。”
孙佳悦轻轻吐了一口气,眼睛看向了别处,又转回来继续说道:“你怎么不去骂那些真的渣男?专挑我们女生骂?”
“我前几天刚为了一个女性朋友拔剑逼退一个冲过来的渣男,就在旁边的楼梯上,所以你的帽子扣不上。倒是你,把索取包装成正义,把羞辱包装成自由表达。你不是在为女性争自由,你是在为自己争特权——更深一点来说,羞辱女性的是你,不是我。”
孙佳悦提高嗓门,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讨厌女生,也被女生讨厌?”
“讨厌女生?”舒权恩挑了挑眉——他想起了韩赦洁和余晴晴两个人。继续说道:“我只是不尊重谎言,不论它藏在谁的嘴里。”
孙佳悦继续无力地逼问道:“你不怕被网络骂成‘厌女’?”
舒权恩笑了一下,甚至这笑容可以说是灿烂:“你果然以为‘厌女’这顶帽子能压住每一个看穿你的人。”
他顿了一下,笑容稍微收敛了一点。
“既然你还是想到了网络这一茬,那我出于某种真心的劝告而提醒你——如果手上的兵力面对你的敌人没有胜算时,你的敌人是不怕开战的。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要不然你不会想来见我。”
孙佳悦闻听此言,彻底崩溃了。
舒权恩的语气优雅得近乎残酷:“你已经在脑子里回到了你最熟悉的战场,你想把一切,变成你被欺负。你知道在我眼里这像什么吗?我来告诉你——像个拿着血迹斑斑的刀,却在哭着说别人碰了你的裙摆的人。”
舒权恩端起杯子,轻描淡写地喝了一大口,随后转身从冰箱里又拿出葡萄汁,倒满,动作像是圣餐仪式一般。而孙佳悦,她试图站起身,像是要挣脱束缚,结果膝盖发软,脚下一晃,只能又坐回沙发上,继续撑着。
“我……我没有!”
舒权恩把那桶葡萄汁放回到冰箱里,深吸一口气,像是继续酝酿着自己的耐心,继续对孙佳悦说道:“你真以为我,是因为你是女生我才找你算账?骗别人可以,你别把自己给骗了。事实上,金信义和我本来就不认识,我和他是偶然相识,林勇的事情是他在调查,而我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这件事情,我实在看不下去。”舒权恩皱了皱眉,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茶包盒子,“欣赏”了起来。
孙佳悦的眼眶彻底红了,她的嗓子发紧,像是有道不尽的委屈:“我不是……”
“那你选一个身份吧,”舒权恩打断她,声音也提高了一点,“被污蔑的罪犯、压迫别人的受害者、师出有名的凶手,你选一个。”
“……你是个疯子。”孙佳悦抽泣了起来,而舒权恩面对孙佳悦这样的眼泪,丝毫没有任何同情,甚至有些想吐。
“你选哪个都可以。”舒权恩突然把声音放低,语调轻柔,却字字带着森寒的凉意,“但你不能一边踩死一个人,然后踩在他的尸体上,向世界要玫瑰花。”
孙佳悦彻底哑口无言,她所有的愤怒与咒骂,在这一刻化作无能的愤懑和沉默。可奇怪的是,她看着舒权恩起身后的背影,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和感觉。当她敏锐地意识到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她自己的大脑CPU已经烧干了。
“我……你……你要……”孙佳悦已经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
舒权恩背对着她,再次缓缓开口:“你知道吗?金信义还有他的朋友,甚至很不理解我。他们建议我直接把你那些个记录公开出去,连给你悔改的机会都多余。但因为你和我们一样都是人,是人就有罪性,就会犯错,哪怕是这么严重的错。所以,我对你的不是逼迫,而是——宽限。”
舒权恩停顿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来,用一种相当笃定的口吻,像是命定了什么一般:“尽管我知道你并不会悔改。”
孙佳悦瞳孔震动了一下,心跳到了嗓子眼,已经乱跳。
良久,她像是骨架被抽空了一样,瘫软在她坐的沙发上:“我可以悔改……但你提的条件实在……我做不到。”
“那就不叫悔改。”舒权恩坐回沙发上,“宽限,不是因为你配,而是因为我给。当然,你有你的自由意志,你拒绝悔改也是你的选择。”
“你……”孙佳悦再次低下了头,沉默了良久。
此刻的孙佳悦,大脑已经可以说是快在物理上丧失了机能一般。又是要处理摆在自己面前的“丧权辱国条约”,又要面对这个精准的像钟表,冷酷的像信仰的男人,还是个敌人。更深渊的是,她已经发现了自己潜意识的深处一个令她可怕的念头——她不敢承认,可是面前这个男人的某种人格和气场,让她第一次对一个非帅哥的男生,产生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孙佳悦终于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和迟疑——
她低声说道:“……我不是不想改。真的。”
舒权恩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她,像在等她把话说完整。
她嗓子发紧,却尽量让声音柔下来:“你们提的第三件事……去他老家……我可以先做前两件,只是……第三件,我们能不能还有点余地?或者,你们能不能找个人和我一起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极低,像怕自己听见,也像怕对方拒绝。
舒权恩的眼神轻轻一动,不被人察觉地皱了一下眉:“金信义会陪你去。”
孙佳悦急了,试图用更软的方式去掩盖内心的不安。
“你知道做这些事情的感觉吗?站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就像我现在在这里一样。每一双眼睛都在看你,每一个词都是钉子一样。如果去林勇老家的话,你……你能抽出时间陪我去吗?”
她顿了顿,努力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你都这么聪明,什么都算得这么准……那你有没有算到过,我会怕成这样?”
舒权恩这才开口,声音不大,却稳如千钧:“你想让我们相信,这就是你的悔改吗?不,条件不修改。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删减,也不会添加。”
舒权恩盯着她的眼睛,深邃又残忍,又像是揭露某个无法反驳的事实一般:“另外,我想把一些不该出现的火苗掐灭在摇篮里。你可以说我自恋或普信,这随你便,但我不想陪你演戏。你现在的姿态,一部分只是出于惧怕惩罚;另一部分则是你已经对我产生了某种你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微妙感觉。我劝你尽早放弃它,你很漂亮,但我不吃这一套。”
孙佳悦脸上的红血丝像是一下子被抽干,整个人瞬间失温。她轻轻抬起头,睫毛在颤,嘴唇张了张,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过了两秒,她像忽然回过神来:“你……你是疯了吗?你在幻想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在拆穿我?你才是那个……”
她声音发颤,情绪乱成一团,像个即将自焚的芭比娃娃,随即就吼道:“你这种人活该没人爱!你去死好了!你配吗?你不得好死!”
舒权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葡萄汁,对孙佳悦的情绪爆发根本不予理会:“你生气什么呢?你不是不能悔改,你是不愿意放弃美丽带来的掌控感。你更无法忍受我不因你美丽,就肯定你价值的事实。”
孙佳悦瘫在了沙发上,脸烧得通红,感觉脖子以下的身体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一个头盖骨作为一个空壳,挂在沙发上。
舒权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我再重申一遍:那三项条件不会改。雨还下得很大,你可以在这里坐着,等打到车了回去。另外,走的时候把你喝过的玻璃杯子顺便带走,留在我家也是进垃圾桶,谢谢。”
说罢,舒权恩就转身走向楼梯上楼去了。孙佳悦看着舒权恩的背影,恶狠狠地说道:“那你们在网上,别留情。”
“奉陪。”舒权恩冰冷地留下最后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