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破晓时分,当天边的残月还挂在半空之上久久没有落下帷幕,天际尚处在一片朦胧之态时,数十名身骑黑色战马的骑兵,便从绵长而曲折的官道之上绝尘而来,一路直逼扬州右翼门户江都城而去。
“喂!······开开门啊,快开门,我们有重要军情要立刻向彭大顺将军汇报!”
马背之上,一名头裹红色头巾,身穿沾满污渍和血迹军衣的年轻男子按住马髻,仰起头,对着城门上正警惕注视着他的守城士兵一脸焦急的喊道。
而也正是他这副让人再熟悉不过的太平军伍帅的装束,才使得城墙之上那早已对准他的数百支火枪和弓箭没有开火,否则的话就凭江都这样的军事重镇,任何不经允许就擅自逼近的宵小之辈都会被立刻打成筛子。
“尔等是从什么地方来?为什么满身血污,不回答清楚,本将是绝对不会轻易打成城门的!”
城门之上,一名太平军的头领趴在墙沿垛口处,探出半个脑袋,一边朝城下疾言厉色讯问道,一边朝身旁的十几个太平军打着手势,示意其随时做好开火的准备,一旦城门下这十几个形迹可疑的不明男子的回答有任何地方足以令人找出破绽,那么迎接他们的就是急风骤雨般的子弹和箭矢。
“你特娘的少废话,老子是朱衣点朱将军的手下,头桥四镇今夜三更左右突然遭到清兵的猛烈袭击,现在正在朱将军的坚守下急待援兵去救,我们还有一千多受伤的兄弟要进城接受治疗,耽误一刻,可就有成百上千的兄弟要因为你而送命,这个责任,你他娘的负的起吗?!”
马背上,裹着头巾的年轻男子丝毫不畏惧此时城墙之上的明枪暗箭,反而是扯开嗓子当道呵斥,眉宇之间那股冲天而起的焦虑和急迫之色,令此刻被针对的城墙守将感到分外的凝重。
“旅帅,看这几位兄弟的神色语气,衣容装束,都不像是清军的细作,要不就先放他们进城吧,反正他们也就十来个人,谅其也翻不开什么惊涛骇浪来,再者万一头桥四镇那边真的出了大事,咱们此番贻误之下,到时候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一名副将模样的太平军凑近守城主将,满脸忧色的冲着他提醒道。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我现在就去将军府去请彭将军过来,你带领兄弟们将他们放进来之后,一定要严加看管,发现有任何异动一律格杀勿论,切忌不可掉以轻心!”
“是,旅帅您就放心吧!”
太平军守将轻声嗯了一句,当即扭头快步下楼,跨上一匹快马朝着城内将军府疾驰而去。
而伴随着他的离开,“吱呀·····”一声,江都城那扇重达千斤的梨木城门也被城内的守军搬开圆木,缓缓的放下吊桥之后,在城门下等待了良久的那十几名骑兵也是当即跃马扬鞭,鱼贯而入。
“我靠,你们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怎么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跑了这么远,
连口水也不给人喝啊?!”
但是还没来得及让人高兴,刚刚涌进江都城的那十几名骑兵还不及下马,就立刻被城内的大股太平军列队包围住,其间刀光剑影,紧张气氛,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嘿嘿,大敌当前,不得不如此,哥几个还是先委屈委屈,等彭将军过来亲自验证尔等的身份后,老弟我一定当面向兄弟们赔礼道歉,再安排一桌好酒好菜款待兄弟们。”
从城墙上缓步走下来的太平军副将笑里藏刀,在一排严阵以待的火枪手身后站定之后,就这样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已经下马的这十几人,耐心等待彭大顺的到来。
“哼!”
倚在战马旁的年轻男子冷哼一声,脸上依旧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丝毫没有因为此刻的尴尬处境而感到有任何的惊慌和惶恐,用一句兜底的话来说,他现在演的几乎比真的太平军还要真,还要匪性十足!
不错,这位年轻男子,正是亲自带兵假扮太平军头桥守军的杨班侯!
当一个时辰前李秀成麾下的传令兵,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将已经拿下头桥四镇,全歼守将朱衣点在内的八千太平军的捷报传到杨班侯和戚振海手里后,他们两人率领的主攻二团就宛如一台精密运行,环环相扣的机器,全团两万人马立刻按部就班的开始了准备智取江都城的行动,而乔装打扮成头桥守军的杨班侯,就是这台战争机器的引擎,只要他顺利的点火发动,那么等待着太平军江都守军的命运,就只能是被这台无情的战争机器碾成一团粉末。
踏踏踏!
终于,在看似十分短暂却让人度秒如年的漫长等待过后,杨班侯深深呼吸,深深喘气,硬着头皮,当即对着身前那位面容越来越清晰的中年男子单膝下跪,拱手行礼道:
“头桥镇守军伍长杨昭,参见彭将军!”
“军伍儿郎,不必繁文缛节,本将只问你一句,现在头桥四镇,到底什么状况?”本尊正是石达开手下一员猛将的彭大顺,于杨班侯身前站定后,语气沉稳,一脸不怒自威的朝他问道。
“回禀将军,今夜数万清军有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了我头桥方向,并同时向我四镇发起了猛攻,由于清军人多势众,炮火猛烈,在我赶来求援之前,除了朱将军还在率军坚守的头桥镇之外,其余三镇,已经尽数落入敌手!
属下还请彭将军速速发兵驰援头桥镇,不然到时候扬侧翼必失一臂,一切可就大事不妙了!”
杨班侯蹙起眉头,语气诚恳,说到最后已是近乎疾言厉色,甚至还掀开衣襟,露出了胸口一道形如巨大蜈蚣般的伪造伤痕,其上精心设计的新鲜豁口和绽开的皮肉,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是面色大变,不疑有他。
“好,我这就提兵前去,到时候打退了清军,你可要让你家将军和我一起喝顿好酒!”
彭大顺嘴角勾起,一句话说完,眼底已是极其隐晦的闪过了一丝狡猾的光芒。
“彭将军,看来您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家将军,早就戒酒了,莫说是陪您不醉不归,他现在可是滴酒不沾。”
杨班侯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心忖道:“小样,还想试探我,莫说是这,你们这些人的生辰八字小爷都已经摸清楚了,哼!
“哈哈哈,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听到杨班侯的回答之后,彭大顺这才颇为重视的点了点头,双手下压之际,周围的太平军就都已然放下了手中武器,脸上的敌对之色也全然被由衷的景仰所取代。
“朱将军和我形如莫逆,交情匪浅,他如今有难,于公于私,我都责无旁贷!
传令下去,立刻调八千大军出城,轻装前进,随我火速向头桥四镇增援!
李明成,你率领剩下的两千弟兄,给我把江都城守好,要是有什么闪失,本将第一个要了你的脑袋!”
“彭将军,两千人守城,怕是有些捉襟见肘,我这里还有一千多从头桥方向撤下来的伤号可以协助李将军守城,如果方便的话,还请让卑职前去接应他们进城!”
杨班侯对着立马就要上马走人的彭大顺道。
“都是手足袍泽,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赶紧去带人进城,
事不宜迟,儿郎们,随我杀清狗去也!”
“吼!吼!······杀清狗!
“杀清狗!······”
一阵人声喧嚣下,杨班侯等人的嘴角,顿时都出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