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晌午,气温虽升高了些,
但也还没有暖和到,能够让人褪去衣衫的地步。
山下车马已经备好,
此回京师,三辆马车,同行五百护卫,
一切安排妥当。
于朝恩知道徐凡和雨晴两口子腻歪,故他提早跟随车队,
掐着时间,在荔枝湾下等候,
但有一人得知后,却是勃然大怒,
率领一众恶奴,气势汹汹奔赴山上而去,
于朝恩拦也拦不住,只能暗自为他,默默祈祷,
活着上山,
千万,也要活着下来!
······
荔枝湾,山门处,
有公子佳人,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凡,我要回家了。”
雨晴一头扎在徐凡的胸前,泪眼朦胧,声音颤抖。
“没事。”
幸得徐凡临别不乱,自有一副大丈夫气,双手将她抱紧,眸光温柔,语气平和却也坚毅道:
“一路顺风,
待明年今日之际,我来上门提亲。”
苍茫云海间。
沙场秋来,衡阳雁去无留意。
脚下远路,长亭又短亭,
我劝卿,更尽一杯酒,只因北上京师,无故人!
他徐凡,十年金戈铁马,既然能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往后余生,自当无惧任何事,任何人!
纵然,你是大清铁帽子王,坐镇北境燕都,虎踞龙盘。
我照样,敢跟你较量一二!
“你,你不怕?!”
雨晴泪语哽咽,几近失声,她幸福,期待,可是又害怕徐凡因为这年轻气盛,将来枉自误了卿卿性命。
“不怕千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明年今日,
你会在紫禁之巅,
看见我徐某人,长风几万里,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额娘常说,人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宿命。”
雨晴虽然被徐凡,这些话,引得心头一阵热血澎湃。
但。
沉下心来仔细思索一二,她又不得不直视,自己的阿玛在京师,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底蕴和实力,京城几乎无出其右者。
更何况,这些年来,由于咸丰一直重病反复,又极其宠溺一个叫作叶赫那拉·慈禧的女人,大权旁落,朝中各项要让人定夺的事,最后,其实都是靠他来拍板。
故朝中各方大臣,乃至于京中数尊王族,或明或暗,都对自己这个父亲,投之以桃,大肆示好。
远的不说,就说眼前那位,千里迢迢跟着自己赶到广州的——京城十三少,贝德,
乃是帝师杜受田,长子杜翰的外甥,
帝师杜受田,当年一手阴策阳谋,抬咸丰登临皇位,
今日自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故此这位名为贝德的纨绔,
因其家世,故也在奕䜣的拉拢范围之内。
自家阿玛。
那个被人人仰视的铁帽子王,
且本应坐在那把龙椅之上,却失之交臂的权力狂人。
为了这次比武招亲,连连在京师之内广发英雄帖,大肆邀请各方王族,勋贵,文臣武将届时到场,一睹芳容。
想他奕䜣,大清十二家铁帽子王之一,
身为爱新觉罗家,道光帝第六子,咸丰帝异母弟,
膝下爱女,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深宫大院,只听其名,未见其人。
然而,这次招亲,却可令世人万众瞩目,
一睹自己如同天之骄女般的王女风采,
试问,谁人不惊诧,不期待?
昨日于朝恩,向雨晴转达贝德跟来的消息时,
虽然没有细说,但是脸上那副隐忧之色,却是不言而喻的知会雨晴,
此次招亲,绝对有无数狼子野心的家伙,
对她垂涎三尺,蠢蠢欲动。
也许是为了她的家世,或许是为了她的美貌,
但无论最后,目的如何,
这些京城豪少,垂涎欲滴,基本全都在上蹿下跳,自吹自擂,以争取在奕䜣面前,大放异彩,以便最后——
成功抱得美人归。
其实说到底,最终雨晴的幸福如何,无关痛痒。
自古女子,便只是被人当作权谋下的筹码,人尽皆知。
这场招亲,说到底只是赤果果的交易,
是用女子换筹码,用和亲捞功勋!
至于,雨晴她,谁又会真正的在乎?!
不过,话说回来,
若是到时徐凡真的一怒为红颜,
坏了奕䜣的好事,
让他气恼之下,金口一开。
整个京师伏尸百万,都未尝没有可能。
以徐凡区区提督之位,自保尚且勉强,又谈何对付一个,沉潜数十年,方才有机会再次重登大宝的奕䜣?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总是很骨感。
这也并非她雨晴,凉情寡爱,
只是,很多事实,就摆在眼前!
徐凡和她父亲想必,的确还差得太远!
“天命也好,宿命也罢,但于我徐凡而言,
我命由我,不由天!”
徐凡贴在雨晴耳边,语气坚定道。
哼,大猪蹄子!
闻言,雨晴立刻破涕为笑,
是啊,自反而缩,虽千万人,
他往矣!
“嗯,我等你!”
坏坏的将脸上涕泪一股脑抹在徐凡胸前,雨晴站开身子,跺了跺脚,蹙起黛眉,撅起娇唇,道:
“燕京城,有座潭柘寺,寺里有一口宝锅,有一尾石鱼。”
雨晴眼睛里开始泛起星星,她又待所有星星都倒映在徐凡眼底之后,才继续道,
“幼年时,额娘带我去上香,半路肚子饿了,我就一边敲着石鱼,一边缠着寺里的小和尚给我用宝锅煮斋饭吃,可小和尚哭着跟我说,没有师傅的允许,他不敢,
那气的我啊,转而狠狠敲起了那小和尚的脑袋来,
可是敲着敲着,我们最后都笑了······”
徐凡眯起眼,幻想出童稚而美好的画面,忍俊不禁。
石鱼响,宝锅香,
炊烟袅袅。
拓木朽,年华逝。
佳人已成。
白云苍狗之间,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当年那少年已经长大,
都到了要嫁为人妇的芳华。
但奈何,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爱着眼前这个男人,却又不得不黯然离开。
或许自己应该相信,这只是缘分。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
只有相随无别离。
离别,就是这样淡淡哀愁的感觉吧。
“我要走啦。”
雨晴抹干净眼角的泪痕,沉吟许久,这才深深呼吸,深深喘气,对着徐凡强颜欢笑道。
徐凡故作轻松的笑笑,“我背你下去。”
“好!”
雨晴满心欢喜的答应下来,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
待等真正伏上他那宽阔温暖的脊背之后,
嘴角,更是笑得倾国倾城。
那年那城那拓木。
那年,小小的她。
以及那座潭柘寺里,某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捂着被敲起两个小包的脑袋对她笑道,姐姐,等你身穿嫁衣,头戴凤冠,绝代风华嫁给自己心爱之人时,再来这寺里,
小僧,也一定可以做主,为你们煮上一碗斋饭,以作祝福啦!
可现在想想。
她连伏在所爱之人背上,都快要变作一种奢求。
又何来,姻缘圆满之说?!
原来终只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咪叭呢咙吣······
伏在徐凡背上的她,随着他下山时的那一步一顿,上下颠簸之中,竟在迷迷糊糊间,又仿佛听见了那寺庙之中,老和尚们的低声浅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
他日,若是你真的携万里烟沙,兵临城下,徐凡,
我雨晴纵然一死,也要为你擂起战鼓,夫唱妇随!
‘假如真有来世,我愿生生世世生在寻常百姓家,只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哪怕一生贫困清苦,浪迹天涯,只要能爱恨歌哭,只要能心遂所愿。’
千山万水相追寻,始信卿心胜吾心。
凡郎,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