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时，九岭山下，石达开部太平军营地。
此时经过裁汰和缩减后的太平军部队，已经由之前的六万冗兵，变作了近四万名精悍无比且作战意志非常顽强的精锐部队。
其中更是以悍将陈玉成手下的一万前锋营最为勇猛善战，
眼下虽然天还刚蒙蒙亮，但是这一万士兵已经席地而坐，准备吃早饭了，
马上就要发动最后的总攻，这顿早饭，就可能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顿了，
所以此刻，上至主将陈玉成，下至每一名士兵，一万多人都是盘腿坐在草地上，静静的啃着手里的干粮，喝着刚刚烧开的野菜汤，其间没有一个人大声喧哗，周围静的简直落针可闻。
而在稍远处躲在暗处的石达开看到这一幕，心里登时不是个滋味，
如此深沉的寂静和沉默之下，不是因为他们军纪有多么多么严明，搞得饭不言寝不语的，
而是因为，现在真正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在黑白分明的生存和死亡面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轻松！
就算眼下还有些士兵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但石达开知道，那也只是强颜欢笑！
不过这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气温越来越低，军中的粮食已经只够再支撑两日，而最为可怕的是从天京方面追击而来的徐凡也已经快要转瞬即至了，如果再不发起拼死一搏，只怕是再就没有机会了！
石达开纵然是对这些士兵有着万般不舍，但是他手里除了发动敢死冲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用了！
但是好在，这些士兵的牺牲不是毫无价值的，凭借着他们用生命撕开的突破口，他可以带着剩下的士兵们，再无人能挡，一路西进入川，占川为王，再图东山再起！
石达开又看了一会，眼见着士兵们已是吃完干粮，纷纷站立起身活动身体，主将陈玉成也是面无表情的拔出了腰间那把寒光闪闪的战刀，
深深呼吸，深深喘气之后，石达开终于是心头一凛，开口向着身后的炮兵将领道：
“天快亮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开炮吧，
今天不用再省了，把所有的炮弹都打光，好为咱们的壮士们践行！”
“是！”
······
却只见那炮兵将领手里的令旗一挥，从后方太平军炮兵阵地上，
就登时冒出了几十团夺人眼目的红光！
下一刹那，只见这些流光便已经从山下呼啸而上，
待爬升到九岭山的半空之上后，猛然就一头往下扎了下去！
下一刹那，原本还沉浸在黎明中的寂静的九岭山阵地，就霎时闪耀出了一团又一团的红光！又大概延迟了三秒之后，声若雷鸣般的炮弹轰鸣声也登时从山上激烈传来，陈玉成拄剑而望，却只见刚才已是蒙蒙亮的长空，也是登时已经被遮天盖地的烟尘再次掩盖得一片昏黑！
霎那间，整个九岭山阵地上，就已经再次化作了一片火海，山摇地动！
……
“快！都进防炮洞！！”
“都给我藏好了！没有命令不许出来！”
“赶紧滚进去，用双臂护住脑袋！！”
阵地之上，待把一群惊慌失措的新兵赶进防炮洞之后，
从战狼特种大队借调过来当教官的章北海立刻瞄准了一个刚刚炸开的弹坑，也顾不得下面的泥土尚有些炙烤皮肤，一个鱼跃之下，他就已是直接蹦了进去，然后立刻从旁边拖过来一只沙袋，塞进了自己胸口下方。
虽然按照概率计算，这个弹坑里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不会再落下下一发炮弹，但是炮弹在其余地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却不能不考虑在内！也许你不会直接被炮弹炸死，但是把地面作为介质直接传播到人体的冲击波，则是可以在无形之中震破人体的五脏六腑和大小经脉！最终让人产生身体内部的大出血而亡！！
所以此刻被章北海死死压在身下的这只沙袋，就是用来保护他性命的不二法宝！
“轰！”
果不其然，一发从天而降的炮弹拖着尾焰，霎时在章北海藏身的这个弹坑五米之外猛然炸响，
那震耳欲聋的狂暴音量，登时将坑中的章北海震得头晕目眩，双眼直冒金星，两只耳朵就像被直接震掉了一般，感觉不到任何别的声音，只有如同魔音缭绕的嗡嗡声一直响彻他的耳畔！
章北海难受之下，竟是没忍住哇哇大吐了起来！
但是所谓坏事成双，他还尚在一阵眩晕之际，炮弹炸开的冲击波却又是沿着地面转瞬而至！
强劲的冲击波虽然经过了沙包的初次抵消，但是余劲还是直往章北海的胸窝子里钻，那感觉，就像是被人在胸口狠狠打了一闷棍，既一阵阵的闷疼，又是仿佛有无数淤塞郁积在胸口，让人像是得了高原反应一般，连气都喘息不上！
此刻的章北海忍受着巨大的生理痛苦，他是多么想站起身来大吼大叫几句，或者一溜烟撒开步子，像那帮新兵一样躲在防炮洞里听炮响。
但是他依然用着超绝的意志在压抑着麻木着自己的生理痛苦，因为一旦他为了顾全自己而撤下去了，那么说不定什么太平军士兵悄无声息的摸上阵地来了，他们都不知道！
他现在不仅仅是一名老兵，更是一名负责这一段三百米防御阵地的警戒哨兵！
任何人都可以撤下去，唯独他章北海，万万不能撤退！
“轰！···”
“轰！···”
又是两声响彻云霄的爆炸响起，其间溅到半空去了的沙土泥尘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之后，又纷纷扬扬的向着四周飘扬开去，其中有不少都是直接浇灌进了章北海藏身的这个弹坑，积水成河，集腋成裘，不消一时三刻，躲在里面的章北海居然已是大半个身子都被炙热的泥尘所淹没！
如果不是他尚在眨动的灰色眼皮和上下起伏着的铿锵胸膛，
那么根本没有一个人会把他当作活人来看待！
“嗖！”
“嗖！”
“嗖！”
······
又是一阵凶猛的弹片从他的头顶上划过，章北海缩了缩脑袋，竟是苦中作乐，庆幸的一笑，好像在说，嘿嘿，老子是属猫的，有九条命，你们这些发匪炸不着老子吧！
到最后，他见这阵炮击竟是迟迟不曾断绝，索性把头一埋，任由泥土将自己的半个脑袋也掩盖了下去，只是用自己已是慢慢麻木了的胸口去感知着地面上的震动。
终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章北海却只觉胸口突然一轻，耳边的嗡鸣之声，似乎也有所削弱！
“完事了？！······”
章北海心头一凛，当即一咬舌尖，强迫自己从混沌之中清醒了过来，
然后双臂再猛然撑地伏起，脑袋也是登时从一堆泥尘之中破土而出，
再抬头看时，目光所及之处，昨天才刚刚修缮完毕的阵地已是再一次被炮弹炸得千疮百孔，阵地之上还有好些余火正在燃烧，透过厚重的烟尘，可以模模糊糊的看见那些火苗正在不停的烁烁跳动。
章北海用双手撑在膝盖上，伏下身子深深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后，又强迫自己直起身子，连跑带爬的走到一处视野清晰之处，瞪大眼睛往下看去后，那一幕情景却是让他当场瞳孔炸裂，接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全体都有，迎敌！迎敌！发匪冲上来了！”
“发匪冲上来了！”
“发匪发动总攻了！都快出来！”
章北海再不敢看那已经开始在山脚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聚集的太平军，撒腿后撤之际，已是情不自禁的张口狂号，满脸震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