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岭山,阻击联军临时指挥部。
经过一番刀刀见血,枪枪诛心的拼死厮杀之后,赵诚已是率领着不到五百名残兵从大小阵地上退守到了指挥所附近,而这里,曾国藩,左宗棠等人则是也已经全身披挂,和几十个由马夫,伙夫和传令兵一起,作为最后的预备队和他们进行了汇合,双方合兵一处,人数也只不过五百出头,相较于前几日联军还有将近两万人的部队规模,此次战役的惨烈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这场厮杀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的晌午时分,其间两三个时辰,太平军的攻势就如同夏日长江中下游的梅雨一般,一直未曾断绝,而如此强烈且持久的攻防之下,无论是太平军士兵,还是联军部队,都已是身心俱疲,体力匮竭。
所以虽然眼下联军部队已经退守到了临时指挥部附近来回不过两百步的狭长区域,但是已经占据了大半个九岭山阵地的太平军们却是没有选择一鼓作气继续发动进攻,而是在阵地上留下几百人据守阵地之后,大部分士兵都已是撤到半山腰上,狼吞虎咽的吃喝着从山下送来的食物和清水,如痴如醉的以大字型躺在青青草地上大声的喘息,这是因为他们也是人,也是肉做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如果再不加休息,不等再次发动总攻,那么他们也一定是累得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而与此同时,在太平军们进行休整,积蓄力量的间隙,曾国藩也是将面前这些仅剩下的五百多湖湘子弟兵聚集在了指挥部的空地前。
“伢子们!告诉我,你们都怕不怕!?”
曾国藩粗眉倒竖,语气慨然。
“曾帅,我们这些湖南伢子,打下就天不怕地不怕,
又怎么会怕这些老马屁一般的发匪!?”
“说得好,有曾帅在,我们不怕!”
“不怕,我们不怕死!”
一时间,人头攒动,吼声如雷,
甚至有几个血气方刚的湖南伢子,竟是直接扯开了身上的衣衫,光着膀子露出了一身精瘦的腱子肉。
“好,果然是喝咱们湘江水长大的,有种!”曾国藩抚须哈哈大笑,旋即又立刻对着自己的九弟曾国荃道:“去,都给我打开!”
曾国荃闻言立刻面无表情的操起撬棍,把摆在指挥所前面的十几个木箱子一时间尽皆撬开。
众人好奇之下,纷纷踮脚凝望,目光所及之处,却无一不登时面色凛然!
却只见那十几个木箱子之中,赫然装满的是一枚枚令人望之生畏的手榴弹!
见到这一幕,现场刚刚轻松了分毫的气氛,又再次凝重了起来。
曾国藩扫了一眼众人,扭过头,又继续神色坚定的冲着李鸿章道:
“少荃,去,把咱们湘军的军旗,升起来!”
“是!”李鸿章双目通红的哽咽了一声,答应一声后,疾步走到一根旗杆旁去,不一会便有一面绣有楷体“湘”字的赳赳战旗缓缓升上了半空,迎风摇曳。
曾国藩和众人一起仰起头,看着那面战旗迎风猎猎作响,
目光灼灼之际,但旋即又立刻别过脑袋,咬着牙恨声呜咽道:
“妈的,这风怎么这么大,吹得老子眼睛都进沙子了!”
伸出手故作轻松的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之后,他最终冲着一旁赵诚,强颜欢笑道:“赵将军,你说点什么吧。”
赵诚狠狠摇了摇头,苦笑着涩声推脱道:“曾帅,末将已经拼了一上午了,实在是累了,你就让我歇会吧。”
“哈哈!···”曾国藩笑着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强人所难,而是临危受命,迎着众人的目光,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正在迎风飘扬的湘军战旗之下!
深深呼吸,深深喘气,曾国藩在成为全场的焦点之后,当即张口怒号道:
“伢子们!这场仗,已经打到最后的关头了!”
“我们的身后,是本帅的指挥部,是我们湘军,这几年拼死血战下,用血染红的军旗!这些,就代表着我们湘军的铁血和荣誉!”
“而我们的身前,则是无数我们,惨死在发匪手里的兄弟袍泽!”
“他们,有可能就是我们在场每一个人的兄弟,父子,朋友,老乡!”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心里都在想什么,也许是想家里的老娘,也许是想家里的老婆孩子,又也许是在思考着自己今天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但是我老曾告诉你们,这些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我现在满脑子想到的,都是怎么杀更多的发匪,都是怎么为已经战死的兄弟们报仇,都是怎么样做,才能捍卫住我们湘军一路打过来的赫赫威名!”
轰!
这话音刚落,军旗之下所有人纷乱如麻的千思万绪,顿时全部消逝的一干二净,
而随之取代的,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焚体烈焰!
一时间让这五百多残兵,通体热血翻涌!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喉头滚动了一下后,曾国藩又以手指旗,大喝道:
“伢子们,我也不多说了,
今日,人在,旗在!
我死了,左帅补上;
左帅死了,少荃接上!
少荃不在了,孝达继续扛旗!
直至战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一定不能再让发匪前进半步!”
“今日誓不投降,湘军血战到底!!!”
“誓不投降,血战到底!”
“誓不投降,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一时间,九岭山临时指挥部前的空地上,霎时吼声如雷,气冲霄汉,
围在湘军战旗旁的五百多残兵不约而同的挺直遍体鳞伤的身板,向上凝望着猎猎飘扬的旗帜,眼中翻涌着充满决绝的热泪!
便是从来都没摸过刀枪的文书和伙夫,此刻都是握紧了手中的钢刀,身上再也看不出一丝胆怯之意。
“话不多说,都看到了吧,这些还来不及用的手榴弹,就是咱们留给发匪们最后的礼物,这就叫光荣弹,记住,到了最后关头,一定要拉响这颗光荣弹,就算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咱们湖南伢子别的可能比不上人家,可是在玩命上,还没从来没有怕过谁!
快,抓紧时间,每人上前领取一枚,准备最后的战斗!”
说完了,曾国藩决绝的一挥手,左宗棠几人就带头上前领取了一枚手榴弹挂在后腰间。
下一刹那,剩下的五百多残兵便也是都纷纷上前,面无表情的将一枚枚手榴弹挂在了自己身上!
眼见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木箱,曾国藩当即面色一凛,出掌成刀,露齿狂号道:
“全都有,散开,准备战斗!”
“是!”
·····
而与此同时,陈玉成率领着的三千多太平军,
经过了短暂的休整之后,也是在进行着最后的战前动员!
刚才他手下一万最为精悍的太平军,早已经在上午的冲锋中损失殆尽,
不仅仅是士兵伤亡惨重,领兵的两个旅帅也全部战死,
五个带头冲锋的营帅也是阵亡了四个,重伤了一个!
而眼下这三千多太平军,都是临时从山下的轻伤员中临时拼凑起来的,
并且,手下已经是没有了中下层军官可用了的主将陈玉成,
为了鼓舞士气,更是要亲自带头冲锋!
不然的话,
山下那还剩下的那一万失去了战斗力的伤员和后勤人员,就将彻底失去最后的突围机会!
所以尽管眼下这三千多士兵都是个个带伤,双目憔悴,透着难以诉说的疲惫,
但是向来爱兵如子的陈玉成也没有办法,所谓慈不掌兵,
为了大局着想,为了最后的胜利,他必须要选择做出一些必要的牺牲!
深深呼吸,深深喘气,陈玉成用力斩断了心底最后的不忍和疲惫,强撑起一口气,疾言厉色道:
“儿郎们,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想休息,很想躺在地上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说实话老子也想!
但是你们往山下看看,那里,翼王正满心期盼得看着我们,等着看我们在九岭山山头上插起胜利的旗帜,等着我们砍下曾国藩那个老贼的脑袋,祭奠死去的兄弟们!”
下一刹那,陈玉成猛然转身,用尽了全力抽出腰间冷锋长刀,刀锋所指之处,正是九岭山山头!
紧接着,陈玉成的嗓子里便发出了雄狮一般的怒吼:
“儿郎们,随我冲啊!
拿下九岭山,冲到大四川!!
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