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一押到天庭就被关了起来，由玄镜司的人把守，任何人没有玄镜司的许可不得进出。
明烛是第一次上天庭，一路走来，他看到的都是高高在上、道骨仙风，干净整洁的神明，就连天庭的气息都格外的让人心旷神怡，一草一木，灵气十足，全然脱离了人世间的该有的悲痛和伤感，只有欢歌笑语，毫无后顾之忧。
这样的地方，若是老板娘能来该多好，若是那些历经苦难的人也能享受到，那又该有多好。
明烛的目光泛出一团黑气，那是由恨激发出的犰狳之力。
“做你应该做的事吧，犰狳本来就是不容于世的，犰狳的出现就代表着灾祸，这才是你的本心，也是天地命数。”
高散人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回闪。
“明烛，你的本心是善良的，想想你最在乎的是什么，不要忘了你是谁，不要让那些莫须有的命数束缚了你，相信你自己。”
“老板娘！”
明烛恍然听到柳青烟的声音，眸中瞬间恢复清明，可是眼前空空如也，根本什么没有。
老板娘已经死了……
明烛瘫跪在地上，心中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填满了。
——
云歌的心口忽然一阵抽疼，她手下意识捂住，目光里露出震愕的光芒，“我的儿子……”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感受到和她有生命连接的孩子的存在。
云歌想要找寻，但那感觉稍纵即逝，根本抓不住，更不知道去何处寻找。
“尊上！我儿子真的活着，求尊上指点！”云歌对高散人毫不犹豫跪下，往常这个动作她是不愿意轻易做的。
毕竟云歌活着的时候是尊贵的皇后，还是天地精灵，从来都是骄傲的。
高散人此时隔着薄帘，正在闭关修炼，因为被翩翩所伤，被迫砍掉一只手臂，对他的计划造成了影响。
只见一团黑影将高散人的右臂包裹，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来，很快整只手臂便恢复如初。正当高散人欣喜的时候，忽然那手臂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脱落，撕心裂肺的疼痛再度来袭。
“啊——”
云歌听到魔神的痛呼声，连忙要上前查看，却被高散人制止。
“谁准许你靠近！”
高散人说着，一挥袖将云歌打倒在地上。云歌本就受了伤，被这一袭击，直接吐出血。
云歌半跪在地上，咬牙抬头，“尊上，那凤凰之力如此厉害，是否要另外想办法对付？”
“我已经料到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所以还做了些准备。”
高散人撵去胳膊烬灭后的枯灰，目光森森地看着天上的方向，嘴角微微勾着，带着令人胆寒的算计。
云歌道：“不知尊上做了什么准备，我愿意为尊上赴汤蹈火。”
高散人知道云歌的目的，实则是想知道儿子的下落，“你已经为我做不少事了。其实关于你儿子的下落，我不让你知道，也是为你好。这其中，还关乎当年的一件辛密。”
“请尊上指教！”
“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死的吗？”
“……记得。”当年她心灰意冷之下，自尽身亡，那时候不知道已然怀了孩子，所以这些年，她才不肯离去，一直在找孩子的下落。
“你是天地精灵，就算自尽，也会得天地灵气修复，又怎么会轻易消亡呢。”
云歌微愕，她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当年她因为和人间帝王结合，遭了天谴，所以灵气一直存在不足的现象，当时便以为是天地不容她。
可如今细细想来，确实有疑点，她当时灵气不足，恐怕是因为怀有身孕。
这其中肯定别有内情。
云歌激动，“请尊上明示！”
高散人幽幽叹了口气，“还是你自己看吧。”
高散人一挥袖，一段尘封的记忆从脑海深处唤醒，云歌仿佛回到了临死之前。那是在深宫内院，幽暗不见天日，她整日人间的帝王，像是古书里写的那些永远等不到的嫔妃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人间的悲欢离合并不让人喜欢，她每一刻都在深深的后悔，不该贪图一点欢愉就被禁锢在这华丽的牢笼。
她后悔了，好后悔……
可是当初逆天而行，和人间帝王结合，如今再回去已经是不可能。
云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一个枯像般，她的手不自觉从旁边拿起尖锐的发簪，对准自己的脖子。
“云歌！”
一道声音叫醒了她，云歌拿着发簪转头，看到是一身龙袍的沈金桥。
云歌恍惚从空洞绝望之中回过神，欣喜地扑入沈金桥的怀中，却见他不像往常一样抱紧自己。再看他旁边，跟着两名太监，太监手里还拿着一壶酒和酒杯。
“云歌，陪朕喝杯酒好不好？”
云歌靠在沈金桥怀中，点了点头，“皇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和大臣议事吗，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潘元彬失踪，底下的人从他府里找到些东西，有关林相和周正则的死，还有许多忠良义士。”
云歌心里微微沉了沉，抬头看沈金桥，“皇上……”
沈金桥怜惜看着她，“可是有话要说？”
云歌躲入沈金桥怀中，抱紧他，“皇上莫要太难过了。你们不是有句话叫人死如灯灭吗，不可挽回的事就不要去想了，好不好？”
“……好。”
沈金桥扶着云歌坐下，亲自为她倒酒，像是和交杯酒般，非要和她戏耍。旁边的太监神色复杂，云歌以为他们是看不下去帝后的胡闹，不免羞涩，却没有注意到沈金桥目光里的复杂和悲痛。
这杯酒下去，她便再也没有醒来。
死去后，她的魂魄没有立刻消散，可是盘旋在世间，选择将这段遗忘，但却迷茫如游魂般，始终不知道在找什么。
“看来你都想起来了。”
高散人的声音忽然冲破记忆，传到了云歌耳中。
云歌猛地睁开眼，“是他！是他杀了我！为什么！难道他也早就已经后悔了吗！”
高散人看着云歌崩溃受打击的模样，眸中一抹算计之色闪过，面上宽慰道：“人间帝王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他们高高在上，怎么会陷在儿女私情之中呢。如今你该知道，他们有多么虚伪，谎话连篇了吧。”
云歌对沈金桥的恨转深，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居然是沈金桥亲自杀了的自己！
沈金桥！
你好狠的心！
高散人微微一笑，“如果你想要报仇的话，我可以帮你。”
“那沈金桥如今是天庭的姻司司主，我不过是雾妖，如何能报仇？请尊上帮我。”
高散人又一挥袖子，密室旁边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云歌仔细看去，正是被捆仙锁关起来的沈金桥，他看起来毫无抵抗之力，若是这个时候杀他，应该易如反掌。
“尊上何时抓的他！”
高散人自然不会说是用她威胁，才让沈金桥束手就擒的，“就算他是姻司司主，我也自有办法对付。现在我就把他交给你，他才是害死你们母子俩的罪魁祸首。”
云歌咬牙道：“尊上放心，我一定会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姻司司主，知道什么是痛苦和绝望，我要他血债血偿！”
高散人赞许点头，将开门的令符放到了云歌面前。
云歌将令符接过，“谢尊上！”
“不过你想报复沈金桥，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他血债血偿，而是让他救你的儿子。”
云歌神色骤变，重新用力跪下，“请尊上明示。”
“如今大事在即，我也不必再隐瞒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儿子的下落，终于让我找到，但是因为他被判定是枉死的，所以被关入枉死城中，一直不见天日。”
“怎么会！我儿居然在枉死城中，那枉死城都是有罪的人，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儿子！”云歌之前对儿子充满愧疚，认为他所受的苦都是因为自己自尽，但如今知道是沈金桥所为后，这种恨便转化成了恶。
“要想将他救出，就需要沈金桥的金身相助。”
云歌愕然，“沈金桥的金身？”
“嗯。如此，才能避免你儿子像你一样堕入妖道，相反，他会拥有仙骨，即便不能立地飞升，经过修炼，也定然会位列仙班。”
云歌本来的心愿，只是让儿子能够重新获得轮回转世的机会，如今却能位列仙班，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云歌道：“这是他欠我们母子俩的，料定他应该没有理由拒绝！”
高散人点了点头，“你拿到金身之日，就是见到儿子之时。”
“谢尊上。”
——
翩翩和虞无咎来到天庭，本想立刻去见明烛，但是刚进天庭，就碰到玄镜司的人。
广袖上神拦住了两人的去路，面上有些为难。
翩翩急切道：“广袖上神，人参仙真的不是明烛杀的，是那魔神陷害他。”
广袖上神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是天帝要见你。”
“我？”翩翩指着自己。
虞无咎道：“上神可知道其中缘由？”
广袖上神含糊道：“应该是为了擅闯往生阁的事吧，你也知道，往生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翩翩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劳烦上神带路。”
虞无咎却拉住翩翩的手，翩翩怔了下，看着那手，再抬头，就看到虞无咎担忧的目光。这……这要是再说是她自作多情，就有些过分了，看看财神爷的目光还有动作，分明没有那么简单！
翩翩心中微微有些甜，但是现在在广袖上神面前，还是得有所收敛。
翩翩小声对虞无咎道：“不用担心。再说我也没见过天帝，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小精小灵想见呢。”
虞无咎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翩翩跟着广袖上神前往凌霄殿，而虞无咎不放心，用神识联络了东海龙王，希望他能够替翩翩求情，东海龙王自然同意，况且他本来也正有此意。此时东海龙王也正在凌霄殿。
翩翩进入凌霄殿的时候，正好和东海龙王迎面想错。
西海龙王一脸的不悦，而东海龙王一脸的轻松，再看西海太子被两个玄镜司的人押走，可见在天帝面前的对峙，应该是东海龙王赢了。
广袖上神看她好奇，满足她好奇心道：“西海太子灵根不稳，无法积蓄灵力，西海龙王几次上天庭寻根问药，都无法解决，没想到西海太子竟然误入歧途，跟魔神合作。黑白不两立，身为神明，应该有自己的界限，任何时候都不应该为妖邪所蛊惑。”
翩翩点头，认同广袖上神的观点，不过广袖上神是不是话中有话？
翩翩还在沉吟，人已经到了凌霄殿里，听到广袖上神禀告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要行礼。
“小仙拜见天帝。”翩翩老老实实低头。
天帝的声音威严响起，听得人不自觉臣服：“你就是翩翩？抬起头来。”
翩翩抬头，天帝看过去，暗道小脸娇俏，跟天庭的浩波仙子比不算角色，但眉宇间透着顽劣倔强之色，倒是很有生气，而且目光水灵清透，可见也是心思澄明之人。
“就是你这小仙，搅得天庭不安？”
天帝打量翩翩的时候，翩翩也在偷偷打量这位三界之主，长相平和但目光凌厉，周身的威严，不容辩驳。
但翩翩生来反骨，还是忍不住顶嘴，“小仙法力低微，地位更是微不足道，脑子也不好，怎么能有能力搅动天庭。再说天帝明察秋毫，威震三界，谁敢造次，那是不想活了。”
天帝脸上露出笑容。旁边听着的广袖上神也是无奈摇头，还真是胆大包天。
天帝虽然面露笑容，但是凌厉之色却丝毫不减，“确实是低微，微不足道，在凌霄殿还敢如此放肆！身为下届小仙，财神司将你破格提拔，你理应谨小慎微，却擅闯往生阁，你可知罪。”
“知罪！小仙甘愿受罚，小仙做的事跟财神司没有任何干系，天帝要罚请罚小仙一人。”
翩翩磕头不敢起。
天帝看她还算有分寸，沉吟片刻，示意广袖上神先下去。
等到凌霄殿内只有两人的时候，天帝才重新开口，“你这下界小仙，倒是好大的脸面，先有财神司司主、玄镜司司主替你求情，如今还有东海龙王替你说话，说说，你觉得本主应该如何处罚你？”
翩翩不敢再多说，免得连累财神司，乖乖道：“小仙毫无见识，任凭天帝做主。”
“你擅闯往生阁，置天规于何地？若是都如你这般行事，那天地因果岂不是要生乱！”
“小仙知罪！”
“念你初犯，本主可以对你从轻发落。但你不宜再留在天庭，若是再留下去，本主不知道你还会再生出什么乱子。”
翩翩心中咯噔，她好不容易才进的财神司，但事到如今，这已经是最小的惩罚了。
“谢天帝饶恕。”
“你心中定然还有不服，可本主自有本主的考虑。你若是再继续待在天庭，恐怕日后会为天地留下大隐患，”天帝叹了口气，“对外，你要说是你自愿离开天庭，尤其是对虞无咎，明白吗？”
翩翩想说明白，但，“小仙不明白，为何不能对财神司司主明言？”
“因为他会再来向本主求情。”
翩翩嘴角微弯，但低着头，不敢让天帝察觉。
天帝却是何等的敏锐，“翩翩，你在下界当好你的山神，不得再跟虞司主有任何私下往来，否则本主决不轻饶。如果你听话的话，本主自然不会亏待你，听明白了吗？”
翩翩听到这里，才真的有些听明白。
所以……天帝将她驱出天庭，实则是为了不让她跟虞无咎见面？
“你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
翩翩从凌霄殿走的时候，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天帝不让她跟虞无咎见面。可刚走到门口，她就看到虞无咎站在门口，一脸担心。
“怎么样？”虞无咎看她一脸沮丧，关切询问。
翩翩走上去，委屈道：“天帝说，我擅闯往生阁很严重，让我自己选惩罚方式。我选择回九仙山继续当山神。”
虞无咎微微松了口气，“不打紧，日后再等机会便是。”
翩翩看着虞无咎，眼泪不自觉涌了出来，“才不是，我好不容易才考进财神司的，我浑水摸鱼的日子没有了。早知道，我应该跟天帝说要一个金牌的，多要点钱，简直是亏大了。”
虞无咎知道她是真伤心，当即从自己怀中将一块金牌递给她，“这是我私库的令牌，你拿着，想要买什么都行。”
翩翩跟更觉得伤心了，这么粗大腿的财神爷，以后说见不到就见不到了。
翩翩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再哭鼻子也没有用，忍了忍泪水，对虞无咎道：“我好不容易才上来天庭一趟，能不能带我四处走走，我想看看大家都梦寐以求的地方。”
“好。”
实际上，她不过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罢了。
等到了九仙山，她就见不到他了。翩翩越想越难过，却只能将这个难过藏在心里。
又想到明烛。
翩翩逛天庭的时候，说的话不自觉全跟明烛有关，听得虞无咎有些无奈，这种时候，却还全是别人。不过虞无咎还是耐心地安抚翩翩，答应她，一定会跟广袖上神周旋，不会轻易就处罚明烛。
翩翩本性乐观，到这时也想到了回九仙山的好处，到时候她就可以继续给明烛找证据呢。
“哦，对还有沈司主。”翩翩认真道，“沈司主既然是被抓起来的，那更要找到魔神所在。”
“不许擅自行事。”虞无咎板起了脸。
翩翩却道：“别忘了，我回去当山神，你就不是我的直属上司了，我可以不听你的。”
“你确定要我通过命令你的上司，再来命令你？”
“……”官大几级真是能压死人！山神主就算有十万年寿命，也不敢跟财神司司主叫板！
翩翩咬牙，“就算我不找，对方也会来找我，到时候就不算是我违抗命令了。”
虞无咎没想到，她还能发现这个漏洞。
翩翩见他神色难看，当即安抚道：“放心，我也是怕死的，肯定会小心的。”
“给你的令牌还在吗？”
“在。”
“有危险立刻找我，知道吗？”
“……哦。”
翩翩拍了拍怀中的令牌，有些惆怅。
虞无咎带着她逛遍了整个天庭，让翩翩耿耿于怀的是，到瑶池的时候却没有看到浩波仙子，到处也看不到。
“浩波仙子呢？”翩翩对浩波仙子有说不上来的愧疚，总觉得如果不是人参仙替代自己，也不会惨遭厄运。
虞无咎道：“浩波仙子已经答应了天帝的赐婚。”
“和谁？”
“西海太子。”
翩翩愕然，“西海太子不是刚刚被玄镜司的人抓走了吗？”
虞无咎叹息，“西海龙王将是未来四海之滨的滨主，西海太子又是未来的西海龙王，天帝就算不念其影响，为了四海的安宁，也得从轻处罚，所以让西海太子回去闭关反省。”
翩翩总觉得其中不妥，“那西海太子不是已经跟北海公主订亲了吗？”
“北海龙王知道西海太子灵根有损后，已经提出了退亲。浩波仙子又在这时请求离开天庭，王母便做主，促成了这门婚事，而且浩波仙子本为仙草，有温养灵根的作用，西海龙王自然愿意。”
“浩波仙子是自愿嫁给西海太子的吗？”
虞无咎也是刚回天庭知道的这件事，“倒是没有听闻她有反对。”
“可浩波仙子喜欢的明明是九微，又怎么可能准头就答应嫁给西海太子呢？！”
虞无咎摇头道：“既然王母已经出面，这件事便是定局，天帝也需要以此稳固跟四海的关系，不日浩波仙子便会前往西海成婚。”
翩翩想到浩波仙子那样的楚楚美人，却要嫁给变态的西海太子，心里更是愧疚。
翩翩也没有了逛天庭的兴致，“我要回去了。”
虞无咎道：“我送你。”
“不用。”翩翩站在南天门前，看着虞无咎，“财神爷，往日多谢你的照拂，小仙福薄，往后你莫要再为小仙劳神。”
说完，翩翩伤心地飞向人间。
虞无咎眉头紧皱，此去他如何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