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沈金桥的身份,翩翩也是几次接触,联系前后才隐隐猜到的,因为他从来不提,所以她也故作不知。但刚才面对柳青烟所说的遭遇,她实在难以忽略,所以才对沈金桥怒目而视。
眼下柳青烟对沈金桥的身份产生质疑,而沈金桥又能轻巧说出柳青烟当年做过的事……
沈金桥一看翩翩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在盘算什么,得找借口打消才行。
沈金桥开口道:“我与东海龙王有过一面之缘,曾听他说过此事。人死不能复生,周正则已死,你何必再执着。”
柳青烟神情一滞,自从她选择拔去龙筋,就相当于与龙王斩断父女之情,算起来两人已经三百年未曾见过。如今骤然听沈金桥提起,她又想起当年去东海借镇海龙珠被拒绝之事。
柳青烟当然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当时也只是勉力一试。
柳青烟淡淡一笑,“多谢告诫。如今前因后果你们已经知道了,该去为林灿华牵定姻缘才对。”
沈金桥幽幽道:“不急,我还想再跟老板娘多喝几杯。牵定姻缘的事,让山神大人做就行了。”
“这倒也是。”柳青烟平静地为沈金桥倒酒。
两人不约而同偃旗息鼓,似乎有着眸中默契。
翩翩眼眸微眯。
好啊,都故意瞒着她,打哑谜是吧,她倒要看看这两人都揣着什么秘密。
翩翩忽然开口道:“本山神呢,一直都很好说话,能做到的都会尽量做到位。为林灿华牵定姻缘的事不急,现在既然知道画中有邪灵,还是先去除邪灵好了。”
“不许去。”
“不要去。”
沈金桥和柳青烟两人异口同声,说完都怔了一下。
翩翩似笑非笑道:“二位说笑了,邪灵作祟,搅得密州城百姓没有宁日,我岂能袖手旁观。”
翩翩起身便走。
沈金桥和柳青烟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知道彼此在阻止翩翩卷入其中这件事上尚属一致。
柳青烟微笑道:“如今邪灵已经有人在对付,山神大人何不坐下来一起喝两杯。”
“是啊。”沈金桥在旁边开口,“这件事交给萧韶就好了,凭他你还怕无法对付吗。先坐下来喝点酒。”
翩翩从两人的反应已经可以肯定画中邪灵就是突破口。
翩翩皮笑肉不笑道:“你们倒是默契,那不如再回答我一个问题。那画中邪灵有何本事,居然可以窥探天机,得知生人寿数?”
沈金桥和柳青烟一时语塞。
翩翩再问:“既然他没那个本事,又如何能指引林伯清选出那五任未婚夫,乱林灿华姻缘呢?”
两人再度沉默。
“不好回答是吧?没关系,二位可以慢慢商量,等想清楚了再回答。”
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那邪灵如果有这个本事,还至于被封在画中呢!更何况那邪灵本是人,没有经过修行指点,以怨气为生,说他能够蛊惑林伯清一时还行,说他能指引林伯清做出如此多的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无论是沈金桥,还是柳青烟,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目的无非就是糊弄她!
翩翩起身边走。
沈金桥当即跟虞无咎联络,因为还要盯着柳青烟,所以他一时无法离开。
柳青烟则坐在原地,脸上露出苦笑,“她也是清醒的人,可清醒的人注定是会痛苦的,为什么不学世人一样,难得糊涂呢。”
沈金桥道:“因为她从没忘记自己是九仙山山神。”
柳青烟一时了然,浅笑道:“如果当初我肯接受山神之职,是否会不一样呢。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做一个实现人心愿的山神,而不是为情所困的女子。”
这一点沈金桥倒是同意,柳青烟是世间难得的聪慧女子,本为龙女,心怀苍生,可惜因为一个情字,误了终身。
柳青烟却忽然端了一杯酒递到沈金桥面前,“我们都是为情所困的人,干一杯如何?”
沈金桥微楞。
柳青烟喝了酒,浅笑道:“你跟我一样,都在等人,也在找人,我能感觉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执着这么久。我已经快解脱了,而你却不知道还要煎熬多久。祝你同我一样,早日解脱。”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祝福。”
沈金桥将酒接过,一饮而尽。
——
虞无咎和江城来到军府,军府的上空能看到有一团黑气笼罩。江城当即就想要进去,但是却被虞无咎拦下。
“挂画的房间在哪?”
江城道:“东院正中的那间。”
虞无咎让江城在门口等着,自己先进入里头查看。江城本不愿意听从,但这时却收到翩翩的消息,询问他在何处。
江城当即报了位置,又将在林府的事情告诉了翩翩。
翩翩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一个信息,“你是说,《江山图》原是碧连天老板的?”
“不错。不过算年纪,应该是上一任老板,可能是老板娘的父亲。”江城推测。
翩翩神色微凝,碧连天的老板至始至终都只有柳青烟,只是换了不同装束而已。这《江山图》既然是柳青烟故意放到听雅轩的,那么会造成今日的局面,原因就绝对不是她自己所说的——因为邪灵过于强大,无法对付,束手无策。
翩翩眨眼便出现在了军府,“你们为什么来军府?”
“白日里,林伯清曾经送了一副《江山图》到军府。萧公子说那邪灵能在画中世界自由穿梭,猜测很可能在这里。”
“他人呢?”
“应该在将军的房间,《江山图》就在那里。”
“走。”
“等等,萧公子说……”
翩翩转头,疑惑等江城说完。但江城临到嘴边却没有再说下去,他骄傲的自尊不允许像个懦夫一样守在门口,况且是来自疑似情敌之口。
江城握紧手中的刀,脸上扯出一个微笑,“里头可能会有危险,我给你带路。”
说着,江城走在前头,大步迈进军府。翩翩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抬步跟上。
翩翩并非第一次来军府,但这次总感觉有些不一样。
在迈进东内院前,她问了句,“平常军府不是守卫森严吗,怎么今天看不到一个守卫?”
“哦,将军说前段时间换防,大家都辛苦了,所以这段时间让大家多休息。”
翩翩点头,“你们将军还挺体恤人的。”
江城眉头皱了皱,“其实将军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治军一向严厉,以前就算是换防回来,也容不得大家有丝毫懈怠,他常说密州城地处要塞,有任何差池都可能酿成严重后果。但最近,将军身体不适,人也变得宽厚,常说要多体恤将士,今天更把守卫给撤了。”
“据我了解,这位姓黄的将军一向铁面无私,黑白不分,会变得宽厚,确实不同寻常。”
“……”他总觉得翩翩夹带私货,但隐隐想起来,将军似乎曾经想过砸山神庙,只因担心此地的百姓过于相信神明,而懈于防范,甚至不许军中任何人拜敬神明。
“咳咳,”江城转移话题道,“将军的房间就在前面,不过怎么没听到萧公子的声音?”
东内院周遭静谧,房门紧闭,不见一人。
江城想到林伯清的遭遇,担心将军出事,连忙推开房间,“将军!”
入眼是掉落在地上的《江山图》,再看旁边,虞无咎正将黄将军双手反扣压在地上。想到黄将军对自己有提携之恩,平常更似父亲,江城无论如何见不得他如此受辱,当即就拔刀而上。
虞无咎放开黄将军,挡开江城的刀,江城转头看了奄奄一息的黄将军一眼,再度挥刀向虞无咎。
江城这是新仇加旧怨,所以刀刀致命。
翩翩连忙查看黄将军的情况,发现他并没有危险,只是虚弱了些,当即道:“黄将军没事!江城,你快住手!”
江城知道黄将军没事后,却并未罢休,而是持刀对虞无咎道:“就让我领教领教你的剑法。”
说吧,江城再度挥刀而上,这次不再带着杀意,但却是刚猛无比,刀无虚发。
虞无咎并未拒绝,空手挡开江城的攻势,与他展开较量。两人眨眼间便过了上百刀。
“你为什么不出剑?”江城在画中见识过虞无咎那把剑,不说其它,单从对手来讲,那足以令人胆颤却又兴奋。
“对付你,不必出剑。”
江城指着虞无咎震声道:“你太狂妄了!我就不信我不能奈何你分毫,要知道,人外有人!”
黄将军此时缓和过来,连忙呵斥,“江城,住手,他是本将军的救命恩人。”
江城生生忍下,眸中却还是怒火中烧。
翩翩知道虞无咎说话的方式,向来容易让人误会,当即站到两人中间,对江城道:“他的剑是用来斩妖魔的,你是好人,对你当然不必出剑!”
江城当即看向虞无咎。
虞无咎点了点头,“就寻常人而言,你的刀法已算上乘,不必和我比。”
江城明白虞无咎的意思,但心里的不甘却愈发的明显,再看翩翩对虞无咎的了解,更让他平添了无力之感。
江城掩下心中的五味杂陈,收刀对虞无咎拱手低头道:“多有得罪,请萧公子见谅。”
“无妨。”虞无咎神色如常,显然江城的做法并未触动他分毫。
翩翩将地上的那副《江山图》捡起,摊开发现上头有烧过的痕迹,正要仔细查看,虞无咎便将画拿走。
“你怎么在这里?”他明知故问。
翩翩不信沈金桥没通风报信,哂笑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里是密州城,我的管辖地界。至少现在还是。”
黄将军听翩翩这么说,眉头微蹙,“这位姑娘……”
“黄将军,能否细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翩翩打断黄将军的话,朝江城示意了一眼。
黄将军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就听江城道:“将军,这位姑娘帮过我们几次,是自己人。”
黄将军这才点头。
虞无咎眉头微蹙,看向翩翩,翩翩却是有恃无恐,他们有神仙的道,她也有人间的道。在密州城,她的属地,想要查清楚一件事的真相,还不至于要求外人。没错,就是外人。
翩翩看向黄将军,拱手温声道:“将军但说无妨。”
“老实说,本将军至今还有些……”不敢相信。
黄将军自认是从来不相信鬼神存在的,但是方才他躺在床上休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短兵相交的声音,他睁开眼却看不到任何士兵。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桌上原本卷起来的画完整摊开,上头似乎有人影攒动。
黄将军从床上起来,走到画前,却见画上的图案变成了密州城的城门。敌军压境,城池危在旦夕,寸息不能误!
黄将军当即就要拔刀,却猛地身体一扎,整个人掉进了画中!
画中的金戈铁马消失,只有挥之不散的恐怖狰狞笑声,有一个男子在大喊着什么。
“将军还记得对方说了什么吗?”翩翩连忙追问。
黄将军神情恍惚,手扶着额头,摇了摇头,“那名男子甚为癫狂,会不会是敌军?我听闻外邦有人借用歪门邪道,试图扰乱军心,破我城门,若果真如此,本将军险些着了他们的道!”
黄将军一脸懊悔,审慎看向虞无咎,“这位义士,刚才多亏你及时出手,否则真不知道后果如何。见你出手不凡,不知如何称呼,在何处履职?”
虞无咎道:“叫我萧韶即可。此事应该与外邦势力无关,将军可以放心。在下游历四方,并无定所。”
“我看你也是大好男儿,年纪轻轻,怎可不思图强报国!”
听黄将军训斥虞无咎,翩翩掩嘴轻笑,却又听黄将军道:“我看这样,往后你和这位姑娘就留在军府,本将军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虞无咎瞥了翩翩僵住的神情一眼,“多谢将军美意,只是我二人另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翩翩这次乖巧跟着点头附和。
江城见黄将军面露急色,当即道:“将军,眼下还是先查清楚画中古怪要紧,虽然无关外邦势力,但既然对将军下手必定别有所图。此事就交给属下,您休养为重。”
黄将军也知道不能强能所难,也罢,日后再细细问江城,若是可能的话,再想办法留住人才为国所用不迟。
黄将军叮嘱道:“务必查清此事,看何人敢用歪门邪祟在密州城作乱。”
“是。”
翩翩和虞无咎拿上画,跟着江城离开黄将军的房间。
走出房门后,江城却停下脚步,先是看了虞无咎一眼,犹豫后又看向翩翩,“翩翩姑娘,对方既然找上将军,是否要做点措施为好?”
翩翩一开始没懂,见江城的目光看向门,恍然大悟,江城的意思是画个符啥的,可画符这个事,她不会啊,倒是某个修道出身的财神爷擅长。
翩翩看向虞无咎。
江城见状,当即一把抽出腰间的刀,“刚才是我对你不敬,你可以砍我一刀,或者要我一条手臂都行,只要将军无事!”
翩翩在旁站着没出声。
虞无咎拿过江城的刀,江城果断伸出手臂,寒光闪过,刀刃入鞘。
虞无咎淡淡道:“你的手还是留着保家卫国吧。”
说吧,他大步离开。
江城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不愿意帮忙,却被翩翩拦住,“放心吧,你家将军没事。”她拍了拍手中的残画,“他的意思是,这画中的邪灵不是冲你们将军来的,只是碰巧罢了。况且这画都已经拿走了,它还怎么作怪。”
江城是相信翩翩的,“多谢。”
“你就别跟着了。去查查看,还有谁手里有这幅画,找到就立刻告诉我。”
“好。我立刻去听雅轩查问。”
“不止听雅轩。”翩翩已经从虞无咎的反应里推测出她想要的答案,略微思索,“这邪灵颇有些道行,控制了林伯清临摹出不少相同的画,估计听雅轩也不知道这些画的存在,恐怕要派人到城中各家去查访才行。”
江城想了想,“这画价值不菲,画意高深,又能让林伯清看上的买家应该不多。”
“那就交给你了。”
江城当即去找人部署查找。
翩翩将画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军府,果然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等在门口。
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摸索着手中的画,“萧公子特地在这里等着,该不会是为了拿回画吧?”
虞无咎无奈摇头,“明知故问。”自然不是为画,而是等她,“你屡次试探,此刻又心情不错,看来已经猜出七八分。”
“我心情有不错吗?”
“没有吗。”
翩翩眸中透着光,已然是探出究竟,“柳青烟说,她是因为对邪灵无能为力,所以才只能任由他害人,而引我们出来,一是为了对付邪灵,二是找她的心上人。但这里头有一个说不通的地方——画是柳青烟主动交到听雅轩的,她明明可以一直将人封在画中,置之不理,自然也不存在对付不了之说,为什么却故意在十几年前交给了听雅轩呢?”
“我猜原因与她所说的正好相反,不是因为她对付不了邪灵,而是那时候潘元彬终于由怨生成邪灵,足以帮她达成目的。是为害人?显然不是,那是为什么呢?柳青烟说过,她在找人,不止是找三百年前的心上人,更在找仇人。通过邪灵找心上人,显然不可能,那只能是找仇人。”
翩翩说到这,目光紧紧盯着虞无咎,锐利而嘲讽,“本来找仇人这个答案也是说不通的,但排除了心上人这个答案,就只能是它。而且,你和沈金桥的反应,也让我证实了这个推论。”
虞无咎看着她,问:“怎么说?”
“你们和柳青烟都故意让我以为一切都是画中邪灵作祟,是画中邪灵驱使林伯清害人,但邪灵又怎么会有能力预测人的生死呢?所以林伯清背后,必定有更强大的幕后敌手存在,也是柳青烟想要邪灵找的人。更关键的是,这个幕后敌手说不定我也认识。”
“你很聪明。”
“一般吧。其实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这个幕后敌手为什么针对我?如果不是针对我,你们不会故意瞒着我,对吗?”
翩翩的目光像是能看穿一切般直视着虞无咎,虞无咎早知道瞒不了她多久,却没想到竟然连一刻都瞒不了。
冥冥之中,聪慧如她,却偏偏不知道自己的真身是凤凰……
这便是躲不开的劫难吗。
“小山神,瞒着你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不想你拖累我们。”一道戏谑散漫的声音响起,除了沈金桥还有谁。
沈金桥意味深长地看了虞无咎一眼,此时告诉翩翩真相,只会横生枝节,更将她推入危险境地。
翩翩有一瞬间以为虞无咎要说什么,却被沈金桥打断,没好气转身道:“沈司主不是在碧连天套话吗,看你的样子,一定又是什么也没套出来吧。不过沈司主无功而返的样子,我也习惯了。”
沈金桥被戳中,咬牙道:“你个下届小神,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们想找出幕后敌手,最好就是柳青烟肯合作,因为只有她能驱使邪神。但是呢,柳青烟有她的顾虑,说白了,她用林灿华的事引你们出来,只是想利用姻缘司找她的心上人,至于仇人,她想亲自手刃为心上人报仇……最多还不想连累我。”
沈金桥心中暗骂翩翩太聪明却又没良心,那柳青烟分明还想利用他们保护小凤凰。
虞无咎嘴角微弯,对翩翩道:“柳青烟想报仇我们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翩翩听完,点头道:“没问题,我可以去跟柳青烟谈,反正大家目标一致,杀敌要紧。不过要她答应的条件,你们应该清楚,她的心上人究竟在哪?”
沈金桥叹息,对虞无咎道:“你就愿意相信柳青烟?”
“这是最周全的方法,至少她不会连累无辜。”
他在邪灵潘元彬身上看到了师兄留下的印记,可见那潘元彬定然跟师兄有过交集。是他的话,就能解释为何会让柳青烟如此棘手,而这也意味着,周正则这颗盛世文昌星的死隐藏着巨大的颠覆阴谋。
沈金桥叹息道:“好吧,我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不过柳青烟未必愿意知道答案。”
翩翩不解,“那周正则不是作为新的财星投胎了吗?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