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不知道羲无邪跟虞无咎说了什么，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此人邪佞非常，却不知道跟虞无咎有什么过节。
翩翩跟着羲无邪走进一个洞口。说是洞口，却是仰头难以望到顶的高度，前方视野开阔，能听见虫鸣，树木疯长，泉水潺潺，竟像世外桃源，也不知究竟洞里有什么。
翩翩故作轻松地问羲无邪，“说起来，你叫穷神，咱们也算是半个同行，为什么住在那底下？”
“住？”穷神嗤笑。
“……好吧，封印，咳，镇压。”
羲无邪嘴角微弯，“你既然是神，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天庭会镇压神明吗？”
翩翩撇嘴道：“知道是知道，无非是犯错什么的，可也得你认不是，保不齐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呢。”是嘛，要是有什么误会的话，就不用打打杀杀的，大家坐下来把事情解决了多好。
“误会？哈哈哈哈，你竟然敢质疑天庭的决定。”羲无邪眼眸微眯，好整以暇地打量翩翩，别有深意道，“你们还真是截然不同。”
翩翩疑惑，谁？
羲无邪自顾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只会让我想杀你。”
翩翩当即捂眼，再睁开眼羲无邪已经冷着脸走出一段距离，她连忙跟上，越走前方温度却是越高，草木逐渐稀疏，周遭的一切也变得压抑诡异起来，羲无邪的神情却越发轻松邪肆。
“喂，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羲无邪不答。
有关穷神的说法，民间已经少有人知道。望周城的百姓也是因为山神令，才知道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跟五通神有关，而背后还有穷神在作祟。
“这关于穷神的说法，小时候我听祖辈说过，”一个垂老矣矣的老人，衣衫褴褛，靠坐在墙角，生意嘶哑地开口，“说穷神因为不满世人只供奉财神，而不供奉他，所以四处作恶，搅得民不聊生，遭到上苍的责罚，就被关押在这望周城的地底下。”
“老乞丐，你说的是真的假的？那穷神如此作恶多端，不思悔过，又来祸害咱们，就不怕再遭天谴吗？”旁边有人问。
老乞丐摆摆手，“嗨，遭天谴也可能是以讹传讹的说法，未必当真。我还听过另一个说法，就是更不知道真假了。”
“您就别卖关子了，眼下望周城乱成一团，您快跟我们说说，到底这穷神是怎么回事，大家伙也好有个数啊。”人心惶惶的周遭，听着老乞丐不紧不慢的腔调，心里的好奇反倒被勾了起来，那害怕像是少了点，又生怕有更可怕的事出现。
老乞丐见身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上天，似乎在追忆往事一般，缓缓开口——
“世人只知道财神大公无私、公正严明、不偏不倚，却不知，财神也是由人飞升而成，既然是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断情绝爱。财神动情，便会生出偏颇之心，自然会有好坏计较，这才滋生出了穷神。穷神爱憎分明，以自己的喜好为乐，却也是痴情种。”
老乞丐说到这里，声音越发沙哑，目光闪烁，“传闻这穷神之所以会被封印，是因为凤凰女神的缘故。穷神爱慕凤凰女神，凤凰女神趁他不备，将他镇压而下，永生不再相见，更不许他再回人间……”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觉得这老乞丐是失心疯了，居然说出这种虚头巴脑的话。
穷神那么恶毒，为祸百姓，凤凰女神就算显灵也是为苍生做主，哪来那些乱七八糟的。
老乞丐见大家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喃喃道：“财神动情是要为祸苍生的，穷神财神，本是一体啊……”
“晦气！”
“大家还是别听这个老乞丐危言耸听了，赶紧听山神大人的，重建财神庙才是正事。”
“现在重建财神庙来得及吗，要不还是跑吧，离开望周城。”
“离开了又能去哪，财神爷会保佑咱们的。”
“你没听说，现在有穷神作祟吗？”
人心惶惶，各有论调，前路如何，却是无人能够下定论。魏五发完山神令后，完全消失在天际，大家希望她继续出现主持望周城，可久久也等不来，而互相又谁也劝不了谁，看着上空迟迟不消散的阴影，还有是不是在街上发狂的五通神信徒，所有人都在等一个能下决心的契机。
毕竟人力单薄，又如何能跟邪神相斗。
在人心的最深处，大家隐隐祈祷，希望财神爷显灵，继续庇佑望周城生灵。
——
剑气如虹，光芒万千。
虞无咎的剑以磅礴的气势斩下，山体应声而出现一道裂痕，黑袍人连连败退，完全不是对手。
黑袍人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嘶戾着声问虞无咎，“财神爷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穷神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吗？”
虞无咎沉默不语。
黑袍人冷笑道：“如果你真的相信天道循环的话，就应该知道，这绝对不是巧合。”
虞无咎冷淡的眸子扫过一眼云歌，对黑袍人道：“既然是天道循环，我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不必师兄告诉我。师兄还是安息的好。”
虞无咎说着，直接挥剑而下，不给黑袍人反应的时间。黑袍人在怒吼的咆哮声中消散，一团黑气盘旋上空，消失不见。虞无咎目光沉沉地看着黑袍人消失的方向，知道刚才的攻击只会让黑袍人受重伤，日后必定还会卷土重来。
云歌在虞无咎挥剑的时候，预感形势不好，趁机逃脱，而虞无咎动情的秘密，便是她当初在晚云间的瘴气林发现的，也是她告诉的黑袍人，所以才在龙蛇飞升之际布下这个局。但准确来说，其实动情的不一定是虞无咎，因为雾妖能勾起最痛苦的回忆，这回忆能穿透往世，雾妖让虞无咎看见的，是天地之初，穷神、财神和凤凰女神之间的恩怨。
云歌自以为逃脱成功，却不想虞无咎已经持剑在前方等候。
云歌脸色煞白，戒备地看着虞无咎，“财神爷想赶尽杀绝不成？”
虞无咎淡淡道：“我只能告诉你，你在世间的因果未尽，不必我出手。奉劝你一句，少作恶，否则你定会后悔。”
云歌冷笑道：“我已经后悔了三百年，我现在只做不会后悔的事！”
虞无咎摇头道：“你是天地精灵，只要心存一善，诸善自然到来。好自为之。”
云歌脸色难看，讥讽道：“财神爷教训得是，不过你连以身作则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要我好自为之！大可不必在我面前大义凛然，我若算作恶，你便是人间祸事所在！”
虞无咎不想和云歌争辩，在瘴气林所见到的回忆他很清楚，那是初代财神爷所经历的事，与他并无多少干系。只能说造化弄人，现在他已经知道翩翩便是凤凰化身，但往事已矣，人事几番新，当下为要。
他既为财神司司主，自然要恪尽职守，不容私情。
虞无咎飞身前往望周城，云歌见他径自离开，不由得心声悲愤却无可奈何，她也不知道自己前方究竟还有没有路。
望周城因为黑袍人被击退，五通神所散布下的阴影也从空中消失，百姓顿时受到鼓舞，决心重建财神庙的呼声越来越多。虞无咎见百姓安然无恙，便传令给大司官添财，询问具体情况。
添财愁眉苦脸出现，“司主，百姓是没事了，但本地的山神好像不见了……”
土地公从地上钻出来，着急道：“财神爷，财神爷，可算见到您了，那山神魏五的神魂在我这里，恐怕支撑不了多久，需要您贵手相助。”
虞无咎神色沉沉道：“在哪？带路。”四象封印，四大神兽缺一不可。
土地当即带着虞无咎去看魏五。
添财跟在身后，忍不住撇嘴，这土地公臭老头，刚才还说找不到山神魏五，现在却又当着司主的面说神魂在，分明是为了邀功，够狡猾的。
——
翩翩看着眼前滚滚冒泡的炎汤池，想到刚才羲无邪说的想杀她的话，吓得有些说话都打哆嗦，“好像很热哈，这、这是哪啊，想不到望周山还有这种地方。”
羲无邪道：“这是龙门窟。”
翩翩微楞，“龙门窟？这里？！传闻神龙如果感觉到自己要陨灭会去的地方！”
“算你还有点见识。”
翩翩急忙看四周，果然看到墙角、池旁、乱石之中隐隐有森森巨大的龙骨，而再仔细看炎汤池，那里头更是龙骨集中之地，巨大的龙头骨时不时显露，震撼非常。确实也有传闻，神龙为了不想龙骨被盗，会在临死前跌入炎汤池中化骨，任何盗龙骨者都将成为殉葬者。
如此种种，看来这里确实是神龙的墓穴没错。
“别想多了，哪来那么多神龙，这里是飞升失败的龙蛇的墓穴。”羲无邪嘴毒地打破翩翩内心的震撼。
翩翩被这话吓到，“飞升失败？你什么意思？难道说那位龙蛇也来这里了！？”她就说，怎么这家伙说要找龙蛇，却来这种地方！
“不算太笨。走吧，让你看看飞升失败的龙蛇的下场，这是它们应受的，哼，说起来没先镇压它千百年，挖肉碎骨，也算是便宜了它。”
翩翩觉得羲无邪这心思太恶毒了，忍不住道：“这龙蛇也只是奉命镇守，又没有得罪你，何必……”
羲无邪的目光冰冷地看着翩翩，“再为它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翩翩连忙闭嘴。
却说洞穴最深处，一只巨大的龙蛇正盘着身子，闭目歇息，它的呼吸急促，吐出的气息让附近的树木哗哗作响，草丛中，隐隐有两个身影靠近。龙蛇疲惫地睁开眼看了眼，如巨石的双眸扫动了下，又缓缓地闭上。
玄冥跟着秦修毓和张子放一路到达龙门洞，此地他只是听闻，从未来过，想不到张子放一个人类，居然知道这种地方。
张子放和秦修毓计划，等到龙蛇完全睡着之后，才起身攻击，所以两人一直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但忽然，张子放却痛苦地满地打滚，手撕扯着衣服，面目狰狞，像是在承受莫大的痛苦，整张脸被怪异的花纹爬满，看起来骇然可怖。张子放还记得龙蛇在附近，咬紧牙关不敢喊叫。
“子放，你怎么了？”秦修毓紧张地低声询问。
张子放脑袋抽搐，那花纹时不时爬到额头，又时不时消散，最终在脖颈处徘徊上下。
玄冥看到此状，知道是望周城内的五通神被解决了，张子放如今是遭到聚财咒反噬。如果不想办法解决的话，性命不超过两个时辰。看来枉死城又要多一道尸灵了。
“我不想死！修毓，我不想死！”张子放抓着秦修毓的衣领，痛苦地低吼。
秦修毓眼见龙蛇要醒，连忙用尽力气，牙齿叼着张子放的衣服，配合单手拖动，直弄得满口鲜血，伤口开裂，浑身瘫软才将张子放拖到一块巨石后面藏好。龙蛇听闻动静，睁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又再度将眼睛闭上。
张子放松了口气，但随即身上的花纹又再度疼了起来。
当初拜五通神的时候，他就知道咒语会有反噬的时候，想到自己只剩下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可以活，张子放就紧张不已。
“修毓，你要救我。”
“子放，你怎么了，我要怎么帮你？”
张子放道：“我为了考取功名，受邪神蛊惑，答应做他的信徒，如今那邪神可能出事了，我最多还有两个时辰的性命可活。”
“你怎么这么糊涂！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告诉你多少次，只要静心读书，自然能考得功名，你就是不听！”
“我没办法。我跟你不一样，你是秦家嫡子，那张家人根本不把我当人，我再没功名，我和我娘就要继续受他们冷待，我们的日子比下人还不如。修毓，我还有许多心愿未了，我不能就这么死去。”张子放说话时，脸上的花纹又跑到了额头，整个头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里头钻，疼得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头摘掉。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张子放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秦修毓的左手，“只要你肯接受这聚财咒，让它暂时到你身上，我就有救了。”
秦修毓惊得双眸大睁，呆愕在当场，无法言语。
张子放紧声道：“修毓，你放心，只要两个时辰！我去见完我娘回来，就跟你换回来。我娘只有我了……”
秦修毓和张子放自幼一起读书，但秦修毓两年前就考中了举人，而张子放却因为不肯钻心读书，想方设法钻营而屡次失败，在秦家落败之前，秦修毓一直暗中资助张子放，但张子放总想着一步登天，这才被邪神蛊惑。
秦修毓无法见张子放受苦，何况他经过一番世态炎凉，也只有张子放始终在他身边。
张子放看出秦修毓动摇，又紧接着道：“你知道我娘的，我要是无故失踪的话，她一定活不下去。求求你，这次秦家出事，也是我娘拿银子让我给金叶的，她一直把你当成自己儿子。修毓！”
“好吧。两个时辰，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行！”张子放阻止秦修毓，“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龙蛇，不能放过这次机会，你和金叶需要赏金，我见过我娘就赶回来，不需要多少时间。”
秦修毓犹豫，但张子放已经不给他犹豫的时间，直接就要进行聚财咒的转移。
张子放手中熟悉地掐了个手势，口中念念有词，“五通神大人，我给您找到了新的信众，请您赐福给他，我愿意交出自己的聚财咒，请神通大人准许。”
说吧，张子放拉住秦修毓的手。
奇迹的一幕发生了，张子放身上的花纹开始汇聚到手臂，密密麻麻的，向手腕、掌心和手指前行。
玄冥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张子放做了什么，想不到他就是五通神的宿主。望周城的五通神，应该便是张子放引进来的，刘不仁这些枉死者说不定都是他替五通神选中的。如此一来，张家人究竟是被谁害死的，恐怕就值得商榷了。
“为什么不行！？”
那些花纹在张子放的手指盘旋，但无论如何就是不仅如此秦修毓体内。
秦修毓也是不解，“子放，怎么了？”
张子放狰狞地看着秦修毓，“你根本不是存心要帮我，你肯定是在心里拒绝，所以聚财咒才不肯到你身上。说什么好兄弟，都是骗我的！我早知道你看不起我，想不到这种时候你居然见死不救！”
“你冷静点，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刚才说要什么神通大人准许，会不会是他出了问题，你也说他是邪神。”
张子凡脸色一白，是了，五通神已经出事，否则他身上的聚财咒也不会反噬。该死！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就只差最后一步就成功了，只要让龙蛇吃了秦修毓，彻底无法飞升，他就能大功告成，完成黑袍人所托，如此一来，无论是功名富贵日后都源源不竭。
张子放又尝试了几遍，可是那花纹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意到秦修毓身上。
“完了……什么都完了……我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上苍总是要这么对我……”
秦修毓见张子放万念俱灰坐在地上，时不时还因为聚财咒发作疼得满地打滚，不由得道：“子放，你再坚持一下，我背你回去见你娘，这龙蛇咱们不要了。我背你。”
张子放却一把将秦修毓推开！
“别碰我！”张子放一脸厌恶阴鸷地盯着秦修毓，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凭什么你秦修毓就受财神爷眷顾，而我命中就注定无财无名！我只是想改变我和我娘的处境而已，到底有什么错！”
张子放大吼大叫，里头的龙蛇听到动静，睁开了眼，扬起了龙头，开始探查声音方向。
秦修毓背对着龙蛇看不见，而张子放余光却看得清楚，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轻易放弃，或许让龙蛇吃了秦修毓，黑袍人会来救他。
而秦修毓不忍心张子放如此，愤然指着上苍道：“老天爷，如果你真的有灵的话，就救救子放，才不枉费你的信众相信你！财神爷，你听到没有，你置望周城百姓于不顾，到底算什么神仙！”
“啊——”张子放痛苦大吼。
龙蛇翻腾，巨石震动。
正当两人紧张的时候，忽然虚空之中一道声音传来，“不如我帮帮你们如何？”
“谁？！”
张子放抬头看过去，只见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眼前，他穿着黑色的服饰，整个人阴气沉沉，还戴着面具，看不见长相。
张子放道：“你如何帮我们？难不成你能转移聚财咒不成！”
玄冥淡淡一笑道：“聚财咒虽不能转移，但是我能替你们互换身体，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张子放心思当即动了起来。
秦修毓当即挡着张子放道：“子放，这人来路不明，说不定也是邪神，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张子放却看向秦修毓，“如今我已经落得如此田地，就算再跟邪神做一次交易又何妨。修毓，你帮帮我，我一定要回去见我娘。啊——啊——”
张子放聚财咒发作，疼得面容扭曲，却不肯放开秦修毓的手。秦修毓见他执着至此，咬牙道：“好，我帮你。子放，无论有什么后果，我们一起承担。”
“……好。”
玄冥嘲讽一笑，那张子放的狼子野心再明显不过，也不知道这秦修毓是真傻还是装傻。不过财神爷交待过，让他见机行事，必要的时候可以出手帮秦修毓，既然秦修毓想救张子放，那他就按财神爷所托成全他。
玄冥的巨尾从身后盘起，秦修毓看着觉得像是古老书中所记载的玄武，按书中所记，玄武拥有沟通神鬼的能力，而他的尾巴能够施展灵魂互换的法术……莫非这世上真的有神明……
一道白色的光芒闪过，秦修毓再睁开眼，还没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就觉得浑身传来剧烈的疼痛，尤其是头，像是要裂开一样。
张子放茫然地抬起自己仅剩的左手，再看眼前痛苦的“张子放”，终于确信他跟秦修毓真的互换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