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翩翩紧张地阻止明烛。
明烛面无表情道:“迟早要说的,你不说,我替你说。”
“又不急在今晚。”
“那你想拖到什么时候?没剩几天了。”
见翩翩和明烛起了争执,葡萄精担心地替大家开口,“山神大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不会捣乱。”
翩翩难以启齿,明明是她期盼和努力了三百年的事,但真的事到临头,却不全然是开心,像是背叛了同甘共苦的人一样,喜悦也透着可耻的滋味。
“你说不出口,那我替你说。”明烛对着葡萄精等人道,“山神大人已经以魁首的成绩被财神司录取,等七夕过后,就要去天庭报道,以后她再也不是九仙山的山神了。”
全场寂静,翩翩羞愧地低着头。
忽然,草精细小的声音响起,“……那是好事啊,山神大人终于梦想成真了。”
翩翩更愧疚了,恨不得找到地缝钻进去。
“是啊,是好事啊。”葡萄精也跟着反应过来,绿油油地一串普通,在空中转了一圈,兴奋道,“山神大人一直替人完成心愿,现在终于完成自己的心愿了!往后我们九仙山的小精小灵就有依靠了!”
“对呀,财神司的魁首!我就说我们大人没问题,是最厉害的山神!”
“嗯,山神大人进了财神司,那就是我们进了财神司,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咱们!”
“山神大人,太好了!我们跟了您三百年,终于盼到您熬出头了!”
一声声的恭贺声,将翩翩从无尽的愧疚中捞了回来,翩翩看着葡萄精和草精们脸上的笑容,脸上不自觉留下了泪。
翩翩边哭边笑道:“嗯,以后我就是你们的靠山,就算进了财神司,我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就是嘛,我就说山神大人不会忘了我们的。”
“哎呀,山神大人没早告诉我们,不然今晚我们就都带礼物来了,给山神大人庆祝!”
“恭喜山神大人!贺喜山神大人!”
翩翩喜极而泣,接受着一声声道贺。她袖子一挥,花灯重新亮起,萤火虫飞满整个四周,愿池流动像是银河般闪耀,葡萄精和草精们也在翩翩的神力下化形,顿时或艳丽,或软萌,或阳光,或邻家的少男少女在大家面前出现,大家像人间的庆典般欢歌起舞,笑声不断。
明烛看她如此高兴,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他作为神使,只能帮她到这里了,让她心愿成真。
沈金桥和虞无咎在旁边看着,虞无咎神色如常,沈金桥脸上带着浅笑。
沈金桥道:“看来往后天庭要热闹许多了。”
“助人化形,她倒是得心应手。”也不过是当初在对付百年狐妖时教过她,她竟然就学会了。
沈金桥玩味道:“虞司主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小小山神,却能随意帮生灵化形,她就没怀疑过?”
虞无咎嘴角微弯,“她接触过的神明不多,也就是你我而已。又是直接化形而来,未受过教化,大概都是边看边学,又怎么会知道。”
沈金桥哑然失笑,“也是。”
翩翩见他们两个独自站在旁边闲聊,当即开心地跑过来,“财神爷,姻司主,这是他们让我给你们的。”
一串葡萄,还掉了几颗,另有包在小锦囊里的萤火虫,一打开漫天荧光。
沈金桥笑着道:“这山神古怪,但底下的小精小灵们也不一般。”
“那是。”
虞无咎收下,目光越过翩翩,看到葡萄精们正笑着跟他们招手,如果笑容不是带着讨好,又所有人站得整整齐齐的话,这贿赂上神的行为或许会更自然。
不管怎么样,九仙山的这夜全是欢笑,若是人间能看见的话,估计会嫌这夜的神明吵闹。
热闹过后,翩翩独自坐在愿池旁,看着晨曦初现。
“舍不得?”虞无咎走过来,问。
翩翩摇头,没有回答,低头从怀里将玉佩拿出来,“这上头的玉魂,财神爷能不能帮忙渡化?”
虞无咎拿过,感受了下,那玉魂只是人的一抹执念,若是不渡化的话,日后恐怕会成为作祟的妖邪。他微微注入神力,没多久,便重新将玉佩还给翩翩。
“谢谢。”翩翩把玩着已经恢复普通的玉佩,漫不经心问,“财神爷,那玄光镜里发生的事,也会影响现实吗?”
“嗯,回到过去,如果稍有不慎的话,确实会有影响。”
“哎,要早点知道,我就不那么做了。想不到,他居然一直记得玉佩的事。”
虞无咎宽慰道:“执着于不发生因果也是一种执念,顺其自然,或许自有答案。”
翩翩听完这话,直勾勾地盯着虞无咎,“那财神爷有执着过什么吗?”
“尽我之责。”
翩翩听着,觉得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可见烦恼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有,她小小山神有那么多想不通的,放不开的,也说得过去。
虞无咎也有东西给翩翩,“这是你的通天仙牒,往后就可以自由出入天庭。”
翩翩开心地接过,“这么说,我真的成为财神司司官了?”
“还不是。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等入职后,司官们自然会替你们安排。”
翩翩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虞无咎,“谢谢财神爷。”起码,从今往后,可以离他近一些。
虞无咎眸中也是笑意浅浅。
“对了,天就要亮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虞无咎目前可还是林家的上门姑爷。
虞无咎点头,消失在眼前。
翩翩虽然有些埋怨他说走就走,但是拿着手中的仙牒,又觉得还是不计较了,反正待会儿还会再见。
天光亮起,夜里出来游玩的七夕男女还在睡梦之中,但家里的长辈和商贩却已经纷纷上街,张罗买卖着一天的生计。新鲜出炉的烧饼喷香四溢,没多久,碧连天的酒香也传来,胭脂水粉等店铺也陆续开张,听雅轩的大掌柜将台面打扫干净,很快便有客人上门。
“官爷,早。”
林伯清听到有客人顶门来买,抬头看过去,却见是位官家穿着的武夫,说是武夫是因为腰间带刀,眉宇英气,但其实举止颇有气度,应该不是普通的武人。
林伯清让大掌柜去招呼别人,自己亲自迎上来,“官爷,想看字画还是古玩?”
“字画。”
“这边请。”
江城其实也是大老粗一个,识字读过书就算不错了,要说字画好坏他是真的不懂,往常都是交给军府的参谋去买,但这次他受翩翩之托查林家,还得亲自走一趟。
“官爷,这《寒山松雪图》您看怎么样?”林伯清拿出店里的上乘画作,摊开在江城面前。
江城看了眼,道:“还有没有其它的?里头应该还有更好的吧,只管拿出来。”
“官爷好眼力,稍等。”
林伯清知道这位是大主顾,当即进里间取画,其中有副画他犹豫了下,还是一并拿上。
一共拿了三幅画给江城挑。
江城看着画,觉得都差不多,但他也不着急,闲扯着家常,“东家,听说你们林家是女人当家,这女人当家是不是差点意思?听雅轩,每天不少挣吧,这能行吗。”
江城这话说得十分粗俗刺耳,听在林伯清耳朵里都觉得污秽,他林家虽然卖字画,但也自诩书香世家,从不把买卖挂在嘴边,更别说钱。
林伯清笑容微收道:“官爷说笑了,听雅轩来者是客,文人雅士,互相切磋。”
“切磋?女人懂什么。”江城话说得越发随意。
林灿华早来巡视商铺,一进门便听到江城出言不逊的话,当即冷声道:“这位官爷对女人有什么意见吗?这手里的字画,可会因为我是女人就不是字画,这银子可会因为我是女人就不值钱?”
江城本是想试探林伯清,没想到一下子踢到了门板上,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撑到底。
江城转身,上下打量林灿华,暗叹好一个女中豪杰,但嘴上却依旧道,“从古至今,女子都应该在家相夫教子。这字画哪一张不是出自男子之手,字画生意自然也该男子经营,况且你林家也不是没有男人了……”
江城看了眼林伯清。
林灿华脸上浮出怒意,正要驳斥,就听旁边的周如是怒声道:“住口,不许你这样侮辱小姐!你说字画都是出自男子之手,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识,就拿你手边的这三幅画来说,中间那副就是女子所做!《翠鸟探春》图,上头的翠鸟栩栩如生,刻画入微,春意盎然跃然纸上,旁边的诗,情、意双绝,看似写的是春景,实则是战事告捷,画者盼望打仗的壮士平安归来。不说其它,但是胸怀就不输男儿,我们小姐也是如此!”
江城想不到这画还有如此讲究,“那又如何,哼,女子终究是女子,见识始终有限。”
周如是大步上前,“那我再告诉你,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小姐教我的!我们小姐不是寻常女子,请你放尊重点!”
“如是,住口!”林灿华适时出声,不想周如是得罪官爷获罪,当即斥责道,“听雅轩的规矩你忘了,对客人岂能这般态度!还不快点向官爷道歉!”
周如是觉得委屈,但还是听话地不甘道:“恕我冒犯。”
林灿华也紧接着道:“官爷见谅,是我治下无方,若是官爷喜欢的话,随意挑一幅,当是我替听雅轩向官爷赔礼。”
江城心中再度赞叹,这林家小姐果然不同凡响,进退得当,不失风范,难怪能将听雅轩经营得有声有色。
江城已经达到目的,从怀中丢出一两黄金放到桌上,冷声道:“官爷有的是钱。东家,挑幅画,这两天送到军府。”
听他喊“东家”,林伯清反应过来,当即拿过银子道:“军爷放心,这两日就给您送去。可有什么忌讳?”
“做贺礼用的,别太小气。”
“是、是,军爷慢走。”
林伯清将江城送走,回来看到周如是还一脸的愤怒,林灿华则仔细看着桌上的三幅画,“伯父,这幅《江山图》什么时候收的,落款人名不详,只有‘光宗朝’的标记。”
林伯清道:“是有人拿到当铺典当,当铺老板拿来寄卖的。我看作画的人笔路锋利,豪迈万千,整幅画气势不俗,虽不清楚是何人所画,但这画当属上乘无疑。”
林灿华点头。
周如是听闻也凑过来看,只觉得那幅画像是有什么莫名的吸引力一般,让人神情晃了晃,但再仔细看,却什么都没有,只是普通的画作罢了。
林伯清见林灿华身边只有周如是,不由得询问,“灿华,怎么没带萧公子一起,往后这听雅轩的事他得烂熟于心才行。”
林伯清说着,将桌上的画收起。
林灿华道:“他在房中打坐调息,听雅轩的事我做主就可以了。”
“哦,这位萧公子倒是特别。”
林灿华脸上笑了笑,态度上的袒护之意可以看得出她对未来夫婿的满意。周如是看在眼中,眸色暗了暗,低头掩下脸上的神情。
——
翩翩找沈金桥又认真看了一遍林灿华的姻缘,想知道林灿华究竟跟谁命中注定。
但沈金桥却摇头道:“她的姻缘线已乱,看不出和谁牵连。”
若非如此,姻缘司也不会将她列为此次要完成的任务之一。
翩翩丧气道:“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查?那五任未婚夫还都是自然死亡,我这里又没什么疑点,财神爷也说他目前没在林府有什么发现。”
沈金桥笑着道:“山神大人这就想放弃了?你虽已经被财神司录用,但还未正式入职,便还是九仙山的山神,就得配合姻缘司完成此事。”
“……你不说我还忘了,好像只有我忙前忙后,你做什么了?”
“本司主自然也有要做的事。”
“比如?”
“逛逛街,看看景,找找人。”
“……”那不就是什么都没做!
不过翩翩也没跟沈金桥再计较,看得出来他最近心事重重,经常独自待着,也不知道干什么,独来独往,神神秘秘。
“翩翩姑娘,我有些发现,若是方便的话,请现身于我相见。”
江城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翩翩当即走出山神府,就见江城已经在山神庙前的大槐树下等候。
看着江城的身影,翩翩忽然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江城能看到她,也能如此跟她联络,想来这便是他们之间因果的延续。这世上的事情看似巧合,实则内里自有缘由,就如她跟江城,她如今对他而言也算随叫随到。
“这个还给你。”
江城听到脚步声转身,一块玉佩放到他面前。
翩翩道:“放心,里头的玉魂已经被抹掉了,以后你可以放心戴着。”
江城嘴角勉强动了动,收下。
“对了,你说这是你祖上传下来的玉佩,知道怎么来的吗?”
江城摇头道:“我父母去世得早,那时候我还不懂事,只知道要收好。这是他们剩下的唯一东西。”
翩翩点头,想来这玉佩可能是无意中落入江城祖上的吧。
江城见翩翩眉头微锁,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他祖上其实不姓江,而是姓王……但这事跟玉佩关系不大,说起来既突兀,又像是在暴露他内心不该有的念头。
翩翩不再纠结,言归正传,“林家的事你有什么发现?”
江城恢复正色,“有两点,第一,林灿华的五任未婚夫虽然都是她自己挑选的,但人却是先由林伯清找来的,如果有问题的话,林伯清应该逃不开干系,而且我今天去买画时特地对林灿华出言不逊,那林伯清也未有什么反应。”
翩翩对林伯清也是有一面之缘,沉吟道:“这个林伯清,是林灿华的伯父,如果他想谋夺林家家产的话,应该害林灿华才是,为什么要害她的未婚夫呢?”
“嗯,这也是我想不通的,而且林伯清没有子嗣,从年纪上看,他不可能熬得过林灿华。”
翩翩点头,“你说的第二点发现呢?”
“那个叫周如是的,有问题。”江城查案老道,雷厉风行,很快就将林灿华身边的人挖了一遍,“周如是对外称他家境贫寒,父母相继去世,不得已才卖身进林府,如今是为报林小姐葬父之恩。但事实并非如此。”
翩翩疑惑,“怎么说?”
江城道:“是有仇才对,而且是血仇。周家原也是卖字画的,但因为听雅轩的扩张导致破产,周父受打击无钱医治才去世。那周如是心中定然恨透了林家人,却偏偏选择在林家门口卖身葬父,又进林家为奴,不是包藏祸心是什么。如果林灿华无法顺利成亲,那林家就会绝后,周如是自然就能报周家的仇,所以凶手很可能是他。”
翩翩皱眉思索,林伯清和周如是……这两人都未曾向山神祈过愿,看不见他们的生平过往……
“我记得,周如是说过,他是三年前才进的林家?而林小姐的未婚夫是五年前去世的。”
江城道:“这并不妨碍他动手。”
纵然江城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有疑点,那五任未婚夫并非人为害死的,而是自然死亡,无论凶手是周如是还是林伯清,一介凡人,如何能做到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