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顺着感应到的神力方向看过去，看到的却是站在神台上面带微笑的莫依，她周身笼罩着一层光芒，圣洁纯净，一个草木形状的光象在她的额头浮现，正是此间的神明——月辉！
莫依微笑着开口，但出来的却不是少女稚嫩的声音，而是一道空灵悠远的男子声音，沁人心鼻，轻轻的感叹如草木摇曳，“五百年了，还能见到这般盛况，真好啊。”
“月辉大人！”
“是真的月辉神明！”
一道浮光的身影出现在莫依身后，是穿着水云仙服的月辉，他的面容圣洁平静，带着亲和的微笑，目光看着众生灵，悲喜尽收。灼照看到月辉出现，神情激动，但随即凝重，怔怔地看着月辉，与他对视。
翩翩和虞无咎也注意到，月辉是用神魂的方式出现的，原来这五百年来他已经投胎转世，不过是留了一抹神魂而已。
而这抹神魂，是因为他对晚云间的牵挂，所以因果循环，在冥冥之中，莫依来到了晚云间，让月辉能够再亲自看看他的晚云间。
月辉微笑地对灼照道：“你遵守了我们的约定。现在轮到我遵守了，按照神契，月神大典之后，你便取代我成为晚云间的神明。”
灼照看着头顶高悬的明月，脸上的震惊、悲戚、自嘲一一闪过，最终沦为平静。
灼照浅笑，“原来如此。月辉，你这是在拜托我吗？”
“可以认为是。”
“以什么身份？”灼照目光直视着月辉，他的目光平静，却偏偏要一个答案。
月辉笑了笑，那笑容仿佛是他们喝酒时露出的潇洒，“对手吧。你不是想赢我吗，如果晚云间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更好，那我就承认你更胜一筹，甘愿臣服于你，如何？”
灼照轻笑，摇了摇头，像是对坐在身边的老朋友般，“能让月辉神明臣服于我，这样的挑战我怎么能不接。”
“好。”他道，微笑看着他。
“好。”久久，他也道。
月辉跟灼照说完话，看向翩翩和虞无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表示感激。翩翩本有许多话要问月辉，但这一刻，却觉得什么都不用问了，月辉做这些只有一个答案——他是晚云间的神明，竭尽全力守卫晚云间是理所当然的。
刚才她设结界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如果是当年的月辉的话，设这个结界，恐怕已经用掉了绝大多数的神力。
而困在晚云间，失去九仙山山神之位，他的神力只会逐渐衰竭。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留在晚云间。
晚云间的结界，不单纯是为了保护人类，更是为了保护晚云间这些不为天地所容的妖兽。晚云间对于此间的生灵来说，或许不完美，或许也是困难重重，但却是最好的容身之所。
“九仙山山神，往后晚云间也要劳你照拂了。”
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入翩翩脑海，翩翩微笑着朝月辉点了点头。接下来，翩翩见到了她有生以来最美的一幕，月辉的身形散化成辉芒，撒向晚云间的每一处，如漫天的萤火，照亮黑暗的晚云间。
在晨曦出来的那一刻，苦楝树遍植晚云间，这是一种能净化万物的草木，也是月辉的本体。
苦楝香气飘散开，瘴气林的瘴气在晨曦下逐渐收拢，最终变得清晰可观。
云歌逃到瘴气林中，正疗伤，察觉到周围空气的变化，她不由得睁开眼，看着周围的变化，一时痴了，想起这些年被晚云间收留的种种，她的眼角滑落一行泪。
众妖兽也感受到了月辉的神意，纷纷虔心跪拜，送别此间最受人敬仰的神明。
翩翩看着晚云间的变化，心中有一种沉甸甸的感动，她的目光不自觉又落到虞无咎脸上，他的神情平静，不悲不喜，一如之前很多时刻。但现在，翩翩却不觉得虞无咎冷酷无情，有些明白了他的状态，大抵是因为世间因果轮回看透，而他身为财神司的司主，真正做到了刚直不阿、不偏不倚，所以更有问心无愧的坦然和理解。
晨曦照亮每个地方之前，最后有一抹神光落到了灼照手背上，灼照翻动手心紧紧收下，是神契，是心意，是不舍，是告别……
与此同时，灼照水云仙服加身，正式成为执掌晚云间的神明。
月神大典落幕，晚云间经历了死亡、悲伤，迎来了新生，以后将何去何从也将由新的神明决定。
灼照落到翩翩和虞无咎面前，他的神情与之前的暴戾相比，被平和取代，恍惚间有点月辉的影子，他冷淡道：“晚云间的事不需要其它神明插手，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翩翩本也没打算留下，“你放心，既然人已经找到了，我们当然会走。不过有件事要问你，除了莫依之外，这段时间是否还有人类误入过晚云间？”
灼照道：“如果你问的是之前，没有，但刚才有几个人类趁着晚云间结界动荡进来，你最好解决，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灼照说完，自顾甩袖离开，那些凶兽也纷纷跟在他身后，浩荡离开，与翩翩和虞无咎泾渭分明。司乐临走前看了翩翩一眼，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翩翩对他们的做法吐槽无力，真是有什么神明就有什么生灵，还是密州城的百姓比较可爱。
翩翩牵过莫依的手，“走，咱们回九仙山。现在结界里有我的神力，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翩翩得意，虞无咎看她一脸的喜色，浅笑着没忘打击她一句，“你会想念九仙山，倒是破天荒。”
“要你多嘴。”
翩翩带着莫依往外走没多久，就遇到了带着人闯入晚云间的江城等人。江城走在最前头，他身后跟着的大壮等人一脸恐惧，戒备地看周围，显然他们已经见识过了晚云间的不同。
江城指着翩翩，想喊“妖女”，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倒是大壮脱口而出，“妖女！你们果然在这里！”
翩翩嗤笑，“我说呢，什么人不怕死敢闯入这种地方，果然是你们。废话少说，要想找死就继续进去，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翩翩说着，牵着莫依自顾往外走。大壮紧张地看江城的决定，江城看到莫依安然无恙，心中已经有了判断，更何况他们刚才遇到的显然都是妖兽，绝非人类能够对付，决断之后，还是转身跟上了翩翩。
江城有许多问题想问，不过翩翩先不客气打断了他，“什么都别问，因为我什么都不会回答你。”
江城咬牙，“那就一个问题。”
“你可以问，不过我不一定回答。”
“……好。”江城硬声开口，“我问你，这晚云间究竟什么来头，据我调查王连升的妻儿很可能来过，现在他们失踪了，既然你能找到莫家幼女，那能不能也找找他们？”
翩翩停下脚步，问江城，“你这是在求我？”
大壮等人也好奇地看向江城，毕竟他们一向为英勇威武的江副马首是瞻。
江城扫了大壮等人一眼，抱拳，语气放软，“之前有误会，是我冒犯姑娘，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翩翩对他的态度总算满意，点了点头，道：“王连升的妻儿不在这里。他们的事跟晚云间无关，是人间之事。”
江城既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皱起眉头。翩翩将他的反应收在眼里，没多说什么。
晚云间的凶兽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类，都在路两旁紧紧跟着，搞得大壮等人恨不得紧贴着翩翩走，如果不是虞无咎挡着，真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动作。好不容易到了施展结界的地方，翩翩停下，大壮等人看着眼前的死路，紧张到极点。
大壮道：“眼前没路了，妖女，不是，翩翩姑娘，是不是走错了？”
“闭嘴。”
翩翩说着，手中正要掐起神力，突然，几只蝴蝶飞到她跟前。那几只蝴蝶围绕着翩翩飞舞，嘴巴一张一合，分明在说什么，可除了翩翩和虞无咎，无人能听见。
“山神大人，之前所为实在迫不得已。我们有一事相求，三百年前我们派了一个神使去人间查找月辉大人下落，劳烦您，若是遇见她，告诉她月辉神明已经陨落，要她不必再寻找，若愿意回晚云间最好，若不愿意，也随她自由。”
翩翩道：“好，不过可有能找到她的信物？”
一个蝴蝶印记的玉牌出现在翩翩手心，翩翩收下。那几只蝴蝶扑动着翅膀离开。
大壮等人眼看蝴蝶离开，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出问题。
翩翩没搭理他们，自顾掐神结，眨眼间，眼前就出现一个黑深漩涡，一如来的时候。翩翩带着莫依走进去，虞无咎紧随其后，大壮等人犹豫再三，见江城毫不犹豫进去，才迈步跟上。
只觉得一阵光芒闪过，大家就出现在了九仙山林中。
大壮等人不敢置信，江城见多识广，心中明白翩翩和虞无咎并非凡人，更并非妖。
江城拱手道：“多谢翩翩姑娘，回去我就将通缉令撤了。王连升之事，还请翩翩姑娘务必帮忙，有能用到江城的地方，百死不辞。”
翩翩点头，王连升之事她确实不能放任不管。
江城道：“那我们就不耽误翩翩姑娘办事了。”
“翩翩姑娘……”大壮等人还想再说什么，毕竟他们刚才见识了神迹，但江城不给机会，直接令人离开。
等江城等人离开后，翩翩再看向晚云间，犹豫着又不要再施加一道封印，可还没等她决定，就察觉到自己留在晚云间的神力正在被抹除。靠！灼照这个疯子，居然要用他自己的神力封住晚云间！也可见灼照不压制神力后强到什么地步！
灼照的声音自晚云间的虚空中传来，“从今往后，世间再没有晚云间。”
说完，晚云间随着被灼照神力的覆盖彻底消失在虚空中，翩翩虽然心情复杂，但也知道这对晚云间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从此不会再有人打扰，真正的遗世独立，这也是月辉希望的。
翩翩摸了摸莫依的脑袋，“我们送你回家好不好？”
莫依并不记得在月神大典上发生的事，笑着道：“好。谢谢神仙姐姐。”
翩翩莞尔一笑，“乖。”
翩翩三人走后，一道身影从晚云间被扔出来，正是云歌。云歌咬牙，她怎么也想不到，灼照这个疯子，居然背信弃义，违背和尊上的约定，还差点杀了她，幸亏她跑得及时。
“尊上！”察觉到黑影的出现，云歌急忙道，“尊长，那灼照这么做，分明不将您放在眼里，枉费了您在晚云间三百年的布局。”当年挑拨司乐和翩翩关系也是计划之一，但司乐却选择轻轻放过，也没有能打击翩翩。
黑影却似乎心情不错，“晚云间不过是我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倒是灼照竟然有了神体……有意思，原来如此。就让他和那只小凤凰再逍遥几日，他们迟早会百倍奉还。”
“尊上，那灼照明明是黑虎精却有神体，确实不同寻常。”云歌试探着想从黑影口中挖出什么。
黑影却冷笑一声看向云歌，“你在晚云间违背了我不少命令，往后在人间若是再如此，别怪我毁你修为。”
云歌脸色一白，“是。属下不敢。”
黑影消失，云歌紧跟而上。
——
翩翩跟虞无咎一起将莫依送回莫府后，出来便看到凝重等着的明烛。明烛见她完好无损，脸色好了不少。
明烛拱手道：“见过山神大人、见过虞司主。”
翩翩好笑，“你干嘛突然这么客气。”
明烛看向虞无咎，虞无咎不置可否，分明是纵容翩翩的意思。
明烛面无表情道：“属下和山神大人不同，岂敢造次。山神大人久不在府中，诸多事堆积，还请速回去处理。”
翩翩经历过晚云间一遭，还有些心不在焉，看向虞无咎，“要不要回府里坐坐？嗯，这两天多亏你几番搭救，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
虞无咎有些奇怪，若是要说谢，恐怕翩翩谢不过来，他径自道：“不必。我还有事，有空再说。”
虞无咎说完，自顾消失回天庭。
翩翩气急，对着天上道：“就算要走也不用这么急吧！起码说清楚什么时候算有空啊！这人！真的是！”
看不出是个急性子！
明烛别有深意道：“你舍不得？”
翩翩无语，“大家生死一场，好歹算朋友。对！啊，我怎么给忘了，这人分明答应我进财神司的！可恶，又让他给骗了！”
明烛神色一怔，口张了张，终究没说什么。
不过翩翩觉得自己对于不能进财神司之事，好像远没有之前失落愤怒了，说不上来为什么，就觉得九仙山山神之位似乎也没那么糟糕，再说，王连升还在那躺着呢，她都能听到王连升母亲在许愿了，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许愿，真的是要忙起来了。
“兔子，你查查王连升的妻儿什么情况，我去看一趟王连升，还有王母。”
“是。”
明烛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些诡异的地方。这王连升的妻子梦蝶，似乎并非普通人，竟然已在密州城三百年，几番变过样貌，如今才是王连升妻子。
而翩翩刚踏入王连升家里，身上自晚云间带来的玉牌就有了反应——那名游荡人间三百年的蝴蝶神使在这里？！